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向晚,暮色四合。
臨江鎮兩邊的建筑此時看著有些隱隱約約的陰影,錯落有致得像是一副水墨畫。這恰到好處的夜色把一切都變得美好很多。白日里那賣燒餅油條一類的鋪子,門板上的油污墻角的污垢隱藏得無影無蹤,打鐵鋪的吵雜之聲也銷聲匿跡。就連那些低矮的屋子里透出的暗黃一團的油燈光亮,也平添了幾分溫馨。
偏偏在這個時候,路邊巷子里竄出束的一個女人發出的慘叫聲無比刺耳,聲音中透著恐懼跟歇斯底里,后面追趕的男人有些氣急敗壞,嘴里不干不凈的罵著什么,燈光之中有人影一閃,接著便有些搖頭了,“這才消停兩天,又這個樣子!”
干脆的扭頭進門,順帶把門口的小腦袋劃拉進去,“看什么看,以后沒得的學這德性”
屋子里的婦人聽見,招呼孩子吃飯,嘴里念叨,“這安生日子不過,三天兩頭的這么打著,可憐的還不是那一雙兒女·何苦來著!”
只可惜那男女根本聽不見這些人的念叨。
終于,那女人摔倒在地,手掌磨破了也顧不得,身上軟的沒有什么氣力似的,坐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甚是心酸。看來是放棄了奔跑。
男人追了上來,倒是有些不著急了,或許覺得這女人反正是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指點著她罵,“你跑啊跑啊!下回把你腿打斷,看你跑!”
女的一邊哭著,一邊含糊的吐出幾個字,“嗚嗚······就知道喝酒······家里······娃兒··…··”
那男人倒是惱羞成怒了·說話都不太利落,一副居高臨下的派頭,“哼!你能夠做些什么,家里都吃不飽!我什么我?我的東西還不都是叫你敗光的!受得住就受,受不住就滾!還不是我收留著你·不然你還能做什么?你娘家那邊可是還要你,到時候你連個容身的地方都沒有!要不是我看在這么多年的情分上,給你留在身邊做個丫頭就不錯了!還念叨·看你還念叨!”一拳頭已經打了下去。
也不知道怎么的,地上的人竟然不哭了,也不鬧了,眼神之中有些迷茫,似乎眼前這些事情并不是自己的生活。
見她反而不說話,那個男人以為她是故意的跟自己撐著,更是怒氣騰騰·“不打斷你的腿你就不老實是不是?”
地上的女人終于說話了,“那又怎么樣?我就是這樣又怎么樣了?不是我出去掙銀子,你吃什么喝什么,孩子吃什么?”
“你以為你這樣就硬氣了是不是?我就把你賣給安樂堂做丫頭,那老東西巴不得呢。
看你這樣子換個幾兩銀子,你要做多久的工?”
終有些著慌了,“那··…··那娃兒呢?”
男的冷哼一聲,覺得自己已經碰到了她的軟肋,“這還不簡單·我再娶一個小寡婦也比你強!”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走著瞧!”
女人過去抱著那男人的腿,極力忍著。那男人舉起手,一耳光甩下去,“你個不要臉的!”
可惜那聲音戛然而止,男人那手臂被一只手掐著,半晌動彈不得·轉臉一看,見前面一輛馬車,除卻抓著自己手的這個漢子之外,還有另外幾個人,身上均是怒氣騰騰,只可惜不太看得清楚樣子罷了。
他也不怵,冷笑一聲·“哼,多管閑事的還真是不少,我管教自己的婆娘礙著你們什么事情?”
話音一落就被抓住的手上傳來一股力·差點就被捏碎了一般·他抽了一口冷氣,終于軟了下來·“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一旁大步走過來另一個汊子,跟抓著那手臂的有些相像,“爛皮頭,你是活膩了是不是?我們家的人你也敢打,現在知道好好說了,得泉!”
車上下來的這一群正是谷雨一行,本來聽見那聲音起初還以為是尋常的打斗罷了,哪知道聽著卻不是滋味,谷雨眼尖聽出了玉娥的聲音,這才叫停下來。
李得泉也不多說,一整天的怒氣正是沒有地方發泄,又被親眼看見這爛皮頭打玉娥,玉娥再怎么不好,也是自己的親姐姐,自己爹娘可以教訓可以不來往,但是要是別人要作踐她,他們也必定第一個不同意。
爛皮頭正是那拿著玉娥辛苦錢去喝酒鬧事的當家人,他大概都不太記得李得泉了,但是李得泉剛才看著他那對著玉娥拳打腳踢的樣子,怒氣更甚,手上下力更重,趁機一腳又踹往腿肚子,爛皮頭雙腿一軟,直直的跪在地上。
李得江一把扯起玉娥,“起來!我們家沒有這樣的軟骨頭!這第幾次了,怎
不回去說!”
谷雨的心思此時很復雜的,剛才眼尖叫停下來的是她,但是玉娥這番樣子她原來總是以為玉娥不外乎的就是一個愛慕虛榮貪圖小利的姑姑罷了,哪知道看著被那所謂的姑父打的時候卻那般可憐。
有些事情一時間的想通了,或許不是想通,是可以理解罷了。家里一個這樣當家的人,要靠玉娥一個人養活,哪怕這男人是癱瘓了或者是殘了什么的都好,總好過這個樣子,吃飽了發瘋還打人。難怪玉娥會常常會娘家打秋風,難怪回去要裝作一副鎮里人的樣子,多半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罷了。況且回到娘家看著幾戶人家相親相愛的樣子,她要是想到自己家里的模樣,要不給別人添點堵,她就不平衡了!
理解,但是還暫時無法原諒。
只是這個爛皮頭,敢如此張狂,他們也定然不能放過。
玉娥看到得江得泉兄弟二人,眼淚一直的往下流·就是說不出一囫圇話來。
地上的爛皮頭在那地上苦苦哀求,李得泉就當沒有聽見。見李得江在一邊問;“你倒是說說,誰借你的膽子!要不是她,你能夠活到今天,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竟然敢把她賣了!你有膽你就試試!”
李得泉不怎么說話,一手搭在爛皮頭的肩頭。
他頓時矮下去一截,囁嚅著半天說不上一句話。
李得江沒有打算好好放迂他,“你還是不是人,她要不是被你逼著,能整日的回娘家算計,這到頭來反而落得一身的不是了!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把你打死了喂狗也沒有人管的著!你看看你有沒有點骨頭,就這樣還好意思打人?要不是玉娥顧著你,你就是個破落戶還不如,早晚餓死你!”
李得江這真是氣得有些惱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是地上的爛皮頭卻是當真了,他早就聽說玉娥娘家那邊發達了,那一大個家具鋪子不知道能賺多少銀子,還有那邊的酒樓也是有份的,在鎮子上遇見桃莊的人,都是說那邊的好。他原來讓玉娥回去過幾次,沒有撈到什么好處,以為那邊跟玉娥不親,想著自己沾光不上,就有些變本加厲的打人。無奈玉娥怎么打·也是再也不回娘家,每日里在安樂堂做哪些紙人老衣,日子還算是能夠過得下去,就是十天半月的都見不到一絲肉,那兩個娃兒竟然也站在她那邊,把銅板藏得死死的,他喝酒的錢都沒有了。就這么三天兩頭的打一回出出氣。
見到這邊的這么一群人,他怎么能夠不怕,想著好漢不吃眼前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著玉娥跟那邊看來還行,以后自己過去討點東西總歸沒有問題的。語氣就軟和了不少,“玉娥,玉娥,我錯了,讓你兄弟繞過我吧,再沒有下回了,我是個不好的,可是還有兩個娃兒在家里啊!”
玉娥聽著那孩子,心里撲騰一跳,一瞬間有些心軟,望著地上那個人,見到他眼睛里寒光一閃,渾身打了一個哆嗦。想著以前他也是好的,只是后束生意沒了就整天喝酒,起初就是動了她也會哄著,哄好了之后下回繼續的打,卻是更重。此時看著他的模樣,玉娥再是明白不過,今日要是就這么放逐了他,以后哪里還有活路。
李得江卻是私自做主了,硬氣道;“這樣·你回去收拾一下,把我那兩個外甥一起帶上!”
玉娥一時半會的反應不過來。
李得江冷笑一聲,恨不得再踢地上的那個人兩腳,“我這就帶著他們娘幾個回去!誰說沒有娘家!你就自己作死吧你!自己養著自己,什么時候能夠養活他們娘幾個了,什么時候去接人!別跟我耍心眼,我會叫人盯著你,看你這個德性!”
爛皮頭可是多少年沒有做過活計了,他自己也想不通,玉娥卻已經被他打得心灰意冷,聽見李得江要給自己做主的樣子,也不答話,抹淚回去收拾東西去了。
很快的就牽著兒女過來,站在一邊,似乎地上沒有爛皮頭這個人。
爛皮頭這才慌了,“那我······我怎么辦?”問完這句似乎有些不妥,轉而說道;“這都入冬了,荒得很,也尋不到什么活計,這不是······”
李得泉這個時候卻知道了李得江的用意,反正尋個人看著倒是難,笑道;“有手有腳餓不死!去我們鋪子抗木頭,那邊自然有事情給你做!”
爛皮頭癱坐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玉娥帶著一雙兒女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