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里有個奇怪的現象。越是秘而不宣的東西,越是很快就傳得沸沸揚揚。這洪北縣的常委會,經常這邊一散會,下邊的人就已經知道了。散會還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洪北縣的大大小小的官員就知道了這扶貧的人選已經確定了:王子君,西河子鄉的黨委書記,洪北縣最年輕的正科級干部,也是正科級干部中影響力最強的一個人。
這下縣委有好戲看了,王子君愿意去才怪呢。誰都知道去省西工作代表著什么,盡管行政級別上提了,但是總體來說,那窮得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是很難折騰出成績來的。
想想以往王子君冷不丁的出手,常常對縣委的決定橫沖直撞,還把那強勢的錢學斌硬生生的推到了政協的閑職上,這次,恐怕也沒這么省心,于是,很多人部饒有興趣的擦亮眼睛,準備看看這位年輕的黨委書記該怎么辦。
在充滿了熱切期待的目光中,第二天上午,王子君早早的就來到孫良棟的辦公室。
“孫書記,剛才通訊員小趙打來電話,說王子君在您的辦公室里等著您昵。”孫良棟剛剛坐上桑塔納,他的秘書就小心的朝著孫良棟匯報道。
孫良棟今天的心情很好,昨夜不知是不是因為要把王子君這個家伙調走的原因,他整個人興致很高,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躺進被窩里,跟老伴“敦倫”了一番,累得大汗淋漓,滋味甚爽。
到底是歲月不饒人哪,孫書記雖然身心愉悅,心情得到了極大的放松,但是腰身卻從后半夜一直隱隱作痛,此時正輕輕的用手捶打著自己的腰,冷不丁的聽秘書這么一說,那剛要敲下去的拳頭,猛的停住了。
“你說什么?”孫書記雖然對此事早有準備,但是一聽王子君這么快就找了過來,心里還是一驚。
“孫書記,王子君在您辦公室等著您。”
秘書雖然跟孫良棟的時間不長,但是對于老板的脾氣,卻十分了解。心里雖然暗笑,嘴上卻無比尊敬的重復了一聲。
孫良棟腦子里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見,不過轉念一想,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如果對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避而不見,他一急,不定會惹出什么事兒來昵。再說了,這事如果傳揚出去,那豈不是讓自己威信掃地么?權衡一下利弊,還是決定先見見他再說。
“走,去辦公室。”孫書記大手一揮,很有氣度的說道。
司機和秘書,不約而同的對自己的老板露出了敬佩的神情。作為老板的身邊人,他們當然知道,老板能做出這么一個決定,那也是冒著被質問的難堪于不顧的。其實這兩人不知道,孫良棟在汽車飛馳的瞬間,心里是多么盼望電話能響一個啊,哪怕是江州市最不起眼的市領導要召見他,他都會義無反顧的調轉車頭,再原路返回的。
可惜,十多分鐘的路程之中,那以往好似從來都沒有閑過的大哥大,就好像壞了一般,根本就沒有半點聲響。
第三次看向手機的信號,發現依1日沒有什么變化的孫良棟,只能嘆了口氣,望著縣委縣政府院內飄動的紅旗,跨步走向了自己的辦公室。
“孫書記。”王子君在看到孫良棟的瞬間,就一臉笑容的迎了上去,雙手伸動之間,更是恭敬無比。
孫良棟畢竟是縣委書記,在見到王子君的剎那,也將所有的顧慮統統放下,哈哈一笑道:“王書記啊,你這么早就跑來找我,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難了?””孫書記真是慧眼獨具啊,我來找您,就是想給您匯報一下工作上的事情。”看著孫良棟假惺惺的模樣,王子君心中暗笑,但是嘴里卻是趕緊順桿爬。
“嗯,我九點的時候,要到市委開一個緊急會議,咱們還有半小時的時間。”作為一名成熟老練的政客,孫良棟書記很快就給自己找了個不錯的退足各。
“謝謝孫書記,半小時的時間足夠了。”
王子君臉色平靜的看著孫良棟,嘿嘿一笑的說道。
兩個人說著閑話,就進入了孫良棟的辦公室,秘書很勤快的給兩人倒上茶,就輕輕的把門掩上,離開了。
“說吧,碰到什么困難了?”孫良棟往自己的老板椅之上一躺,手里拿了把小梳子,一邊梳頭,一邊淡淡的問道。
王子君立刻收斂了剛才笑嘻嘻的模樣,正襟危坐道:“孫書記,現在西河子正是大發展的關鍵時期,我覺得我還得在那里多工作幾年,不能扔下這一堆工作就這么走了,這不是行百里者半九十嗎?這樣也不利于西河子鄉的經濟可持續發展哪!”
孫良棟心說,來了,該來的還是來了。不過,既然躲不過去,他這個縣委一把手就得正視它。因此,幽幽的抿了一口茶,語重心長的說道:“子君同志啊,你上任之后,表現出來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其實我也不想調整你的位置,只是,選拔優秀年輕干部到西部去,到黨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這是干部任用制度工作的一個新的嘗試。我們黨的干部任用原則歷來倡導能者上,平者讓,庸者下,要選拔像你這樣能干事的人才,你王書記肯定是首當其沖,脫穎而出了,作為縣委書記,我再怎么不愿意,也得忍痛割愛,服從大局吧?”
大話套話,這是應付下級的不二法門,孫良棟在官場混跡這么多年,這種話說出來,那自然是出口威章,游刃有余的。
“我是黨員,這一點我懂,但是我覺得咱們洪北縣還有很多同志都比我優秀得多。比如城關鎮的洪建國鎮長,那是要資歷有資歷,要政績有政績,我覺得他就比我強多了!孫書記您這么愛護我,把這么一個大好的提拔的機會給了我,我本人感激您的提攜不錯,但是,我可不想讓您為了照顧我,讓人戳脊梁骨呢,也不想讓人家說您處事不公,我看,這個機會,您還是留給洪建國這樣的同志吧!”
見王子君說的自慚形穢,一副汗顏不已的模樣,那堪稱標準的一個攬事而不爭功的好同志,但是心里卻是冷笑不已。暗嘆,王子君這狗東西真是太難纏了,怎么就偏偏挑中了拿洪建國說事呢,老子要是將洪建國派過去的話,那洪副書記還不給我拼命啊。
“王書記,你能有這份心,我已經覺得很欣慰了。但是我們黨用人的原則,反復強調要人盡其才,才盡其用,德才并重,你這么一表態,我更是覺得這項大任非你不可了,你也不用再推辭了,還是服從組織決定吧。”
孫良棟說話之間,又給王子君講了一通大道理,基本上都是讓王子君如何服從常委會的決定。看著王子君沉默不語,只覺他總算服軟了,一絲得意,從孫良棟的心頭升起。
王子君厲害吧,在我這縣委書記的思想工作面前,還不是乖乖的去了?
“孫書記,我去也行,但是對于西河子鄉的工作,我實在是放心不下,現在西河子鄉的兩委班子剛剛磨合好,我覺得不宜有什么大的調整。”王子君看看火候也差不多了,就淡淡的說道。
聽到王子君說自己可以去,孫良棟緊繃的神經就為之一松。別的他統統可以不管,只要這惹事的魔王能離開自己的地盤,怎么都成。
“王書記你說的對,我也是這么認為的。
你是西河子鄉的書記,你說說,你走之后西河子鄉的工作該如何開展?”孫書記大手一揮,頗有一股指點江山的感覺。
“孫書記,我覺得吧,西河子鄉既然不能大動,那就不如推一次磨,讓民強鄉長他們普遍升上一級,這么一來,既可以將接下來的工作進行到底,又可以充分調動原班子的積極性。您看如何?”王子君輕描淡寫的拋出了他今天來的主要目的。他走是肯定的,不過,就算離開,那也得給手下人謀些好處,也不枉他們跟他王子君一場。
普遍提一級?孫良棟的眉頭就是一皺,他萬萬沒想到王子君這家伙居然直言不諱的這般獅子大張口。在他想來,王子君最多就是指點一下誰接他的書記而已。
有點猶豫的孫良棟在沉吟了瞬間,就有些為難的說道:“王書記,這件事情,原則上我是支持的,只是,民強同志剛剛當上了鄉長,這剛適應了一個角色,又換位置,我怕這么一個推磨式的逐個提拔,其他常委會有不同意見哪。”
“孫書記啊,我覺得只有民強同志熟悉西河子鄉的情況,下邊的一班人彼此也磨合過了,能更好的帶動西河子鄉的工作發展。我這完全是從有利于工作的角度出發的,我看不如這樣,哪位領導有意見,您告訴我,我去做做工作。”
說到這里,王子君又有點猶豫不決道:
“孫書記,我對西河子鄉是有感情的,我把我分管的工作都當威自家孩子似的。正干得起勁,扔下不管了,那不成了沒娘的娃兒?您一聲令下,就讓我這么走了,我心里真是一萬個割舍不下啊。說句心里話,我還想在您的領導下,多干它幾年吶。”
你快拉倒吧你,就憑你這么能折騰,還是讓我省省心的好!王子君這番話一開口,對孫良棟來說,那簡直是最要命的威脅,比剜他的心都難受,猛的一哆嗦,索性橫下心來道:
“王書記啊,你也別為難了,這西河子鄉的職位安排,就按你說的辦。”
“孫書記,您也不用為難,您要是看不上我說的人選,那就把我留下來算了!”王子君聽到孫良棟答應一來,心中也是一喜,但是嘴上,卻一本正經的對孫良棟說道。
“唉,都是為了工作,有什么好為難的?
王書記啊,說句實話,我真的……”孫良棟正要來一次例行講話,把這個安排給拔高一些,可是看看王子君那咕嚕亂轉的眼睛,旋即把舍不得你走的客套話又收了回去,抬手看了一下手腕道:“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去開會了。”
王子君的調令,幾乎是和張自強等人的任命同時到達的,西河子鄉的人事變革,基本上是按照王子君和孫良棟商量的布局進行的,張自強接了王子君空下來的書記職位,裘加成則成了鄉長,李秋娜成了抓組織的副書記,而朱常友則成了副鄉長,至于朱常友空出來的黨委委員,則由卓長偉接任了。
等宣布完任命的組織部副部長林江河離開之后,張民強等人簇擁著王子君走出了西河子鄉,盡管王子君就要離開了,但是此時,王子君的威信,依然處于頂峰狀態。
西河子鄉的人事調整,并沒有瞞得佳人,常委會之上的各種爭論,更是傳人了這些副科級的耳朵眼兒里。
在常委會議上,洪副書記進行了最后一次努力,設法想把兒子洪建國推到西河子鄉黨委書記的位置上,不少常委也紛紛贊同,但是孫良棟書記卻將調整的意見推到了王子君的身上,說不這么調整,人家王子君恐怕不想走,還說洪建國比較適合代替他去交流云云,這么一弄,就像掐住了洪副書記的脖子一般,任憑喉嚨里再怎么骨碌作響,也只能這么辦了。
“王書記,大家都在等您,您就給大家講幾句吧。”張民強對于這個在半年內兩次扶自己上位的王子君,心里自然是感激涕零,他當然知道,關鍵時刻,如果沒有王子君的力挺,這個職位,那是根本就輪不到他的。
書記鄉長雖然同是正科級,但是在縣委心目中的分量,卻有著很大的不同。
“不講了,這段時間大家伙也都聽我講夠了,我都是快要走的人了,再講話會抬人嫌的!”王子君輕輕地擺擺手,阻止了張民強繼續說下去。
張民強和裘加成對視了一眼,也沒有再接著勸什么。不過,鄉里的干部們還是在宣布散會之后,一個個神情凝重的走出來,熱情的跟這個將要調離的一把招呼。
王子君笑吟吟的和這些共同戰斗過的同志們打著招呼,心里卻是不斷的閃爍著昨晚老爹給自己打來的電話,他的去向基本上已經定了下來,是省西紅玉市蘆北縣的副縣長,不入常委,卻是縣政府黨組的副書記。
對于蘆北縣是什么地方,王子君不熟,但是紅玉市卻是江市最為貧困的一個市,下面管轄著七縣一區,但是經濟總量卻比江市下轄的一個縣強不了多少,而七個縣里,更是有三個國家級貧困縣,四個省級貧困縣。
心中思索著蘆北縣的情況,王子君和一雙雙伸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