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還沒有降臨,天灰蒙蒙一片,細細密密的春雨已經下了一整天,漸漸地,雨勢變大了,淅淅瀝瀝,形成了一片雨簾,敲打著地面,地上的土坑里已經積滿了雨水,大街上很冷清,偶然才能看見一名撐傘的行人在雨霧中匆匆走過,一輛馬車飛快地在大街上疾駛,馬車駛過,激起大片水花。
馬車里十分安靜,坐著一老兩少三個人,他們便是皇甫祖孫三人了,除了皇甫百齡外,還有無晉的大哥皇甫惟明,他們都換了新袍,去刺史家做客。
車廂中間是一張小桌子,皇甫百齡獨坐一邊,另一邊則坐著他們兄弟,皇甫百齡望著神態模樣都十分酷似的兄弟二人,他的腦海里又想起了十年前長子臨終前的叮囑,‘我去黃泉與先祖靈會,唯有二子難放,望父親早晚看護吾子,不可為官,不可入朝’
皇甫百齡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不知他今天的做法是否明智,盡管他忠實地執行長子的遺囑,一直不準惟明參加科舉,但他三年前他中風臥床不起,失去了對惟明的控制,結果這三年間,惟明考中秀才第一名,考中舉人第一名,繼而又在今年楚州貢舉士中考第一名,如果照這個勢頭下去,他進京也必中進士。
為了不讓惟明進京,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固定在東海一郡,他自己不是也想做那個戶曹主事嗎?
皇甫百齡暗暗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要給惟明爭到戶曹主事一職,不給他上京趕考的機會。
這時,無晉將一只玉牌放在桌上,笑著推給祖父皇甫百齡,“這是五千兩銀子,還給祖父!”
皇甫百齡望著這塊玉牌,他沒有反應,還沉浸在沉思之中,旁邊的皇甫惟明卻沉聲問他:“無晉,是誰唆使你去做博彩,是蘇刺史還是五叔?”
無晉搖搖頭,“蘇大人只是上任途中與我同船,萍水之交罷了,他堂堂刺史,怎么會讓我去做博彩?也不是五叔,應該說是我唆使五叔去做博彩。”
“既然不是別人唆使,那你做博彩為什么不和我商量,那么多正經的事情可以做,為什么偏偏要去做賭博之事?”
皇甫惟明語氣十分嚴厲,他平生最恨賭博,黃家開賭館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三個月前,他有一個學生,全家五口人投江自盡,就是被賭債所逼,令他痛心不已。
他從不沾賭,不準學生沾賭,更不準自己兄弟沾賭,可偏偏無晉不僅沾了賭,還做得聲勢浩大,幾乎把小半個維揚縣都卷進去了,而兄弟壓根就沒給自己說過,這就讓皇甫惟明心中十分惱火。
兄弟畢竟才十七歲,很多事都懵懵懂懂,他很擔心無晉會走上歧途。
還好,皇甫惟明不知道無晉還曾冒充他去妙手賭館喝花酒,否則他真的要氣瘋了。
皇甫百齡忽然從思緒中清醒過來,他擺擺手呵呵笑道:“這件事老五已經告訴我了,其實沒什么,這和黃家開賭館害人不能相提并論,再說,無晉不光是為了博彩,也是為了讓我們搭上刺史這條線,他膽大心細,很有頭腦,惟明,你就別怪他了。”
惟明嘆了口氣,“祖父,父母臨終前都再三囑托我,要我一定要照顧好弟弟,我并不是說他要去害人,我是怕他染上惡習,毀了自己,將來我怎么向父母上天之靈交代?”
無晉前世就是父母早逝,這輩子也沒見過父母,從來就沒有人像兄長這樣管教過他,雖然大哥的擔心有點多余,但無晉還是感到了長兄真摯的關懷,一種兄弟間的親情,他心中不由有些感動,便點了點頭,“大哥,你放心吧!博彩我就只做這一次,我已經和五叔講好了,我們以后合伙開當鋪,做正經生意。”
“你說話當真?”
惟明凝視著他的眼睛,“絕不再碰賭了!”
“我不會騙大哥,既然說了,就一定做到。”
皇甫惟明一顆心放下了,兄弟還年少,犯錯不可怕,就怕知錯不改,他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伸手摟住兄弟的肩膀拍了拍,“這樣就好,只要改了,還是我的好弟弟。”
皇甫百齡見他們兄弟深情,心中感到欣慰,便拾起玉牌遞給無晉笑道:“這五千兩銀子給你和老五做本錢,開當鋪可要大本錢。”
無晉不要,他搖了搖頭,“多謝祖父,這次博彩,我和五叔凈賺了一萬一千兩銀子,開當鋪應該勉強夠了,五叔不想和二叔那邊有什么瓜葛。”
皇甫百齡和惟明都同時呆住了,三天博彩,竟然賺了一萬一千兩銀子,惟明半天說不出話來,他不知該說什么了,皇甫百齡用拐杖在無晉頭上敲了一下,大聲笑道:“好小子,行啊!很有你曾祖父的遺風,我喜歡,那這玉牌我就不給你們了,省得有人啰嗦。”
這時,馬車停住了,只聽車夫的聲音傳來,“老爺,到了!”
蘇翰貞的家就是郡衙的后宅,不從郡衙進去,而是另開府門,今天是蘇翰貞來東海郡上任的第八天,也是他上任后的第一次宴請客人,本來不是正式宴請,只是讓無晉來他府上吃頓便飯,順便問問無晉愿不愿替他做事,但既然又請了無晉的祖父,這就讓蘇翰貞不好那么隨意了。
這時,蘇翰貞已經知道,東海皇甫氏并不是無晉說得那樣,只是小戶人家,而是東海郡的六大家族之一,無晉的祖父皇甫百齡還是上騎都尉的勛官,在維揚縣很有名望。
下午,皇甫百齡送來了正式拜帖,晚上,他將上門拜訪新任刺史,
做的很鄭重,這樣一來,蘇翰貞也只好命廚房多準備酒菜,安排桌子,由吃一頓便飯,變成了正式宴請。
其實蘇翰貞也有新的想法,他來東海郡上任八天,處處受制肘,很大程度上就是他孤身上任,沒有地頭蛇相助,如果能有東海郡的大族幫助自己,對他打開東海郡局面,也很有好處,雖有這樣的想法,但沒有合適的機會,他也不想貿然去實施。
恰好有無晉辦博彩這件事作為橋梁,既然他這次幫了無晉很大的忙,作為祖父,皇甫百齡當然要來答謝,他們便開始自然而然地接觸了,蘇翰貞心中也升起了拉攏皇甫家族的想法。
蘇翰貞正在親自安排座位,這時一名家人來報:“老爺,他們來了。”
“來了幾人?”
“三人,一個老者帶著兩個年輕人。”
蘇翰貞點了點頭,是皇甫百齡和無晉,另一個年輕人應是無晉的兄長惟明,拜帖里也寫了,據說這個皇甫惟明還是貢舉士,這讓蘇翰貞很驚訝,他本人也曾考上過齊州的貢舉士。
蘇翰貞便吩咐家人,“去告訴夫人,她可以不用出來陪客。”
請客吃飯也有一點講究,如果皇甫百齡是攜帶妻子前來赴宴,那蘇翰貞的妻子也須出來相陪,如果皇甫百齡還攜帶女兒或者孫女的話,蘇翰貞的女兒也要出來作陪,現在既然他們沒帶家眷,那蘇翰貞的家眷也就不用作陪了。
蘇翰貞笑呵呵迎了出來,正好三人下了馬車,無晉悄悄告訴祖父,這位中年人就是蘇刺史,刺史親自出迎,使皇甫百齡倍感榮耀,他連忙上前躬身施一禮,“小民皇甫百齡參見刺史大人。”
皇甫百齡有上騎都尉的勛官,可以見官不拜,皇甫惟明是貢舉士,更不用下拜,唯一需要下拜的是無晉,但這位不太懂大寧朝規矩,要他屈膝下跪,比打他還難受,其實上午縣令張容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否則他可以治無晉‘不敬’之罪。
蘇翰貞是一個很隨和之人,他回禮一笑,“現在是在我私人宅中,咱們不講官場,我是主人,你們是客人,就這么簡單。”
“那恭敬不如從命了,蘇大人,我來給你介紹一下。”
皇甫百齡將惟明拉過來,笑著給他介紹:“這是無晉的兄長,我的次孫,今年剛剛考上了貢舉士。”
皇甫惟明連忙一躬到底,“學生惟明參見前輩。”
他行的是學禮,不把蘇翰貞當做刺史,而是當做儒門前輩,惟明聽他的岳父提起過蘇翰貞,貞業十四年的進士科狀元,惟明對他充滿了崇敬之情。
蘇翰貞見惟明長得和無晉有幾分相像,方面大耳,兩目炯炯有神,氣質儒雅,舉手投足間有種說不出大氣之感,或許有共同語言,蘇翰貞立刻喜歡上了這個晚輩。
很好,祖孫三人,一個謙虛知禮、名望卓著;一個溫文爾雅、胸懷錦繡;還有敢作敢為、智勇雙全,蘇翰貞便對他們有了八分得好感,連忙笑著做出一個請進的姿勢,“在門口說話可不是待客之道,我備了幾杯水酒,大家小酌,請吧!無晉,你就隨意點,我不招呼你了。”
一路寒暄,祖孫三人跟蘇翰貞進了客堂,無晉走在最后,和他們相距約十幾步,他牽線搭橋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下面就是祖父和大哥去唱主角了,他要低調一點。
“三郎哥哥!”
他身邊忽然傳來了貓叫般的聲音,他左右尋找,只見一盆芍藥花后閃出了一個嬌小的身影,正是小蘿莉伊妹兒,穿一身黃裙,無晉笑問:“你怎么躲在這里?”
“娘不準我過來見你,給你!”
蘇伊將一樣東西塞進他手中,便像一只小黃貓一樣,慌慌張張從偏門跑進了內宅。
借著一點燈光,無晉才發現她塞來的是一張疊好的小紙條,悄悄展開,只見紙條上寫了一句話,‘明天午時一刻,在我家后門外見,不來就是大賴皮。’
無晉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一個十歲的小蘿莉居然寫紙條約會自己了,這叫什么事?他卻忘了,他自己也不過才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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