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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石榴花開,翠葉滿枝,滿樹嫣紅。
水老先生斷定陶氏的病已經完全痊愈,陶氏立即命人去翻黃歷選定日子,送信回去讓林謹音收拾房子,只等吉日一到就要搬回去。與此同時,陶家把幫陶氏買的木料、毛皮、香藥等物裝了車,由陶舜欽押著親自送到平洲,卻不去林家,而是找了個倉庫存著,轉身先去莊子里見陶氏。
時隔半年,林謹容見著舅舅,極為興奮。陶舜欽看到長高了半個頭的她和面色紅潤的陶氏,心情也極好,放下東西就特意先跑去謝水老先生。
飯桌上,陶氏嘮嘮叨叨地把林謹容買了鹽堿地的事情說給陶舜欽聽,陶舜欽訝異地看著林謹容,林謹容忙朝他討好一笑,于是舅甥倆都很有默契地沒有當著陶氏的面提起那筆金銀。飯后,陶舜欽問林謹容:“可想陪舅舅去田邊走走?”
林謹容曉得是有話要和她說,豈有不應之理?當下叫桂圓取了紫羅面幕來,跟著陶舜欽出了后角門,往田埂上走去。
此時佃農已然歸家,四下靜寂,彩霞滿天,綠油油的禾苗迎風招展,一切靜謐而美好。舅甥倆一前一后悠哉樂哉地走了約有盞茶功夫,陶舜欽方站住了腳,極目四眺:“還是鄉下養人。你長高了,你娘也好了,我很高興。”
林謹容笑道:“那是。但實際上都是托了舅舅的福。我娘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在于有您和舅母這樣的兄嫂。”
陶舜欽搖頭輕笑:“錯了,囡囡。我顧不得她一輩子,她的福氣還要著落在你們身上。”他回眸看著林謹容,探究地道:“你的錢,我全給你帶來了,你打算怎么處理?還要換銀子等著秋天賺錢么?”
林謹容認真道:“不,現在銀價已經回落,聽說已有人往京城去販銀,只等著秋賦時再賺錢,大家都在做,那就得有大宗的銀錢才能賺到錢。舅舅若是要做這銀錢生意倒是有可能,我的錢太少,不適合做了。”
“哦?”陶舜欽眼睛一亮,很感興趣地道:“那你打算怎么辦?你覺得你那點錢適合做什么?”從買銀入貢到鹽堿地,他對這個外甥女多了許多興趣。他是讀書人,也是生意人,他明白一個道理,即便就是偶然,也要有抓住偶然的決心;即便是孩子式的異想天開,也要這孩子有實現夢想的信心和能力。
她是一個女子,是一個孩子,男人們也許會稱贊她良善大方,善于理家,卻不會隨便就生意上的事情來問她的想法和意見。假設她能得到陶舜欽的信任和幫助,以后想做什么就會事半功倍。林謹容再清楚不過這個機會的難得之處,沉思許久方慎重道:“我想做的很多,但那些錢多數是借來的,還了之后我就沒剩多少了。只能從最簡單的做起,比如說……”
陶舜欽注意到她的緊張小心,便調侃道:“比如說,沒有人要,不值錢的鹽堿地?”
林謹容抿唇一笑,抬眼認真看著陶舜欽:“舅舅不要笑話我。我還想要更多的鹽堿地。我聽哥哥們說了,今上重視水利灌溉,休養民生,既然其他地方都在於田,誰能說得清楚我們平洲和清州就不會?如果我們沒有可供放水的大江大河也就不說了,可明明我們離渚江并不遠。就像是做生意,誰也不敢保證次次都賺錢,總有走眼賠本的時候,但卻不能因為怕賠本,就不做生意了。既然購買鹽堿地所需的資財并不多,為什么不可以試試?”
陶舜欽認真聽完,肯定道:“你說得很對。囡囡雖然是個女孩子,但比許多男兒有想法。舅舅很喜歡。”
林謹容好容易得到陶舜欽的肯定,心中暗自歡喜,正要把盤算了許久的事情說出來,以期謀求陶舜欽的支持,卻聽陶舜欽道:“我承認你很聰明,但真的很可惜,你是個女孩子。如果你是個男孩子,我會傾盡全力去教你。”
一盆冷水兜頭淋下來,淋得林謹容的笑都顯得慘兮兮的:“舅舅,我是女孩子有錯嗎?”
陶舜欽溫和地看著她:“天地生萬物,萬物生陰陽。你是女孩子,半點錯都沒有。但在世人眼中,男女不同,職責不同。男人養家糊口,建功立業,橫行于天下才是正經,女子就該恪守婦道,相夫教子才是本分。你懂得太多,太強,反而是害了你。”
“怎么會呢?”林謹容的鼻腔一酸,低聲道:“舅舅,人家都說技多不壓身,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我想多學一點本領,多掙點錢,幫母親分憂,不叫自己被人騙了都不知道,不叫自己靠著別人吃飯怎么會是錯?”
陶舜欽嘆了口氣,摸摸她的丫髻,低聲道:“不是錯,是世道如此。你不能拋頭露面,你不能獨立支撐起一份家業,這世上有很多地方,女子寸步難行。”
林謹容深吸了一口氣,紅著眼睛道:“我知道!我知道有些窩囊男人容忍不得女子比他強,不許女子比他強!我就想賺錢怎么了?我就不想靠著別人的施舍,看別人的臉色過一輩子怎么了?”當著陶舜欽的面,她第一次當著人喊出了她的心聲。
陶舜欽怔住,片刻之后竟哈哈大笑起來。
林謹容咬著嘴唇委屈地看著陶舜欽:“舅舅是第一個聽我說這話的人,我以為您沒有那許多迂腐想法這才和您說的,誰知您卻這樣笑話我。”
陶舜欽終于停住了笑,
伸手按著林謹容的肩頭道:“好,有志氣!其他的舅舅不能幫你,再幫你買點鹽堿地還是可以的。等到你的鹽堿地都成了良田,你只需守著它就好,不用看別人的臉色!”
這說法還是換湯不換藥,林謹容憋氣道:“只需舅舅幫忙買下就行,不要您出錢,我就用我的錢,不夠的我自己會想辦法。當然,舅舅若是愿意自己或是勸我娘也買些放著那也極好。”她怎甘心守著一片鹽堿地就到此為止?她明明還知道很多事情,有很多的賺錢機會。
陶舜欽不置可否,抬步繼續往前:“走吧,陪我走到清涼寺去,我要檢查一下我的錢可落到了實處。”
這代表剛才的話題到此為止。林謹容也就不再提,只說些鄉野趣事給陶舜欽聽。
從清涼寺回來,天色已黑,林謹容吩咐荔枝:“去和三少爺說,讓他明日早上晚些出去,我有事要找她。”
第二日清早天尚且未亮林謹容就起了身,備下茶點等候林世全。
林世全遲遲未到,反倒是大門口突然熱鬧起來。苗丫跑過來道:“姑娘,林昌爺家的大少奶奶來了,說是要接留姑娘回去。三少爺攔住了大門,不許她進來呢。”
林謹容趕緊起身出去,但見林世全站在門邊,手里拿著一根扁擔,橫橫地擋住門口,也不多話,就不許馬氏進來。
小包子站在一旁看熱鬧,馬氏緊緊攥著那根扁擔,使勁往后推,大聲喊道:“小叔,長嫂如母,你怎能如此待我?我要見三嬸娘!三嬸娘知書識禮,絕對不會答應你這樣不懂規矩的!”
林世全一張臉漲得通紅,咬著牙和他嫂嫂互相用勁,誰也讓誰。他雖然體壯,卻還是個未成年的少年,馬氏卻生得高大,又有一股不要命的潑勁兒,一時之間二人推磨似地一進一退,簡直難分高下。莊子里的人心里是向著林世全的,卻不好上去幫忙,只能勸道:“有話好好說,這樣多難看。”
馬氏吼道:“你們看見的,這個白眼兒狼,我好心來接小姑回去,他卻連爹和親哥嫂都不認了,這是想打死我呢!”
林謹容走上前去笑道:“大嫂真早。”
馬氏看見她,忙收回了攥著扁擔的手,站定了,撫了撫鬢角,滿臉堆笑地道:“四妹妹,我是聽說你們要走了,特意來送行的。”
“請。”林謹容朝林世全使了個眼色,小聲道:“三哥,這樣鬧著難看,讓她進來再說。”
林世全猶豫片刻,收回了扁擔。
馬氏得意地朝他瞟了一眼,整了整衣裙,大步往里走,鐵槐便朝看熱鬧的下人們一揮手:“該干嘛干嘛去,杵在這里干嘛?”眾人一哄而散。
馬氏站在院壩里看了看,堅定地抬步朝正院走去,林謹容朝一抬下巴,荔枝便皮笑肉不笑地上去攔住了,道:“大少奶奶,真是對不住了,我們太太還沒起身呢,煩勞您先等等。這邊來喝著茶,且耐心地候著罷。”也不管馬氏是個什么神情,就扯著往耳房里去。
林世全白著一張臉走過來,垂著頭道:“四妹妹,我又給你和嬸娘添麻煩了。不知她是聽什么人說了什么,突然要接留兒回去。”
“你無需自責,也無需擔憂。這事兒當初是經過了我祖父允許的,誰也不能怎樣。倒是你,”林謹容正色道:“三哥,你是怎么打算的?真的想這樣替我家看一輩子的地,做一輩子的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