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霸主
與林振華等人的糾結一樣,赫迪拉現在也正處于一種左右為難的狀態之中。,。江北石化的這個技改項目,設備價格是刀乙美元,這對于alk公司來說,并不是隨便可以放棄的一個小單子。更讓他不敢冒險的地方在于,中國的官員已經向他發出了警告,表示如果alk公司堅持不讀書讓步的話,未來就有可能徹底失去整個中國市場。
赫迪拉不知道中國官員的這番話是真是假,事實上,在整個西方世界看來,中國都是非常神秘的一個國度。
中國的官員在辦理外交事務時,有時候顯得非常軟弱,為了維持友好關系,不惜放棄許多利益;而有的時候,他們卻又顯得異常的強硬,為了一些所謂的尊嚴而不惜得罪整個西方。
時間長了,西方人逐漸總結出了一些規律,中國人對面子看得比利益更重,這與要錢不要臉的西方國家恰成鮮明對比。在經濟合作方面也是如此,中國人需要的是一種尊重,只要你能夠做出一個尊重他們的姿態,價格方面的事情都是很好商量的。
然而,現在赫迪拉面臨的就是一個中國人的面子問題了,中國的官員已經發了話,非要拿到30萬噸乙烯的技術不可,如果alk不答應,人家就不和你簽約。人家現在那套30萬噸乙烯的設備還在運轉,技術升級的事情,早一天晚一天,似乎都是無所謂的。如果赫迪拉繼續堅持下去,中國的官員會不會覺得alk是不給他們面子呢?
可是,真的要轉讓30萬噸乙烯的技術,對于alk來說又是極不情愿的,這項技術對手alk來說,是落后技術,但對于中國人來說,則是非常先進的技術。如果把這個技術轉讓給中國,會不會帶來一些后患呢?
又到了約定的談判時間,赫迪拉懷著忐忑的心情,與自己團隊中的其他同事一起,再次來到了石油部。他們在會客室剛剛坐下,就見林振華帶著幾個人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林振華一進來就對赫迪拉說道:“赫迪拉先生,我非常抱歉地通知你,我們的顧司長和國家計委的左司長今天都臨時有事,不能來參加談判了。所以,我們的談判時間只能向后順延了。”
“哦……那真是太遺憾了。”赫迪拉有些失望地說道。這種臨時改變議程的事情,在商業場合里是非常不禮貌的,但對方是政府官員,赫迪拉也無話可說了,這也算是入鄉隨俗吧。
“的確是非常遺憾,顧司長再三吩咐我向你們表示歉意。”林振華說道。
赫迪拉說道:“那我們只能回賓館繼續等待了。”
“我們顧司長讓我問問你們,是否有興趣去參觀一下我們的石油化工設計院。”林振華盛情地邀請道,“alk公司在石化設備方面是非常有經驗的,你們幾位也都是石油化工設備專家,我們非常希望有機會能夠向你們請教一些問題的。”
赫迪拉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幾位同伴都向他攤了攤手,意思是一切由他決定。赫迪拉點點頭道:“好的,我們也非常有興趣了解一下中國同行的情況。”
“那好,我們走吧。”林振華說道。
一行人來到石油部的院子里,登上一輛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大巴車,前往位于北京西北郊的石油化工設計院。一路上,林振華閉口不談合作的事情,只是滔滔不絕地向赫迪拉介紹著北京的風土人情。赫迪拉不知林振華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索性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態度,與林振華虛與委蛇地聊著。車到目的地的時候,兩個人居然已經聊得有幾分投機了。
“赫迪拉先生,這就是我們國家從事石油化工設備研究的核心部門,我們即將建設的30萬噸乙烯裝置,就是在這里開發的。,。”林振華指著石油化工設計院的大門對赫迪拉說道。
“什么?即將建設的30萬噸乙烯設備?”赫迪拉一愣,“林先生,你的意思是說,你們自己已經開發出了這個級別的設備?”
林振華壓低聲音,作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對赫迪拉說道:“赫迪拉先生,實不相瞞,我們在談判桌上要求貴公司轉讓約萬噸乙烯技術,完全是被逼無奈。你也知道的,我們中國現在搞開放政策,我們的上級領導給我們布置了引進技術的要求,達不到要求的話,不單是我的職位,甚至于連左司長、顧司長他們的職位,都會保不住的。其實,30萬噸乙烯的技術,我們自己一直都在搞,而且已經快要成了。”
“你說的是真的?”赫迪拉看著林振華,將信將疑地問道。
林振華所說的這種情況,赫迪拉不是沒有遇到過。有些地方的官員,只相信進口產品,明明自己能夠做出來的東西,卻一定要從國外進口才放心。自己做的東西,做得再好也沒有意義。而進口數量的多少,卻能夠成為值得濃墨重彩加以宣揚的成績。
這種情況并非只存在于中國,在許多發展中國家,都有類似的情況。alk的產品銷售市場遍及全球。類似于這樣的事情,赫迪拉聽說過不尖了。
林振華道:“口說無憑,一會我帶你去看看我們的乙烯設備研究成果,你就清楚了。你和你的同伴都是行家,什么事情是真是假,讀書定是瞞不住你們的。”
“哪里哪里,對于林先生,我是非常相信的。”赫迪拉連忙掩飾道,其實,在他的心里,對林振華的話最多只相信了一半。考慮到前些天談判時候林振華等人的立場,赫迪拉更懷疑這僅僅是林振華放的一個煙霧彈而已。
“林經理,你們來了。”幾位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從設計院的大門里走出來迎接林振華一行。
林振華給雙方做著介紹:“這位是安子軒教授,負責低溫材料研究的。這位是張逸華教授,負責動力系統研究的……,這位是赫迪拉先生,德國ak公司首席談判代表,也是著名的機械專家。”
安子軒瞥了赫迪拉一眼,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然后對林振華說道:“林經理,部里通知我們接待你們和德國客人,具體怎么安排,你來決定吧。”
他的口氣里透著十二分的冷淡,似乎是對這次接待任務頗有一些不滿的樣子。赫迪拉聽不懂漢語,但他的同伴中間就有專門負責翻譯的,站在一旁小聲地把安子軒的話譯給了赫迪拉聽。
林振華似乎有些尷尬的樣子,他看了看赫迪拉一行,然后把嘴湊到安子軒耳邊,小聲說道:“安教授,這是政治任務,你就別為難我了。有什么意見,咱們回頭和部里再談,行不行?”
也不知道是覺得安子軒聽力有問題,或者林振華自己的聽力有問題,他雖然做出一個壓低聲音的樣子,但實際說出來的音量并不小。德國翻譯也頗有些耳聰目明的天份,把林振華的這些話聽了個真切,然后便小聲地轉述給了赫迪拉。
安子軒聽了林振華的話,點了點頭,說道:“好吧,林經理,我也不為難你。這樣吧,你問問德國人,他們想看什么,我帶他們去看就好了。”
“嗯,好吧,我先問問他們。”林振華道,他轉頭向著赫迪拉,說道:“赫迪拉先生,我們這位安教授想征求一下你們的意見,看看你們最想看什么東西。”
“我們想了解一下你們研制30萬噸乙烯設備的具體情況,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們想看看你們的成果。”赫迪拉連忙對林振華說道。
“這不行!”不等林振華傳話,安子軒便斷然地說道。赫迪拉說的是英語,安子軒是完全能夠聽得懂的,他直接就把赫迪拉的請求給回絕了。
林振華郁悶道:“安教授,這樣不好吧?alk公司在大型乙烯設備的研究和制造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與赫迪拉先生同來的這幾位,都是他們的技術專家,請他們看看咱們自己搞的約萬噸設備,提點意見,不是很好嗎?”
安子軒對林振華發著牢騷道:“alk的技術實力如何,我是非常清楚的。我們目前的整休技術實力不如他們,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就沒有領先的技術,我們自己搞出來的核心技術,萬一被他們看去了怎么辦?林經理,不是我說你們,從一開始你們就不支持我們自己搞,非要從國外引進不可。現在又一點保密意識都沒有,難道在你們眼里,我們的技術就這么不值錢?”
“安教授,這些話不要當著外賓的面說。”林振華勸解道,說罷,他又轉過頭對赫迪拉陪著笑臉,說道:“赫迪拉先生,請不要見怪,這中間恐怕是有點誤會。”
“林先生請便吧。”赫迪拉聳聳肩,說道。直到目前為止,他仍然有些懷疑林振華與安子軒是在唱雙簧,尤其是安子軒說的什么擁有核心技術之類的,聽起來太像是唬人了。
“安教授,我知道你對部里的安排有意見,但是,現在外賓已經來了,你能讓人家白跑一趟嗎?你是技術權威,你敢這樣做。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經理,我可不敢這樣做。你不要讓我為難,好不好?”林振華開始沉下臉對安子軒說話了。
“好吧,不過我可得事先說明,如果因為讓外賓參觀而導致了技術泄漏,一切責任由你們承擔。”安子軒撂下一句話,然后轉過身,自顧自地向實驗室的方向走去了。
“張教授,你看……。”林振華對一直站在一旁不吭聲的張逸華說道。
張逸華看起來似乎是比較好說話的樣子,他非常客氣地對林振華說道:“林經理,你別介意,老安就是這個脾氣。為了引進技術這件事,他一直對部里有意見的。還好吧,你看他現在不是已經在前面帶路了嗎,大家跟著他一起走吧。”
“好,那就走吧。”林振華答應一嚴,然后領著眾人,跟在安子軒的身后,向實驗室走去。
“這是我們的低溫材料實驗室,目前正在做的,是09mnnidr鋼的低溫脆性轉變溫度研究。”安子軒雖然做出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樣子。但還是在中規中矩地向眾人介紹著實驗室的情況。
“大家隨便看吧,有什么問題盡管提出來,都是同行嘛,歡迎大家進行技術指導。”林振華大包大攬地對眾人說道,一邊說著,一邊還隨手拿起桌上的幾份實驗報告,遞到德國人的手里。安子軒對于林振華的這一舉動似乎有點敢怒而不敢言的意思,臉色顯得很是難看,但卻沒有上前制止。
赫迪拉向自己的同伴們使了個眼色,示意大家認真看看,了解一下中國方面對于技術到底掌握到了什么程度。幾位德國人心領袖會,開始分散在實驗室的各處,用專業的眼光觀察著每一處細節。
“哎,老安,上次我們討論過的09號鋼在焊接后出現層狀撕裂的問題,你們后來解決了沒有?”趁著德國人在察看實驗材料的時候,隨林振華同來的賀誠山似乎是不經意地對安子軒問道。
安子軒皺了皺眉頭,敷衍地答道:“已經解決了。”
“是不是因為材料里有徽量硫化錳的原因?”賀誠山依然不依不饒地問著。
“這個回頭再說吧。”安子軒似乎是不太愿意在外人面前談論具體的技術細節。
“沒事,我剛才在來的車上,還和這位拉爾夫先生討論過這個問題呢。”賀誠山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一位德國專家說道,“拉爾夫先生是alk公司的材料工程師,他對于低溫材料也有很深的造詣呢。”
“哦,是嗎?”安子軒似乎是對拉爾夫有了一些興趣,他改用德語對拉爾夫說道:“拉爾夫先生,請問你也研究過低溫鋼材的焊接工藝問題嗎?”
“是的,剛才在汽車上的時候,我聽賀老先生和我說起你們正在研究低溫鋼材焊接后出現層狀撕裂的問題,請問,你們對這個問題的研究有什么結論嗎?”拉爾夫問道。
安子軒遲疑了一下,然后說道:“這個問題我們研究了很長時間,也投入了大量的經費。我們的研究結論是,層狀撕裂的原因在于鋼材本身含有一些微量非金屬夾渣物,這些夾渣物在鋼材軋制過程中形成了片狀分布。在焊接的時候,金屬因熱發生形變,這些夾渣物的存在,會導致基休金屬發生晶界斷裂、穿晶斷裂或者韌窩斷裂,這是層狀撕裂的原因。”
“那么,這些微量的組份,你們有過研究嗎?賀先生跟我說,他認為是硫化錳,安先生的研究結論是什么呢?”拉爾夫問道。
安子軒道:“硫化錳的確是一個重要的方面,不過,除了硫化錳,我們還發現了其他的一些成分。”
“具體是什么成分呢?”拉爾夫有點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安子軒道:“這個恐怕我不方便透露了。”
“不不不,我只是想和安先生交流一下而已,這個問題是我們alk公司已經解決的問題,如果安先生想知道的話,我隨時可以提示你們。我想,你們目前應當只是猜測到存在其他的成分,但這些成分的細節,你們并沒有了解。”拉爾夫顯出幾分驕傲的樣子說道。
安子軒被他的態度激怒了,他說道:“這有什么復雜的,不過就是一些氧化物而已,最重要的,是二氧化硅和三氧化二鋁。關于硫化物和氧化物含量對材料微開裂的影響,我們已經建立起了非常詳細的實驗曲線。”
“哦,太棒了,你們的結論完全正確。安先生,非常抱歉,我收回我剛才的判斷。”拉爾夫說道,“看起來,你們在低溫材料性能研究方面,已經做得非常好了。”
所謂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安子軒說的這些話,雖然并沒有透露太多的技術細節,但拉爾夫知道,如果沒有掌握足夠的技術,安子軒是不可能說出這些內容的。例如影響鋼材性能的這些微量元素,即使在alk公司當年也是花了不少成本才檢測出來的,安子軒能夠把這幾種元素說出來,就證明他在這方面的研究已經做得比較深入了。
“那是當然。”安子軒說道,他扭頭看了看正站在實驗室另一端與赫迪拉聊著什么的林振華,然后憤憤地說道:“如果不是因為我們的官員只相信你們德國人的技術,我們早就已經把30萬噸乙烯的所有的技術都已經搞出來了。可是,現在官員們一心只想從你們那里得到轉讓的技術,把我們的研究經費全壓縮掉了,我們前面做的工作,相當于前盡棄了。”
“對于這件事,我們非常抱歉。”拉爾夫說道。
“算了,這是官員們考慮的事情,我只是一個工程師,是管不了這些事的。”安子軒用心灰意冷的口吻說道,“好吧,咱們再去參觀一下動力系統實驗室吧,那是張逸華先生主持的實驗室,我想你們在那里應當能夠看到更多的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