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恩師!”汪顏善看到二人,愣了一愣,緩緩走過來垂首行禮。xs.
“免禮。”姚山長淡淡擺手,看他面目尷尬沮喪,安慰道,“莫要灰心喪氣,回去潛心復讀。”
“是,學生謹記,學生有愧恩師往日悉心教悔。”汪顏善依然垂首,神情不振。
姚山長心中嘆息,汪顏善初入學堂之時,謙和有禮,潛心學業,當年他是極喜這個學的。誰知不過在國監求學一年,性情便大變。實是覺得有些可惜。再深入想想,他自己的同年,至今又有幾人不變?
便有些釋然了。因知他此來見禮亦是走個場面,再者自己終是拋了那山長之職,亦不想與他深淡,便淡然安慰幾句。
陸仲晗立在一旁并不插話。只聽二人交談。
正這時,有兩個錦衣公在身后叫汪顏善,看模樣當是他國監同窗。
姚山長遂點頭道,“莫太過氣餒了,今屆不中,明屆再試。你去罷,與同年們說說話,也好消散胸中抑郁之氣。”
汪顏善應了一聲,再行一禮,告辭,剛走了幾步,忽又回頭,“陸學弟金榜題名,實該賀之。隨我們一同前往,也好叫我們盡一盡同鄉之誼。”
陸仲晗一怔,隨即笑著拱手,“汪學兄好意本不應弗。不過,鐘晗還有些私事要辦,今日實不能同行。改日再聚如何?”
汪顏善眉間閃過不悅,隨即斂了去,拱手道,“也好,改日到為兄在新院設宴,賀你高中。”
陸仲晗掃過姚山長,見他正舉目望向他處,似是沒聽到二人談話。心下轉念,笑著上前兩步,言辭貌似懇切,“謝汪學兄美意,只是仲晗素性怕到花叢……”
新院乃京城煙花之地的統稱。自古文人以風流自居,將出入煙花柳巷視為雅事,尤其是這樣的日,高中者呼朋喚友到那煙花柳巷之地吃酒作樂,以慰十年寒窗之苦;不中者亦到那煙雨十六樓買酒消愁,并在溫鄉中慰藉心中凄苦。葉攜美同行,或游山玩水,或閉門作樂乃是常態。
一再被拒,汪顏善心中作惱,有心刺他兩句,無奈姚山長在跟前兒,便悻悻作罷,拱拱手,和那幾個錦衣公一同離去。
待人走遠了,姚山長才轉過頭,笑呵呵地道,“可是瑾兒來時有話叮囑?”
陸仲晗含笑搖頭,“恩師說笑了。她并無此話。”
觀榜的人陸續離開,姚家下人趕了車來,姚山長笑了笑,不再說話。二人上了車,車輪轆轆,緩緩往客棧而去。
“過兩日便是殿試,殿試次日便閱卷,又次日放榜。你可想好,這喜報報往哪里?”
陸仲晗低頭想了想,道,“報徽州罷。瑾兒那里我這就寫信回去。”
姚山長點點頭,“合該如此。”
匆匆又過幾日,便是殿試。殿試次日閱卷,又次日放榜。陸仲晗得二甲第三十五名,賜進士出身。觀榜之后回到客棧之中,忙又磨墨寫了封信,送到信局叫人加急送往忻州。
姚山長見客晚歸時,姚家下人早已將消息報與他知道。他先喜又憂,回來的路上思量一路。
按以往的官員銓選慣例,一甲及二甲前十名選入翰林院,授庶吉士。二甲進士一部分選入京中各部任主事,余下的外放為官,多數為知州,亦有為知縣者。
這二甲之中,留京的人數,每屆亦有變動。若當屆定五人外放,則自最末名算起,二甲最末五名外放。其當屆定十人外放,便是二甲最抹十名外放。
上屆乃是選二甲進士十五人充作外放官員……若本屆與上屆相同,陸仲晗在各部觀政之后,定然要外放。
姚山長是做過地方官的。地方官員雖有京官沒有的權力與甜頭,但總體而言,與京官相比,地方事物繁雜,且苦且累。若只是這些倒也罷了,更讓人頭痛地是人情事故,官場上的迎來送往,實是苦不堪言……
而留京官員在官職小時,雖比地方官員苦些,但其升遷卻容易……
一路想著回到客棧之中,見陸仲晗房間仍然亮著燈,差小童前去請他過來敘話。
“恩師!”陸仲晗進門施禮,含笑道,“學生只得二甲三十五名,愧對恩師教悔。”
“呵呵,快來坐下。比我與你父親當年的名次都好!”姚山長笑呵呵招他近前,小童奉了茶水近前,陸仲晗伸手接過,替姚山長添了新茶。
“嗯,你出去罷。”姚山長向姚家小童擺手。
姚家小童行禮下去,姚山長才笑道,“我已曉得了。只是你這名次……有些不尷不尬……”
“恩師可是指將來派官一事?”陸仲晗自到京城,與姚山長相處月余,對這選官派官一事,也略有了解。
姚山長點頭,品著茶,將路上所思所想,緩緩道來。末了,看了他一眼道,“以你的年紀,放到地方,恐不足以勝任。我倒有兩個舊相識,一人在工部,一人在戶部……觀政時到選在這二部,若能顯出些非凡的能力,將來選官時,倒也不一定會派到地方上去。”
陸仲晗默坐著想了一會兒,緩緩抬頭道,“不瞞恩師,學生倒想去兵部觀政。”
“兵部?”姚山長微微一怔,隨即笑起來,“你想效仿你的祖父!”
“有一半是此原因。”陸仲晗笑著點了點頭,又道,“另一半倒是因學生一直讀書作文,自覺對兵部之事頗為欠缺,故而想趁機補之。”
“嗯。”姚山長微微點頭,“這倒也是。”說著他覷眼打量陸仲晗幾眼,笑道,“以此可見你的志向。”
陸仲晗笑了笑,“學生是想盡力補已之短。”
姚山長微微點頭,“也是。這么說來,你倒是愿意去地方上任職?”
“嗯。”陸仲晗點點頭。
姚山長默坐好一會兒,嘆息,“你即有此心,我倒不好再勸。寒窗苦讀十余年,皆是因一顆報國之心,在地方上倒是能做些實事。如此……倒也不用再到吏部活動了。”
陸仲晗歉然笑了下,點頭。
接著姚山長便與他詳細分析各地優劣態勢,京中流傳著選官的口訣:“時運通,派二東;通又通,派廣東;時運低,派四西;低又低,派廣西。”
這“二東”是指山東與廣東,“四西”則是陜西、山西、江西與廣西。四西之中,山西與廣西不算最窮,但因民風刁玩,號為難治,一向被官場視為畏途……
師生二人挑燈說話到近三更時分,陸仲晗自姚山長房間出來時,客棧已是四下靜寂,多數客人已入睡,只留廊上的紅燈籠,在暗夜中發著暖橙的光。
他則毫無睡意,立在廊上望了一會兒,沿長廊緩緩下樓。
客棧后院乃是一小小的花園,借著燈籠微光,可見春草花木在暗夜中隨風搖曳,陸仲晗在石凳上坐下,望著眼前的影致有些感嘆。離家時,四野蕭荒,如今春草已盈尺。
不曉得她在忻州府現下是何光景。
觀她往日言行,當是喜好報喜不報憂,信中所言不可全信。
姚山長的話再次浮現在腦海中:時運低,派四西。陸仲晗抬頭望天上的星斗,笑了下,實則他心中所想的便是派山西。最好是忻州府或屬縣。如此,至少三年不回徽州。能替她爭取三年的時間,她當是歡喜的。
想到這兒,陸仲晗又笑了笑,倔強的女亦不少見,只是如她這般的,平生所見僅此一人。
雖是做著世間最俗的事情,卻有著松柏寒梅一般的錚錚傲骨,這世上多少男兒都喪失殆盡的傲骨。
自已能給予多少,便求之相等,從不多乞求一分。
“陸公,怎的還不去睡?”姚家老長隨進屋侍候,見屋中無人,便尋到此處來。
陸仲晗收回思緒,站起身,含笑道,“這便去了。有勞老后記掛。”
老長隨搓搓手,呵呵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陸公睡不著亦在常理之中,只是夜深露寒,莫要浸了寒氣,屋里去罷。”
陸仲晗點點頭,隨他一道兒上樓,進了房間。
而此時,千里之外的忻州府,蘇瑾亦無半點睡意,自打三月初五之后,她整日掰手算日。明明已過張皇榜的日,自己卻得不到丁點消息,心頭急得貓抓一般。在床上翻了個身,暗悔自己怎么不跟了去,若中了,第一時間陪他歡喜,若不中,亦可在身側陪伴安慰。
現在除了掛心擔憂之外,什么事兒都做不得!!
有些煩躁的坐起來,靠在床頭,想著心事。想著想著便又想到剛成親的那幾日,雖是冬日,心底蕩著春日的暖意,有什么東西撩動著心弦,安寧又滿足。
“小姐……”香草似是聽到這邊的動靜,掌了燈,在外面小聲道,“可是還沒睡?”
“嗯。”蘇瑾應了一聲,叫她進來,“困不困,若不困陪我說說話兒?”
“不困呢。”香草揉了揉的眼睛,將室內的燈點亮,移了矮凳到床前坐下,笑著問道,“小姐是擔心姑爺罷?”
“是。”蘇瑾難得的點了頭。
香草笑道,“小姐不必擔心,葉媽媽去廟里求了簽,是上上簽呢。姑爺必定高中。喜報說不得過兩日便到!”
蘇瑾含笑點頭,“是,我也這么想。香草,你與我說說江南,說說杭州的風物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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