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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建中才跨出去的腳步就又停住了,回頭陰沉沉地陸建立:“三弟,你聽到大嫂的話了。”
陸建立只顧驚恐地看著范褒。天冷,陸建中腳上穿的是靴子,不是布鞋,那一腳又踢得實在,血順著范褒的頭發淌下來,流了滿臉,加上他那副氣息奄奄,半死不活的樣子,怎么看都嚇人得很。
范褒見陸建立看過來,使勁睜大了眼睛,熱切地看回去,陸建立自然明白范褒是什么意思,他情不自禁地將手按在懷里那封貼身藏著的信上。是為了這封信吧?如果不是,只是為了平日積累起來的矛盾,陸建中不至于這么著急就動手。
“三弟!”
“三叔!”
見陸建立只顧盯著范褒看,林玉珍和陸建中都十分不滿,忍不住拔高聲音提醒他。
涂氏恨鐵不成鋼地暗里掐了陸建立一把,陸建立顫了一顫,下意識地看向林謹容,林謹容站在那里,袖著兩只手,神色最是平靜不過,眼神卻是疑慮的,好像對他有所期待,又似是有些不信他。
林家的女兒自來剛強,怕是林謹容私心里也有些看不起自己吧?陸建立咽了一口口水,抬頭看向林玉珍和陸建中:“大嫂,二哥,我聽到了。不知剛才發生了什么事?”
陸建中的目光一一掃過林家眾人,最后落到林玉珍的身上:“事關家務,還請大嫂安置貴客再說,省得怠慢貴客。”
陸家的事情,現在還輪不到林家人在一旁指手畫腳。他是這么個意思,其他人也明白了,羅氏正要張口譏諷,周氏已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先去榮景居看看老太太。”頓了頓,又道:“你哥哥們也來了的,這時候正在外院。有什么要幫忙的,只管開口,休要客氣。”
哪怕不是在一旁守著。但知道他們就在她身后,她就不怕。腰桿子就硬,林玉珍點點頭,福了一福:“對不住諸位嫂嫂,多有怠慢,還請恕罪。”
一直只顧盯著林謹容看,不曾開口的陶氏此時方才開了口:“姑太太,我們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氣?”
林玉珍的心里一暖,默然看向陶氏,陶氏朝她點點頭,又不舍地看了看林謹容,轉身跟著周氏等人出去,自去榮景居看望陸老太太并毅郎不提。
待得外人走干凈了,宋氏沒事兒似地命婆子把林謹容和林玉珍的孝服送上去,苦口婆心地道:“有什么不能慢慢地說?這會兒住得近的親友盡都上門來了,外面沒有人待客,是要讓人家看我們的笑話么?大嫂。您是長嫂,還要請您主事呢。”
宋氏這是想拖延時間,從二房近日的表現來看,林謹容可以確定。那份送到族老宗親手里的信絕對有問題!既然已經開了頭,就沒有中途退卻的道理。林謹容借著給林玉珍披孝服的功夫,在她耳邊低聲道:“這是要拖延時間呢。”
要她提醒,自己又不是不懂。林玉珍小白了林謹容一眼,道:“二弟妹,要是都像你這樣懂事,記得我是長嫂,懂得尊重我就好了。你剛才是沒看見二叔的樣子,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呢。我這個長嫂本來就沒臉了,哪里還有臉去對著親戚好友?要笑話就笑話吧,反正人家說的不是我,要說也是說陸家。”
宋氏吃這一噎,垂了眼道:“他是糊涂了,斷然不是有心的。我再給大嫂行禮道歉,請大嫂原諒。”
她倒是左道歉,右賠禮,卻不叫陸建中與自己賠禮。林玉珍冷哼一聲,道:“究竟是不是有心的,只有你們心里最明白。”話鋒一轉,直接指向陸建立:“三叔……”
陸建中搶過去問:“三弟,我有話要問你,事關重大,你可不能隱瞞,一定要一五一十地說!”
陸建立垂了紅腫不堪的眼,沙啞著嗓子道:“你問。”
陸建中便指定了范褒:“我問你,昨夜父親發病,是你給父親用的藥,還是他?”
范褒幽幽嘆了口氣,他那時候就知道,有可能會被人在這上頭做文章。可他問心無愧,不能辜負陸老太爺的重恩,更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陸老太爺被陸建立的懦弱膽小所拖累而失了性命,所以他還是做了。那時候只想著盡人事知天命,可現在聽到陸建中這樣問,他還是忍不住心涼。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陸建立,陸建立神色復雜地看著陸建中:“是不是我說的話,二哥都信?”
陸建中道:“是實話我當然信。你自來老實忠厚,我相信你會和我說實話。”
陸建立卻突然犯了擰巴,梗著脖子道:“二哥,什么叫實話?是不是你聽著順耳的就叫實話,不順耳不如意的就不是實話?”
所有人都吃驚地看著陸建立,不期他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卻見陸建立固執地看著陸建中:“二哥?是不是?”
本以為最好拿捏的軟柿子,竟也突然針對上了他。陸建中自然不能說是,心中卻是的的確確很不高興的,便帶了幾分不悅道:“實話就是實話,什么順耳不順耳,如意不如意?你只管說是或者不是就是了,扯這些有的沒的算什么?”
陸建立沉默片刻,道:“是我服侍父親用的藥,是我照顧不周,是我的錯,二哥要怪就怪我好了。我自會去同母親請罪,去父親的靈前請罪,不要牽扯其他人了吧。”
“荒唐!”陸建中勃然大怒,“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我還不清楚?老三,要做好人也不是這么做的!難道童兒的話是假的?眼睛是瞎的?”
他這話引得陸建立十分反感,陸建立才不管那童兒是怎么和他說的,到底是誰的人,只想著自己在父親面前伺疾都得被人盯著,一樣是兒女,二房的做法實在是欺人太甚,便梗著脖子道:“二哥你急什么?我問你,你是信童兒的話呢,還是信我的話?若是不信我的話,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又何必來問我?”
陸建中被問得語塞,卻也只得忍了,繼續道:“好,此事真假暫且不定,我再問你,昨夜父親在發病之前醒過沒有?”他這話極其有技巧,如果林謹容是在騙他,陸建立一開口就得露餡。
林謹容、林玉珍、范褒都緊張地看著陸建立。只因之前林謹容和陸建中說的是,那封信是陸老太爺給陸建立的,而非是范褒自作主張從暗匣中取出來交給陸建立的——若是實話實說,陸建中更要給范褒加條罪名,道是范褒偽造什么的了。而現在,只要陸建立一說陸老太爺不曾醒過,那陸老太爺親手交信給陸建立這事兒自然也就成了假的。
陸建立急速地思考著,眼珠子在紅腫不堪的眼泡里快速轉動,從范褒的臉上掃到林謹容的臉上,又從林謹容的臉上看到林玉珍的臉上,希望能夠得到一點暗示,不要說錯話。
陸建中看得分明,冷笑道:“三弟,你是最后一個見到父親的人,這有什么難答的?莫非是另有隱情?”
涂氏發聲了,而且是敘述清楚,聲音洪亮的嚎啕大哭加質問:“二伯,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我家三老爺還會害了老太爺不成?你既然知道他老實忠厚,怎地還這樣苦苦相逼?這是欺負我們三房沒有人么?公爹啊,您睜睜眼啊……老三他快被逼死了。”
陸建中心煩意亂,恨不得把涂氏那張嘴給拿個麻核來塞上,斷了那條聲音才好。宋氏見他煩亂,便去勸涂氏:“三弟妹,你不要這樣,這不是為了把真相弄清楚么?這樣哭鬧起什么作用?”
涂氏只是不理,哀哀凄凄地哭:“我的命好苦啊……一生都這樣被人欺負,還哭都不能哭,天底下哪里有這樣的道理?我要去問老太太,我們是不是她老人家的嫡親兒子……”
陸建立猛然喝道:“閉嘴!”
涂氏從沒被他這樣吼過,嚇得一顫,自動閉了口,眼睛一眨一眨地,茫然不知所措。但這茫然也只是片刻,很快就回過味來,豎起柳眉道:“你……”
陸建立憤怒地瞪了她一眼,那種眼神是涂氏從來沒有見過的,竟然嚇得她立即閉了口。
耳邊終于清靜了,陸建立束手而立,淡淡地道:“二哥其實是想問我得到了什么吧?實話實說,父親留了一封信,交代身后事。”既不知詳情,便索性把話說得模糊些。
陸建中本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此刻心神卻全被那封信給吸引過去了,一顆心狂跳不已,只顧著問他,語氣里還帶了幾分氣急敗壞:“那你昨晚為何不說?為何不拿出來?”
陸建立憤怒地看著陸建中:“二哥這是質疑我,懷疑我?父親剛剛去世,就只記得利益而忘記了悲傷,那樣忤逆不孝的事情不是我能做出來的。我只記得傷心,恨不得替父親去死,哪里顧得上這個?更何況,父親說得明白,這東西要留著等大哥、二郎、五郎他們全來了才和重陽節時交給宗親的那一封信對照著來。”后面這話卻是他自己想當然添上去的。
陸建立忖度片刻,道:“也好。等大哥回來又再說。”
林謹容卻知道,夜長夢多。陸紹離得最近,很快就會回來,二房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