昨天晚上,楊學藝在被窩里摟住羅飛燕那一身白花花的肉發誓,‘你是我最心肝寶貝,是我的命根子。’
可現在,羅飛燕在他心中已經變成了一顆沾在衣服上的白飯粒,他的最心肝寶貝、他的命根子就是桌上那只信封,里面有五千兩銀子,比他的性命還重要。
楊學藝的眼睛紅了,他大吼一聲撲上去,無晉卻輕輕一蹬椅子,椅子撞在楊學藝的腿上,使他失去重心,滾翻在地,楊學藝痛苦萬分地抱著桌子腿爬起,一只手抓向桌子,卻什么也沒有撈到,信封被無晉揣進了懷中,笑吟吟說:“楊二太客氣了。”
“你這個混蛋!把銀票還我。”
楊學藝咬牙切齒爬起來,又向無晉撲去,這一次,無晉一蹬書桌,書桌翻倒,將楊學藝壓在下面,桌上的書籍和筆墨紙硯滾翻下來,砸在他身上。
楊學藝動彈不得,他忽然悲從中來,竟哀求起來,“無晉大爺,求求你把銀票還我,我愿分一半給你。”
“是嗎?我真的很感動啊!”
無晉搖搖頭,裝出一臉感動模樣,“其實我不想要你的錢,真的,我其實只想借一本書。”
“我把所有的書都送你!”楊學藝有氣無力說。
“可是這些書中沒有我想要的東西,怎么辦呢?”
“你你想要什么?”
無晉挑著指甲,他輕輕吹了一下,瞇起眼望著楊學藝笑道:“我想要一封信,你是知道的,用這封信來換你的五千兩銀子。”
“信!”
楊學藝呆住了,他明白過來,他下午偷蘇翰貞信的事情東窗事發了,半晌,他結結巴巴說:“你說話…….當真!”
無晉一下子站起來,從懷中取出銀票信封直接塞到他手中,“這下你相信了吧!”
楊學藝緊緊地捏住了信封,就仿佛捏住了自己的命根子,他有點不可思議地望著無晉,就這么還給自己了嗎?
“說吧!信在哪里?”
“信我已經給了皇甫渠,我沒有辦法拿回來了。”
“真的嗎?”無晉不相信地問道。
“句句是真,我下午偷到信,就直接跟曹主事去了皇甫渠的府中,把信給了他,我愿向上蒼發誓。”
無晉搖了搖頭,憐憫地看著他,“真是不好意思,我在你的床板夾層里也找到了一封信,你向蒼天祈求原諒吧!”
說完,無晉起身便揚長而去,楊學藝眼睛都木了,自己藏在床板夾層的信居然也能被他找到,忽然,他瘋了似的從懷里掏出放銀票的信封,撕開封口抖了抖,從里面飄出了一張和銀票一般大小的白紙,上面寫著一行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楊學藝喉嚨里發出一種野獸般的悲鳴,竟一下子暈了過去。
無晉慢悠悠地回到當鋪,只見蘇翰貞在客堂的桌上揮毫寫字,五叔皇甫貴拿著一卷紙站在一旁,眼睛里充滿了崇敬之意,難得蘇刺史來當鋪,皇甫貴自然要請他寫一幅書法,然后做成牌匾掛在當鋪的正堂中。
蘇翰貞已經在一幅澄心堂紙上寫下了題詞:‘以儒濟商,民富國強’,下面有一行小字,蘇翰貞題。
他一眼看見無晉,急忙放下筆大步上前,緊張地問他:“怎么樣,找到信了嗎?”
無晉從懷里取出一封信,笑著遞給蘇翰貞,“是它嗎?”
“是它!就是它!”
蘇翰貞一眼便認出了信封,他接過信打開來,果然是太子的親筆信,他激動得心花怒放,他不知該怎么向眼前這個年輕人表達自己的謝意了,無晉卻笑道:“大人不用謝我,就多關照一下我兄長吧!看看有沒有可能讓他做戶曹主事。”
蘇翰貞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會的,我一定會認真考慮這件事。”
其實蘇翰貞也一直在尋找一個適合戶曹主事的候選人,作為他的推薦,去和其他推薦者競爭,戶曹主事事關東海郡財權,這也是太子對他的重托,他當然十分重視。
惟明無疑是最好的人選,蘇翰貞本來一眼便看中了惟明,但半個月前曹主事告訴了他東海郡的勢力格局,他才知道東海皇甫氏竟然一直是皇甫渠的勢力地盤,這就讓他有點猶豫了,一方面固然是他不想過多樹敵,另一方面他也有點懷疑東海皇甫氏的可靠性,會不會是皇甫渠的刻意安排?
直到無晉把皇甫逸表貪瀆八千兩銀子的證據交給他,蘇翰貞才相信皇甫家族已經和皇甫渠決裂了,再加上這兩天他和皇甫渠已經公開翻臉,皇甫渠竟然買通他的幕僚來暗害他,蘇翰貞便再無任何顧忌,他可以讓惟明成為他的心腹,替他去爭戶曹主事一職。
也正是因為他決心已定,他才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無晉。
無晉又取出了五千兩銀子的銀票,遞給了蘇翰貞,“這是皇甫渠收買楊學藝的五千兩銀子,交給大人,大人可以把它用在救濟貧弱上,或者救助貧苦孩子讀書,總之由大人處置。”
旁邊的五叔咧了咧嘴,真是個傻二,五千兩銀子啊!他不拿出來誰知道。
蘇翰貞接過銀票,他不露聲色又問:“楊學藝那混蛋呢?”
“我估計他應該連夜逃走了吧!否則他怎么賠得起皇甫渠的五千兩銀子。”
“哼!真是便宜他了。”
他向無晉拱手感謝,“無晉,這次多虧了你,我會記住。”
他又向皇甫貴點點頭,“多謝皇甫掌柜招待,我告辭了。”
蘇翰貞轉身便離開了當鋪,無晉卻拍拍肚子笑道:“五叔,還有沒有飯菜,我也有點餓了。”
“我也沒吃呢!”
皇甫貴從柜臺里數了幾只銀角子,他想起了那五千兩銀子,沒好氣說:“吃不起酒樓了,只能吃面,我知道附近有一個小面館,咱們吃面去。”
初夏的天氣說變就變,剛才還是月光如華,現在卻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他們撐著油紙傘出門了。
皇甫貴說的小面館位于幾百步外的一條小巷子里,當鋪租下也有好幾天了,無晉還是第一次來這里。
面館很小,門上掛了一幅又破又舊的簾子,是一間得彎著腰才能進來的低矮小屋,小屋里只放了三張上了年頭的桌子,一盞昏昏暗暗的油燈,一個老實巴交的老漢,這就是面館給無晉的全部印象。
“老趙,來兩碗紅燒排骨面,再各加兩個雞蛋。”
老漢似乎認識皇甫貴,又笑著問他:“皇甫掌柜,要酒嗎?”
皇甫貴正要說不要,無晉卻笑道:“來一壺酒,最好再來兩盤下酒菜。”
老漢跛著腿走上來,端一個盤子,盤子里是一壺酒,一盤腌雞爪,一盤切片醬羊肉,這是無晉有些遺憾的地方,大寧王朝私自宰牛將判重刑,所以一般都菜館都吃不到牛肉,只有羊肉。
“你們兩位先慢慢喝酒,我給你們下面去。”
皇甫貴給無晉倒了杯酒,他還是對那五千兩銀子耿耿于懷,“無晉,那五千兩銀子,你為何不要呢?”
無晉端起酒杯笑了笑,“不過就五千兩銀子,五叔何必對它耿耿于懷呢?”
“你說的容易,五千兩啊!”皇甫貴的小眼睛瞪圓了,他想再說無晉幾句,可想到銀子也沒了,說也沒意思,不由泄了氣,“唉!算了,反正也沒有了。”
皇甫貴喝了一口悶酒,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年輕女子的聲音,“小姐,這里能吃面嗎?這么臟!”
“我都不嫌棄呢,快來吧!現在應該沒人,我喜歡這里的安靜,小巷聽雨聲,多有氣氛。”
門簾掀開,一股涼風夾著雨絲迎面撲來,無晉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去,只見進來了兩個女子,確切說是一個丫鬟一個主人,之所以看出是丫鬟,是因為寧朝在服飾有規矩,丫鬟不準穿裙、仆役不準著袍,只準穿短裝,丫鬟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穿一件綠短襖,下身是一條水綾緞的綠色褲子,略顯得豐滿,她長一張圓臉,皮膚白凈。
無晉的目光又投向旁邊女子,只見她年約十六七歲,瓜子臉,柳葉眉,鼻子高挺,嘴唇線條優美,就像畫了唇線一般,豐潤而線條優美,尤其她的肌膚,白玉得晶瑩無暇,就像一尊白玉美人一般,她目光銳利得仿佛看透人心,讓人不敢和她對視。
女子穿一條黃色的長裙,上身又披了一件紅色短衫,頭發簡單地梳了一個發髻,盤在腦后,斜插一支碧玉簪子,梳著劉海,給人的感覺十分簡潔清爽,尤其她雙耳戴著一對鑲著鉆石的明月耳墜,光芒閃閃,更給她的清純中增添了幾分成熟的嫵媚,無晉心中一陣贊嘆,好一個美貌女子,不亞于書妹妹了。
少女雖然長得漂亮,但目光卻很冰冷,她以為這么晚了,面店應該沒人,不料卻有兩個客人,讓她有些失望。
她收了傘,在靠門邊的桌前坐了下來,她和煮面的趙老漢似乎也認識,“趙叔,來兩碗雞蛋面,面少一點,一碗辣一碗不辣!”
“好的,稍等一下,這邊就好了。”
趙老漢先撈起兩碗面,給無晉他們端了過來,“讓兩位久等了。”
無晉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少女,見她衣飾華貴,光手腕上那個翡翠鐲子至少就要價值萬金,估計是個富家女。
但少女卻始終不看這邊一眼,看得出她不是做作,而根本就目中無人,那丫鬟倒還不錯,見無晉在看她,她的臉竟紅了一下。
趙老漢給她們端來兩碗熱茶,笑著問她,“小姐,怎么連晚飯都沒吃嗎?”
“別提了,我忙著看帳,就忘記吃飯了。”
她臉上笑了一下,頓時如桃花綻放,顯得嬌艷無比,使無晉都有點看呆了,心中暗忖:‘哦!原來她是個女商人,居然有這么漂亮的女商人,也不知在哪里開店?’
一走神,筷子卻被他不小心碰落,掉在地上,他連忙彎腰去撿,又迅速看了一眼女孩子的鞋,是一雙蔥花綠小布鞋,嗯!鞋面一點都不濕,說明她就住在附近。
皇甫貴感覺到無晉的失態,在下面踢了他一腳,用筷子指指面碗,意思叫他專心吃飯,別看人家女孩子,無晉臉一熱,連忙在衣服上擦一下筷子,便低頭大口吃面。
他撿筷子偷看她腳的小動作被少女發現了,她的腳往裙子中一縮,眼中露出了極其厭憎之色,其實她一進門便看見他們了,只是她從來不把男人放在眼中,也最恨哪個年輕男子盯著她看,她聽無晉吃面時聲音很響,呼嚕呼嚕的,讓她有點反感
雖然反感,但也沒辦法,這是面館,她也只好裝著什么也看不見、聽不見,不料,這個男子居然故意把筷子扔在地上來偷看她的腳,讓她不能容忍了,她恨得牙根直咬,‘這個輕薄男子,怎么像個蒼蠅一樣,連吃飯都不讓別人安寧嗎?’
其實也不怪無晉,他還不太懂大寧王朝的一些風俗,刻意去看女人的腳是這個時代最無禮的舉動之一,這就和后世偷看女人的乳溝沒什么區別,尤其是大家閨秀,她們的裙子都很寬長,走路時都會小心不露出腳,無晉不知,他頭腦中還保留著一些后世的思維,看一下腳有什么關系
丫鬟似乎在見過無晉,好像賣是彩票那個,她用小指尖碰了一下小姐手背,手沾著茶水在桌上寫:‘我好像見過’
少女心中正憋了一肚子氣,她本想找個安靜的小店吃一碗面,體會一下小街巷中夜雨的滋味,幽深的小巷、破舊的小店、善良的老人、還有昏黃的燈光和一碗熱騰騰的面,以及霏霏細雨,這是何等溫馨浪漫的感覺,偏偏店里有個登徒子,破壞了她閑情雅趣,她狠狠瞪了丫鬟一眼,丫鬟嚇得連忙將字抹掉,不敢吭聲了
皇甫貴要的是小碗面,他先吃完,又喝了兩杯酒,便去結了帳,見無晉在喝湯了,便笑著問他:“吃飽了嗎?”
無晉放下碗,拍了拍肚子,“飽了,味道很不錯,咱們走吧!”
皇甫貴掀開簾子先撐傘出去了,無晉跟在后面,又瞥少女一眼,少女正在慢條斯理吃面,無晉經過她背后時忽然感到一股冷風吹來,他渾身一個激靈,忍不住打了個長長的透氣飽嗝,‘嗝——’聲音響亮,非常暢快,少女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她覺得整個房間里都充滿了這個男人的氣味,她有點吃不下去了,氣得她將筷子重重往桌上重重一拍
無晉卻渾然不覺,掀開簾子出去了,皇甫貴在前面等他,見他上來便低聲笑道:“小子,思春了?”
無晉眼皮翻了翻,“誰說的,我只是好奇,這么嬌貴的小姐居然來小面館吃面,也不知道是誰家的?”
“別想轉彎抹角打聽,我也不知道她是誰家的,不過我看出來了,這個小姐蠻討厭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討厭我嗎?我不覺得,我覺得她對我有點意思。”
“少臭美了,你那樣不停地偷偷看人家,人家不討厭你才怪,還喜歡你?沒見過你這樣臉皮厚的人。”
“說不定這是緣分啊!她就喜歡我偷看她。”
無晉今天心情很好,他也不打傘,在雨中扯開嗓子高聲唱了起來,“李家溜溜的大姐,看上溜溜的他喲”
“腦子有病!”小面館里傳來了年輕女子低低的罵聲。
(四千五百字大章,其實是二合一兩章,老高啊!已經落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