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容問陶鳳棠:“大表哥,我們今日會去榷場么?”
陶鳳棠笑道:“就是在街上逛逛,榷場里頭的人太多太雜,不適合你們去。”
林謹容不解:“為什么?”
陶鳳翔朝她做了個很兇惡的表情,嚇唬道:“大榮蠻子野蠻唄,里頭還有充軍流配的惡人,臉上刺了青,看見你這樣的姑娘眼睛都不會眨的,會追著走兩條街,還會去掀你的面幕,你不怕?”
林謹容并不信:“既然這么糟糕,表姐怎會知道?”
“……”陶鳳翔一時語塞,隨即理直氣壯地道:“我那是穿了男子衣服和我爹爹、還有大哥一起去的,身旁圍著十多個小廝管事呢,自然不怕。”
林謹容艷羨道:“真好。我早前還想著一定要去榷場長長見識,現在看來這輩子怕是都沒這個機會了。曉得我以后可還有機會來清州?”邊說邊瞟著陶鳳棠,一臉的可憐相。
陶鳳棠心軟,低聲道:“你別聽你三表姐瞎說,她故意嚇唬你的。榷場里的女子雖然不多,卻也不是沒有,只這次不能去,我要照管你們,還要管吳襄,顧不過來。改日吧。”
改日,誰知道陶氏會在這里留幾天?后面還要替林亦之相看婚事呢,現在抓住機會才是最現實的。林謹容扯了陶鳳翔的手低聲央求:“三表姐……”
陶鳳翔本就想去榷場,卻怕被斥責,只推道:“不要問我,我說話不起用的。反正我不會亂說話就是了。”
林謹容的神情越發可憐:“大表哥,去年你去我家,你讓曾答應過日后欠我一個要求,你還記得不?”那時陶鳳棠偷偷給林謹音帶了禮物,托她和林謹音說,她便趁機提了個小要求,現在正是用的時候。
陶鳳翔立刻好奇地道:“什么事,什么事?快說給我聽。”
陶鳳棠的臉一紅,輕輕拍了妹妹一下,道:“先出門,到時候又再說。”言罷率先往前去。
陶鳳翔便笑:“哥哥這是答應了。你和我說,到底是什么事?說了有好處的哦。”
林謹容輕輕搖頭:“沒有什么事。”那些事情只能她和林謹音、陶鳳棠知曉,才不說給旁人聽呢。
“切!小氣!”陶鳳翔也不生氣,輕輕掐了掐她的臉:“你繡的那個帕子好看,再做兩塊給我我就不和你計較。”
“休要說兩塊,就是五塊也行,等我回去做了就使人給你們帶來。”林謹容握緊表姐的手,笑嘻嘻地出了二門。
男孩子們早就等得不耐煩,見她二人終于出來了,陶鳳舉便裝出一副老成樣嘆道:“女孩子就是麻煩,出個門也要拖沓這么久。”一轉眼看到了不緊不慢跟在后頭的龔媽媽和吳氏身邊的宋媽媽,便收了聲,轉而小聲道:“還引來兩個麻煩蟲。”
陶鳳棠罵道:“再瞎說你就留下來,不缺你一人。”
他這個長兄極有威信,陶鳳舉并不敢回嘴,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吭氣。
林慎之睜大眼睛看著陶鳳舉,極其擔憂而委屈地小聲道:“二表哥,你也嫌我們煩么?”
陶鳳舉的臉頓時紅透了,矢口否認:“哪有?不然我也不會拉我的小馬給你騎,不會答應帶你去釣魚。我是說,媽媽們最愛管閑事會打擾我們,影響我帶你去玩好玩的。”
林慎之就開心起來:“二表哥,你真好,我最喜歡你了。”
陶鳳舉的臉越發的紅。
“走吧!再不走就遲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吳襄聽到林慎之說了那話,聯想到林謹容昨夜就讓人還了他的書,那書分明就沒看,也沒說還要借什么書,心里突然間就有些不是滋味,一馬當先朝外頭而去。
林世全想了想,也打馬跟上,很快追上他,二人交談了幾句,吳襄才算是放慢了速度。
清州與大榮相近,有官辦、民辦兩個榷場。官辦的榷場就設在城里,本朝官府用繒帛羅綺來換大榮的駱駝、馬、牛、羊、玉、氈毯、甘草等物,又以香藥、瓷漆器物、姜桂等物去換大榮的蜜蠟、毛褐、蓯蓉、麝臍、羱羚、柴胡、紅花、翎毛、硇砂等物。
這些物資都是官府一手把持并不許民間交易的,可是官營的這些東西哪里又夠世人花用?利字當頭,就有無數的人鋌而走險,私底下設了個榷場偷偷交易,不但交易民市之物,也大肆交易官營之物,私販不絕。這就是民辦榷場的由來。只可惜民辦榷場上不得臺面,是一個隱形的存在,沒有熟人介紹,休想做什么生意。
“其實也就是隱藏在官辦榷場里的,你看著這些人,表面上好似一本正經,遵紀守法的,其實呀,私底下做這些事就少不得他們一份!”陶鳳翔緊緊挽著林謹容的手臂,指點兩旁自己最熟悉,最感興趣的店鋪給她看,“這家的玉不錯,這家有琉璃器,這家私底下偷賣珊瑚和琥珀的,啊對了,這家的香料也不錯!”
林謹容吃力地默默記下從陶家兄妹那里聽來的信息,珠貝、玳瑁、犀象、鑌鐵、鼊皮、珊瑚、琥珀、瑪瑙、、木香、石脂、硫磺、沉香等等東西都是官營,這些東西對她來說有些陌生,有些熟悉,一口氣說了看了這么多,要全都記下來,實是有些吃力。
林世全看在眼里,趁著陶鳳翔低頭看一串蜜蠟手串,覷空靠過來,小聲道:“四妹妹,記不住就別記了,我記了一些,回去后再求他們寫一個給我,總能記下的。”說完果然又去纏著陶鳳棠問東問西,好奇地讓商家拿這個來看,拿那個來看,臉皮厚到極點,半點不怕人家嫌他煩。
果然是多個人多一分力量,林世全的確比自己更方便打聽這些事情,人家也不會敷衍他。林謹容松了一口氣,開始回憶當年官府都放開了些什么物事,想來想去,只記得木香、石脂、硫磺、沉香、丁香、胡椒等物是放開了的。聽說還有賣糧食的,也不知在哪里?
正在沉思間,陶鳳翔拉了她一把,讓她看店家擺出的一整盒琉璃簪子:“你看這個,價格可比別處便宜許多的,你不買點回去送人?”
出來一趟,自然要準備些手禮的,林謹容低頭挑選簪子,陶鳳翔卻又看中了一套琉璃彩繪杯盞,嚷嚷著叫店家拿下來看。
吳襄閑逛了一圈,走過來在林謹容身邊站定了,道:“四妹妹,你幫我挑幾枝,我拿去送我娘和嬸娘,還有大嫂和堂妹們。”
林謹容微微一笑,也就大方地按著自己的喜好,挑了幾枝出來:“吳二哥看看這個可以么?”
吳襄看也不看就命人包起來:“你的眼光我是相信的。就沒看見過你穿戴得難看。”
林謹容笑而不語,繼續挑選簪子。
見她并不答話,清清淡淡的,吳襄不由又猶豫又糾結。熟識的幾個女孩子中,除了楊茉,他也就是和林謹容最談得來,特別是吹塤似是知音,就是分茶也還有好些技藝想和她切磋討教呢。他想和林謹容說他只是針對林三老爺,并不是針對他們其他人,各是各的,可這話到了口邊卻怎么都說不出來。
猶豫許久,他順手從盒子里挑出一枝湛藍色的琉璃簪子遞給林謹容看,笑道:“這個寶石藍最適合姑母戴了。”又挑了一枝綠得如同翡翠一般的:“這個和你身上的衣服相配。”
林謹容今日穿的是件玉色的錦襦配翠綠的長裙,色彩是統一的,但她年紀尚幼,根本用不上這個,也不給吳襄留面子,干脆地搖頭:“這個不適合我,太老氣了,可以送我祖母。”
龔媽媽在一旁瞧著,微微一笑,繼續和宋媽媽兩個閑磕牙。
果然是被得罪狠了,吳襄不由一陣尷尬,不知該怎么往下接話。
卻聽旁邊有人微微含了譏諷地笑道:“咦,吳二少什么時候改行賣釵了?”
林謹容聽到這個聲音,全身都繃緊了,猛地回頭,果然看見陸緘領了長壽一道,淡笑著站在鋪子門口,眼神略帶了諷刺,來來回回地在她和吳襄二人身上逡巡。這人不是先在太明府,又被林玉珍派專人接回家的么?怎地跑到這里來了?簡直就是陰魂不散。林謹容淡漠回頭,并不多看他一眼。倒是龔媽媽和荔枝都驚訝地喊了一聲:“表少爺,您怎會在這里?”
吳襄也是吃驚地張開嘴,指著陸緘失聲道:“你,你怎會在這里?”
“你來得,我就來不得?”陸緘朝龔媽媽和荔枝淡笑著微一點頭,一甩袍子,朝林謹容走過去,輕輕撥弄了她面前的琉璃簪子幾下,鄙夷地收回手:“我還以為是什么呢,值得你們在這里刨這許久。前頭有比這個更好看的。”
林謹容看見他就來氣,她真想不通,這世上怎會有臉皮這樣厚的人,明明曉得人家討厭他,他偏偏還湊上來。當下冷著臉,抓了那枝碧綠色的簪子和另外幾枝朗聲道:“店家,幫我把這個包起來,都要了。”
她雖帶著面幕,陸緘卻本能地感受到她的冷淡和排斥,也不再和她說話,回頭同吳襄笑道:“我在外面看見染墨,就走進來,果然看到你在這里賣釵。”手一揮袍袖一拂,不露痕跡地將林謹容面前那盒琉璃簪子掃落下去。無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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