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離鯊魚設計院的大門不到500米遠的地方,是一條新開張的■吧街。狹窄的街道上開出了幾十個門面,門口架著光怪陸離的霓虹燈,大號音箱里放著西式的搖滾樂,震得街面上的地磚似乎都在不停地顫動。
林振華、陳天、劉向海三人隨著柳莎來到酒吧街,走進一家名叫“墨西哥灣”的酒吧里。一進門,眾人都微微地皺了皺眉頭,只見整個大廳里亂哄哄的,一群群酗酒的漢子或坐或立,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彩色射燈在他們的頭頂上飛快地旋轉著,把一束束紅紅綠綠的光打在他們的臉上,使他們的表情看起來越發地顯得猙獰可怕。空氣中彌散著一股劣質酒精的味道,林振華等人只站了一小會,就覺得腦袋昏沉沉的,像是醉酒了一般。
“安德烈,你看,圖奇諾夫就在吧臺那里呢,看起來,他正在和酒吧老板談價錢。”柳莎對于這個酒吧已經并不陌生了,她用手指了指吧臺的方向,對劉向海說道。
“走吧,過去看看。”劉向海對眾人說道。
幾個人擠過人群,來到了吧臺旁邊。只見吧臺前圍了四五個人,為首的是一位約摸50歲出頭的漢子,即使從背后看,也能看出他的頭發已經謝了一多半,露出一個光亮的頭頂。隔著吧臺,與他面對面站著的,是酒吧的老板,一位40來歲的精明漢子。兩個人似乎正在說著什么,謝頂漢子的手不斷地劃動著,似乎情緒有些激動的樣子。
“他就是圖奇諾夫?”劉向海指了指那位謝頂漢子,吃驚地對柳莎問道。在他的記憶中,圖奇諾夫是一位英俊瀟灑的青年,他如何能夠把眼前這位落寞的漢子與昔日的同窗聯系起來。
“是的,他現在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柳莎答道,“我這就去把他叫過來。”
“請等一下。”林振華道:“圖奇諾夫太太,咱們先聽聽他們在說什么吧了解清楚了情況,我們再勸他也會容易一些。”
柳莎遲疑了一下,劉向海向她嘰里咕嚕地說了幾句俄語,她點了點頭,與林振華等人一起,在緊挨著吧臺的一張桌子旁坐下了。在他們幾個中間只有林振華是不懂俄語的,不過陳天和劉向海會一句一句地替他做著翻譯,讓他能夠聽懂圖奇諾夫與酒吧老板之間的交談。
“我說,阿納托利,我要跟你說多少遍你才愿意賣一瓶羅姆酒給我?你覺得我的信用難道還值不了一瓶酒嗎?”圖奇諾夫卷著舌頭對酒吧老板說道。
阿納托利顯然就是酒吧老板的名字了,柳莎在一旁小聲地介紹道,這位阿納托利原來就是鯊魚設計院的一名勤雜工,兩年前就辭職出來開了酒吧,由于腦子靈活每個月掙的錢比設計院里任何一名科學家都多。發了財之后,他每天開著豪車上下班,老婆孩子也是一身上下的名牌服裝,活脫脫一家子暴發戶。
“圖奇諾夫院士,我還能不知道您的信用嗎?當年在設計院的時候您可是我的領導的領導啊。不過,您也知道的,現在的生意太難做了,我的資金也周轉不開,如果每個人都向我賒欠,恐怕我這個小酒吧很快就要關門了。”阿納托利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對圖奇諾夫說道。不過,他的這番話在林振華等人聽來卻是顯得那樣刺耳。
“TMD,什么玩藝!一個勤雜工而已看他得瑟成啥樣!”陳天惱火地嘀咕道。
“造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看來并不僅限于中國是如此啊。”林振華則發著不著調的感慨。
劉向海嘆了口氣,說道:“這是一種悲哀啊,希望咱們的國家不要再出現這種現象了。”
“我說阿納托利,我不會欠你的錢的。”圖奇諾夫還在繼續對阿納托利做著工作,“你看,我帶來了抵押物,這是一盒子勛章,我把它們押在你這里,難道還換不到一瓶酒嗎?”
說著,圖奇諾夫從懷里拿出一個大紙盒子,攤開在吧臺上。周圍的幾個閑人都湊了過來,看著那一盒子閃亮的勛章,嘖嘖連聲。在蘇聯,勛章代表的是一個人的功績,也代表著一個人的地位,如圖奇諾夫這樣擁有如此多勛章的人,即便是在鯊魚設計院里,也為數不多。
阿納托利卻不為所動,他呵呵一笑,尖酸刻薄地說道:“圖奇諾夫,我這里可不是典當鋪,我收你的勛章有什么用?再說了,咱們在設計院里呆過的人,誰手里沒有幾枚勛章?咱們偉大的蘇維埃政權別的本事沒有,發勛章可是世界第一的。看看這枚‘在蘇聯武裝力量中為祖國服務勛章,,真是太可笑了。你上人家美國去看看,人家根本就不談什么為祖國服務,人家講究的是個人至上,國家是為個人服務的。”
“什么玩藝,他丫去過美國嗎?”陳天又憤憤然地罵開了,他說的是中文,也不擔心旁邊的人聽到。
林振華道:“去沒去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擁有一顆美國心啊。
我想,像他這樣崇拜美國的人,在美國也不多見吧。”
圖奇諾夫被阿納托利噎得啞口無言,他回過頭看了看周圍的人,問道:“各位,有誰想收購勛章的嗎?這可是非常好的收藏品啊。”
站在他身邊的幾個人互相望了一眼,似乎在猶豫著是否要問問價錢。這時,一名穿著西裝的西方人走了過來,用英語對圖奇諾夫說道:“先生,你這些勛章是打算出售嗎?”
“是的。”圖奇諾夫也改口說起了英語,他對那人問道:“怎么,你打算買嗎?你是美國人,還是英國人?”
“我是一位美國商人。”那人說道,“我的一些朋友對于蘇聯時代的勛章有點興趣,我已經收購了不少了。請問,你這里有什么新鮮玩藝嗎?如果都是一些普通貨色,我可不感興趣。”
圖奇諾夫指了指盒子,說道:“你自己看吧,我想會有你感興趣的勛章的。”
美國人湊上前,用手在紙盒子里拔拉了一下眼睛里頓時冒出了光芒。圖奇諾夫作為全蘇聯最優秀的海軍裝備設計師之一,所得到的勛章數量眾多,而且級別也很高,這個紙盒里妁不少勛章,是這位美國人此前沒有見過的。美國人雖然不懂得蘇聯勛章的分類,但僅從這些勛章的質地上·他也能判斷出它們的價值了。
“哦,太棒了!”美國人說道,“看來我今天到這來是來對了,這里還真有一些不錯的東西。讓我看看,你這枚勛章叫什么?”
說著,美國人用手拎起來一枚勛章,搖晃著讓圖奇諾夫看。林振華等人也探頭望去,只見那是一枚舵輪造型的勛章,表面鍍著金·在燈光下熠熠放光,煞是好看。
圖奇諾夫抬眼一看,眼睛里也閃出了光彩。他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把那枚勛章收回去,但遲疑了一下·還是放下了手。他用非常留戀的口吻說道:“這枚勛章,叫做金質舵輪勛章,是獎勵給對海軍做出重大貢獻的人員的。”
“金質舵輪!”圍觀的人中有人失聲喊了出來,“哦,快讓我看看,我只在報紙上看到過它的名字,讓我想想,這種金質舵輪勛章·總共只頒發了不到0枚吧?不對不對·應當是只有8枚。對了,我剛才聽到老板喊您做院士·難怪您擁有一枚這樣的勛章。”
“是嗎?”美國人扭頭看了看那位插話者,又仔細地看了看那枚勛章,然后向圖奇諾夫問道:“先生,這枚勛章,你打算賣多少錢?”
“這個嘛······”圖奇諾夫有些猶豫,顯然是對這枚勛章有些舍不得了。這是他親手設計的航母下水時,由蘇共中央總書記勃列日涅夫親自獎賞給他的,意義非常重大。
“不,院士!這枚勛章絕對不能賣!”剛才插話的那人走上前一步,劈手從美國人手里奪回了勛章。他把勛章捧在手心里看了看,又細細地擦拭了一下上面的污漬,然后把它遞還給圖奇諾夫,說道:“院士,這樣的勛章是不應當賣掉的,它是您的榮譽啊。
“榮譽,榮譽有什么用?”圖奇諾夫接著勛章,自嘲地說道。
“榮譽當然有用。”插話那人認真地說道,“院士,您應當知道,這個級別的勛章是頒發給為紅海軍做出重大貢獻的人員的,它不僅僅代表著您的光榮,也代表著我們紅海軍的光榮啊。”
“紅海軍?”圖奇諾夫舉著那枚勛章,對著燈光看了看,然后帶著醉意大聲地說道:“哪還有什么紅海軍!紅海軍已經完了!”
“你胡說什么,院士,紅海軍怎么會完了呢?”那人說道,“院士,你喝醉了吧,我想您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圖奇諾夫把手一揮,說道:“我沒喝醉!我非常清醒!你剛才說紅海軍,是嗎?我要告訴你,紅海軍已經完了!就在上個星期,上個星期!海軍的最后一艘航母被強制退役了,上面的人說了,俄羅斯是一個追求和平的國家,俄羅斯不需要航母。哈哈哈哈,你們聽到了嗎,他們說俄羅斯不需要航母!這是我聽過的最有趣的笑話了!”
“這怎么可能呢?”圍觀者們小聲地議論起來。
“這是真的,不過退役的理由不是因為不需要,而是因為缺乏維護費用。”有知情者爆料道。
“維護費用都讓那些敗家的領導們揮霍掉了。”另外的人評論道。
圖奇諾夫的情緒徹底被激起來了,他轉過身來,面對著眾人,用歇斯底里般的語調說道:“諸位,大家想想看,一個沒有航母的海軍,還能叫做海軍嗎?它的艦隊還能打仗嗎?沒有航母的艦隊,在戰爭中只能成為侵略者飛機的活靶子。不,不要把這些活靶子叫做紅海軍,我絕不承認它們是紅海軍!因為,我們的紅海軍,是驕傲的,是不可戰勝的,是所向無敵的!”
說到此,圖奇諾夫突然掩面痛哭起來,他哭得那樣肆無忌憚,似乎這些天的憋屈全在這一刻被渲瀉出來了。他用一只手胡亂地擦著臉上的淚水,另一只手揮動著那枚金質舵輪勛章,大聲地喊道:“這枚勛章,有誰想要的,開個價錢吧!”
“院士,如果您確實不愿意保留它的話,請把它賣給我吧,我愿意保管它,不過,我只能出2萬盧布。”先前插話的那人說道。
4萬。”有人開始加價了。
“5萬……”新的加價者似乎有些猶豫。
“0萬……”
“我出200美元。”一直在聽著眾人說話的美國人最后發言了。
此言一出,眾人一下子沉默下來,美國人開出來的價錢,是眾人無法匹敵的。這一年多來,盧布貶值非常嚴重,與美元相比,已經是絕對的劣勢了。在前蘇聯時代,1盧布最高曾經能夠兌換2美元。到蘇聯解體時,1美元大約兌換90盧布。在蓋達爾推出休克療法之后,盧布的幣值急劇縮水,半年多時間,現在1美元已經能夠兌換到近KC0盧布了。
美國人一口報出200美元的價格,相當于20萬盧布,這就讓在場的俄羅斯人都不敢加價了。畢竟,購買一枚勛章對于俄羅斯人來說意義不大,大家只是出于對一段歷史的尊重,而本能地想買下這枚勛章而已。為了買一枚勛章而讓自己生活窘迫,這是誰也不愿意的。
“20美元,有人加價嗎?”美國人得意地看了看眾人,然后從兜里掏出兩張綠瑩瑩的紙幣,在手上輕輕地拍了拍。
眾人搖了搖頭,用傷感的目光看著圖奇諾夫手上那枚金質舵輪勛章,感慨于它就要落入美國人之手了。
“萬!美元!”
就在圖奇諾夫正準備與美國人成交的時候,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KC萬美元!
在場的人全都震驚了,大家一齊扭頭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只見一位東方面孔的年輕人站在那里,他的臉上滿是淚水,但眼睛里透著一種堅毅之色。
“我出萬美元!你還加價嗎!”年輕人像是示威似地對著美國人高聲喊道。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