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慎之的膽子已經壯了,本性畢露,帶著笑利索地朝林老太爺和周圍的長輩們團團行了禮,自來熟地往林老太爺懷里鉆,林老太爺雖在全神貫注地聽福全低聲回話,卻也沒有推他出去的意思,還隨手抓了個青皮橘子遞給了林慎之,還隨口應了旁邊一個客人的問話:“他年紀小,才五歲,還未曾開蒙呢。”
林慎之卻眨了眨眼,輕輕扯了扯林老太爺的袖子,貼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兩句,林老太爺眼睛一亮,臉上卻露出十分嚴厲的神色來:“你未曾騙我?”
林慎之自信地點了點頭,將手在老太爺手心里劃了幾下。四姐讓他想辦法讓祖父知曉他已然識字了,很乖,終于有機會了。
林老太爺心里有了底,便捋了捋胡子:“既然如此,你就寫你的名字給我瞧瞧。”
別看林慎之年紀小嬌頑,可到底是陶氏親自教養的,極小就習字了,這當眾露臉是露定了!林亦之眼神一黯,悄無聲息地袖了手,又縮回了林三老爺的身后,蔫頭耷腦的,林三老爺卻來了幾分興趣:“咦,七郎已然識字寫字了?”
這話一出,就有人奇怪地看向他,難道他這個做父親的卻不知曉?林老太爺一個凌厲的目光掃得來,嚇得林三老爺縮了脖子不敢說話。那邊林慎之卻奶聲奶氣地謙虛了幾句:“少得可憐,見不得人。”
眾人哄堂大笑。
卻說林謹容從陶鳳棠那里得知壽桃那一關是有驚無險地渡過了,便輕輕出了一口氣,笑道:“多謝大表哥了。”至于與陸緘有關的信息,她一概當做沒聽見。
陶鳳棠今年十九歲,因為常年總跟著陶大舅往莊子里、鋪子里、榷場里跑的緣故,長得壯壯實實的,皮膚也是一種健康的小麥色,全然不似林家男人似的又白又弱狀,難得的是性子開朗又細致。他低聲道:“就算你祖父這里壓下,其他人心中也只怕不服,事后找你算賬,你又待如何?”
林謹容淡淡一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只要不牽連小七弟,我不算什么。”剛才那事兒最壞的結局也不過就是她挨罰,但林慎之這遭卻說不定能得到林老太爺的親自教養了!這才是她最希望,也最需要的。哪怕陶氏再想把最好的給林慎之,男孩子的教養也是離不開優秀的男性長輩的,自家那個神仙爹么,根本指望不上。
陶鳳棠道:“牙齒也有碰著舌頭的時候,居家過日子總是會有煩惱的,只要你不計較,想得開就好了。”他沉默片刻,小聲道:“我給你們都帶了新奇玩意兒,你姐姐的那只盒子下面有個夾層,你和她說……”
林謹容會心地笑起來,卻道:“我偏不說!大表哥偏心藏了好東西給姐姐,叫長輩知道,我們都要挨罰!”
陶鳳棠羞得耳朵根都紅了,拱手作禮低聲央求:“不過一對水晶釵而已,是我這次跑榷場自己賺的錢買的。將來哥哥有多的錢了,再給你和七弟買更好的。”
林謹容狡黠地笑著:“大表哥!我這可是冒著生命危險的,你可得記著,你欠我一個大人情!別到時候我求你,你又推三阻四的!”明年是舅母吳氏的四十整生,怎么也得想法子跑去清州一趟,再混著去看看那榷場是怎么回事。
一個小姑娘能有什么出格的事情求自己的?無非是吃和玩,陶鳳棠雖不以為意,卻逗著小表妹討價還價:“我不是才聽你的幫了小七弟么?怎么又欠你人情了?”
林謹容搶白他道:“那不是你七弟呀?你幫我?哼哼!大表哥!”
“是,也是我小七弟。”陶鳳棠失笑:“半年不見,牙尖嘴利!罷了,我離開太久不好,這就走了,莫忘了我和你說的事情!”
“知道了!我就是忘了我自己也不會忘了大表哥你的事情!”林謹容與陶鳳棠揮了揮手,目送他進了樓。
有涼風從耳畔吹過,竹林嘩嘩作響,不遠處戲臺上的樂曲聲,伶人的吟唱聲,看戲樓里的笑聲,由遠及近地縈繞而來,林謹容駐足靜聽,臉上一派沉靜。看看,她并不是笨蛋,只要想去做,膽子大一點,她也能做到的……她這輩子一定要掙很多很多的錢,她要做被人求被人依靠的那個人,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求人靠人的那個人,事事不得自由自主。也許過程會很艱辛,很漫長,但她總是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標。
荔枝見她站著不動,也不催她,就停在她身后靜靜立了,垂眼看著林謹容的腳。
也不知是從什么時候興起來的,大家女子流行把腳裹得纖直,名曰“快上馬”,要的就是一個纖直好看,林家的姑娘們自然也未能免俗,四姑娘就有一雙很漂亮的腳。可不知怎么回事,姑娘腳上這雙鞋,本是月前才為了今日的宴席做好的,今日第一次上腳,她瞧著寬處竟似就有些緊了。要說人長大了,腳也會跟著長大,可一個月的功夫就這樣,是有些蹊蹺了。荔枝拿不定主意,該不該把這事兒告訴桂嬤嬤。
主仆各懷心事都在發呆,桂圓氣急敗壞地從后頭跑上前來道:“我的好姑娘,虧您還有閑心在這里慢慢地磨!可知太太為了您和七少爺受了多大的委屈!”然后就去扯林謹容的袖子:“走,也讓他們看看您受了多大的委屈,七少爺呢?”
林謹容冷冷掃了桂圓一眼,把她抓著自己袖子的手一摔,淡淡地道:“咋咋呼呼,抓抓扯扯的,越發沒有規矩了!你是想讓人瞧見了,討罰呢?是我娘讓你來尋我的?”林謹音叫她別往上頭去,桂圓卻跑來扯她,這是要做什么?
桂圓根本沒注意到林謹容眼里的不悅,只傻乎乎地道:“不是啊,是大太太叫奴婢來的。三太太給老太太叫去了,必然是要挨罰的,您是不知道六姑娘、七姑娘是怎么編排您的,您趕緊去把事實說清楚呀,去晚了怕是大事不好。”
這樣的場合,老太太那樣愛面子的人又能鬧到什么地步去?再說了,不是還有林謹音和舅母在么?自家娘的那個脾氣,吃了虧還不大鬧起來?她站在樓下這么久,一直就靜悄悄的,哪會有什么大事?就算是事后,不是也還有老太爺坐鎮么?林謹容翹了翹唇角,大伯母真是閑得發慌了,隨便抓到一個人就想當槍使,好替她去刺刺二房,也是自己經歷了那一遭看透了許多事情,否則不是不問青紅皂白就往樓上沖去了么?
桂圓見林謹容站著似笑非笑地不動彈,又急又疑惑:“姑娘?”
林謹容伸手捂著嘴,優雅地打了個呵欠:“累了,我換身衣服躺躺去。你去回大太太的話,就說我身體不適,支撐不住了,謝她的好意。”言罷丟了桂圓,自往自家院子的方向去了。
自己長這么大,何曾在四姑娘這里受過這種委屈?桂圓眼看著荔枝寸步不離地緊跟了林謹容去,只丟了自己一人站在這里,不由委屈得眼睛都紅了。立了片刻,才往樓上去回大太太的話,探聽其他消息不提。
林謹容回了房,由荔枝伺候著重新換了一套半舊的翡翠色襦裙,然后往榻上坐了,伸著腳讓荔枝換房里穿的軟鞋。
荔枝取了雙大紅色繡白梅的軟緞鞋出來,往林謹容面前蹲了,將手脫去她腳上那雙寶藍色繡玉蘭的緞子硬底鞋,手摸到林謹容的腳,情不自禁就用手指卡了一卡寬度——果然是有些不同了。她自小貼身服侍姑娘,就連姑娘身上哪里有顆痣,她都是知曉的,這些微變化,她再清楚不過,甚至比桂嬤嬤還清楚。
這變化來自哪里?荔枝一邊沉思,一邊飛快地將一雙居家穿的大紅白梅軟緞鞋給林謹容套上,這是居家穿的,比較寬松,穿著倒是剛剛好。她沉吟著,收拾了那雙換下的寶藍色硬底鞋,一抬眼就對上了林謹容的眼睛。
林謹容臉上在笑,眼里可沒有一點笑意:“你剛才卡我的腳,可發現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了?”
這事兒不簡單!荔枝瞬間神思萬變,輕輕點了點頭:“奴婢瞅著,姑娘的腳似是比前些日子肥了些。”
林謹容起身自一旁的茶床上取了一個建州兔毫盞,隨意將那冷茶注了進去,輕輕啜著:“那又如何?”
她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涼意,荔枝有些無所適從,良久方道:“是姑娘自己放的?”
林謹容抬眼看著荔枝,直截了當地道:“是我。我不舒服。”小時候縛足,因著不曾傷筋動骨,初始也就不覺得有多疼,可時間一長還是就疼了,她流淚,陶氏和桂嬤嬤都勸她:“這樣才好看呀,看看哪個大家女子不纏的?忍忍就好了。難不成你要做個大腳姑娘?”又指了指一旁看熱鬧的桂圓等丫頭:“看看,她們想纏也沒這個命!”
母親總不會害她,再說大家都如此,她忍了,一忍就是十多年,腳倒是真的好看了,小巧玲瓏,纖直漂亮,可是走起路來卻也只能碎步而行,多走些就疼,更不要說逃命。且后來她也見著過從外地來的,和她出身差不多的大家姑娘,同樣也有不纏足的,跑得快走的遠,她為什么要為了讓那些臭男人覺得好看就委屈自己?嬌怯怯地做給誰看?所以她醒過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腳給放了。桂嬤嬤和桂圓自是不能讓她們知曉的,可是荔枝不同,再說了,這些變化,瞞誰也瞞不過荔枝去。
————說明————
嗯呢,既然是本土女重生文,又不是唐代及以前,不得不說到女子纏足。關于纏足這一說,查了一下相關資料,最早纏足的興起不可細考,不過興于宋,流行于后世倒是真的。而根據我查到的資料,早先宋代女子纏足,是把腳纏得纖直而不弓彎,叫做快上馬,與后世的所謂三寸金蓮有所不同(從考古中發現,鞋子也比后來的三寸金蓮大得多)。且彼時女子纏足并不普遍為社會所接受,只流行于上層社會及妓女中,民間普通婦女并不流行這個美。
因為女主身份背景的設定,這里就借用一下(主要是看到真正的三寸金蓮的照片,偶受不了)。大家可以想像成一雙又瘦又直,當然也不算大的玲瓏小白腳,穿雙漂亮的小鞋,當然那小鞋不是三角形的,呵呵……再然后呢,反正架空,不是專業考古,不盡不詳不細之處敬請大家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