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這晚，從醫院驗傷出來，冰稚邪、比莫耶和愛莉絲等人在士兵的護衛下，乘坐馬車回到魔月大使館。在大使館酒店頂層的觀景餐廳，享受可口的晚餐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直到比莫耶、大使、武官、阿芙洛等人走后，若拉和伊娃也回酒店休息了，她倆喝得有點醉了，小臉都紅撲撲的。只有休靈頓還意猶未盡，端著紅酒杯，靠在酒店向外伸出一截的結界臺的石墻護欄，一邊賞景一邊品味。
“還不休息？”愛莉絲扶起師父，瞧了一眼景觀餐廳上象征著魔月帝國的紅色月輪型，發光鐘樓，這鐘擺上的指針和周圍花團錦簇的藤花和魔法星點，在幾個街區外都能看得到。
休靈頓打了個酒氣嗝，略帶微熏的說：“西萊斯特，我越來越看不懂你了。今天又搞出這么大動靜，你是真想出名啊。”
“不好嗎？”冰稚邪先前洗過澡，此時換上了一件干凈衣服。
“我了解你，沒有強烈的主觀目的是不會改變自己的行事風格。”休靈頓說：“之前我被莫名其妙的人盤查，你以讓愛莉絲提醒我可能被人跟蹤，以及后來的刺客事件，這都跟你脫不了干系吧。一些人盯上你了，在針對你，你還這么高調，我有點搞不明白啊。以你的性格，應該老老實實藏在暗中，窺伺別人的動作再做打算。”
“你想知道嗎？”冰稚邪反問。
休靈頓不滿道：“當我看到報紙上的一些內容，有些事就很難跟我擺脫關系了吧？”
冰稚邪沉默了一會兒，說：“換個地方說話。”
在十星城外的一條曠野小溪邊，冰稚邪召喚出了窿穹云，休靈頓、愛莉絲召出了泰拉鳥和古拉普。
休靈頓正要說話，冰稚邪又連續使用了魔力向外擴張了幾次，確認附近沒有隱匿的異物。
休靈頓詫異道：“需要這么小心嗎？”
冰稚邪道：“我有件事沒告訴你們，在飛空艇上，我遇到了一次非常兇險的刺殺。”
“連你都覺得兇險？”
“我幾乎沒察覺刺客的存在，直到對蕾絲動手……到現在我也沒搞清楚，刺客用的什么手段。”冰稚邪說：“也許目的并不為了刺殺，否則應該直接先沖我來。”
休靈頓倒吸了一口氣：“我想跟你聊的，就是想搞清楚自己處在什么層級的危險中。照你這么說，我還有愛莉絲豈不萬分危險？”
冰稚邪說：“我認為刺客是沖我來的，而不是你還有愛莉絲，但我不知道刺客目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絕不是那夜襲擊你們的那伙殺手。”
愛莉絲道：“那晚襲擊我們的幾乎可以肯定與在溫泉酒店襲擊師父的是同一伙人，他們肯定是河之國的，但這里面牽扯的可能不止是河之國。那晚公民院議長曾委宛的提醒我，可能會有一些人對我不利，并暗示了那晚出現的塞納郡朗子爵。而今天我注意到那個朗子爵，在他被拳招打中的時候，用的錘子雖然不是那晚襲擊我們刺客中一人使用的錘子，但都是短柄錘。”
休靈頓分析道：“殺手刺客一般為了不暴露身份，不會選用自己常用的類型兵器，但要是懷著強烈的殺意，還是會選用稱手的兵器。雖說使用短柄錘比較常見，可公民院議長都暗示了，那很有可能就是他。可我想不明白，朗子爵這么做是為什么？他是底斯曼的貴族，怎么會跟河之國的殺手搞到一起？還做出這種事。”
愛莉絲說：“這點我向使館了解過，朗子爵是北執政官的人，北執政官這一派系屬于保皇派或者帝制派，成員多是曾經的王室舊族。他們想借在底斯曼國土內暗殺我這位魔月王儲，挑起底斯曼與魔月的爭端磨擦，對共和國政權形成壓力，扭轉帝制派逐漸衰頹的處境。”
“這就說得通了。”休靈頓道：“公民院議長是大執政官的人，他肯定不希望公主你在底斯曼出事。這么一想，這里頭的事情還挺復雜呀，不光是一次單純的暗殺，這里面牽扯著多方利益，圣園、底斯曼還有索頓·河之國。不行不行，這里水太深了，我們最好盡早離開。”
“恰恰相反，我要進入漩渦當中。”冰稚邪道。
“為什么？”休靈頓不解：“圣比克亞的虧還沒吃夠嗎？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想再死一次？”
冰稚邪道：“如果我甘于這一生，不再追尋自己的愿望，確實可以離開。可……當然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后，已經不可避免的卷進來了。這與我的身世背景有關，而有些事情并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我不會讓自己成為別人麾下的走狗，但我不妨與某些人在共同利益上追求相同的目標。”
“你說的我不懂，但你不該牽扯愛莉絲，她那么在乎你，你不該害她。”
冰稚邪說：“她是魔月王儲，已經在局中，她不可能放任她的帝國不管，她的帝國也不會允許她這么做。正因為我不想讓事情變得更糟糕，只能以身入局，至少讓她的國家完整。”
“師父……”愛莉絲感動得淚兒都下來了，抱著師父的胳膊不放。
“哦？這可能嗎？”
“這可能。”
休靈頓質疑：“創世王權是你能左右得了的？”
冰稚邪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其實我并不完全贊同王權首領的主張、想法以及所做，但他的目的我很清楚。”
“你跟他很熟？”
“不需要很熟。”冰稚邪說：“他的目并非他國領土，因為國土的治理成本太高。他的目的是要讓王權取圣園而代之。”
休靈頓疑問道：“你是站在他的立場說話，還是旁觀者立場。”
“你自己判斷。”
休靈頓又問：“你認為圣園在統治這個世界？圣園甚至沒有一片很大的領土，很多國家甚至完全不聽從圣園的，包括世界三大國，也不完全對圣園亦步亦趨，甚至大多數時候表現得沒那么緊密。”
冰稚邪說：“統治的手段從來不是領土的束縛，而是規則和秩序的制定。圣園是通過對各國頂層精英的深刻影響，將他們制定的規則秩序散布到全世界。所有人都以進入圣園為榮，而一但進入圣園，成為他們體系的一員，就自然成為了利益共同體，進而去維護圣園制定的規則和秩序。王權的創世不是要吞并他國的領土，而是要創建一個由王權制定的世界秩序。換句話說，這個世界權力和利益分配需要改變。”
“可他仍然在侵吞魔月的國土。”
冰稚邪說：“圣園有規則和秩序的基礎，可以以此吸收全世界的資源和養份。王權沒有，所以在創世之前，需要有立足的根基來獲得源源不斷的滋養。”
“原來如此。”休靈頓長考后，說：“如果出現了不可控呢？利益，很多時候并不以首領的意志來決定。”
“這，是他的事。”
“你不是他的人？”
冰稚邪道：“我不做任何人的走狗。”
“那你現在要做什么？你得告訴我和愛莉絲，讓我們對未來可能出現的危險，有個心里預期。雖然，我也不想知道太多，甚至就不想知道。”
冰稚邪道：“一個強大的統治階層，靠外力打破非常困難。最好的辦法，就是加入他們，成為他們內部核心中的一員。這就是我的目的。”
“你要進圣園！成為真正的一份子？”
冰稚邪道：“你應該把我的目標看得再高一點。賢者，大賢者，那才是屬于我的位置。”
休靈頓再次吸了一口涼氣：“這不可能吧。別說賢者，在那里要成為教導都有非常嚴格的背景考查。你這種背景，進不去。”
“這就是我最近轉變行事風格的原因。我要讓不可能變成可能。”冰稚邪道：“即使退一萬步說，哪怕最終不可能。我也能在此期間收獲很多，圣園只不過是其中一個目標，它不是最重要的。”
“你的心思太可怕了。我后悔聽到剛才這些……”
冰稚邪說：“很多事情我一直瞞著你和愛莉絲，沒有跟你們說全部的實話，并非不信任，而是知道的越多，退路越少。剛才的話，你聽完之后，就沒有了退路。”
休靈頓后退了兩步：“你不會想殺了我吧？”
冰稚邪沉著臉道：“我TM想一腳踹死你個白癡。斷你退路的不是我，是圣園！”
休靈頓松了一口氣：“我還怕你擔心我會賣你，殺我滅口。”
“用得著嗎？”冰稚邪說：“你就算賣了我又怎樣？無非就是這個計劃失敗，我對所有人都警惕，所以我會給自己留下很多退路。這個世界這么大，還怕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大不了轉明為暗，還可以遠離這片大陸，去傳說中的精靈圣域。”
休靈頓點點頭：“也是，當我從報紙上看到描述異境恒主身上穿著，我就知道你TM在搞大麻煩。今天這些我真不該問……”他沉默許久道：“但既然已經知道這么多了，你不如跟我說得再清楚點吧。”
冰稚邪輕輕笑了：“你TM還真不怕死。”
休靈頓也笑了：“已經在往死路上走了，想回頭……你不是說退路已絕嗎？大不了，跟你一起去什么圣域。”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打算用什么手段入局。現在你是英雄，但還是邊緣人物。”
冰稚邪說：“邊緣人當然從邊緣入局。”
“你是說今天的決斗？”休靈頓皺眉道：“這不是你的臨時起意嗎？”
“是我的臨時起意。”冰稚邪道：“他們都是很有背景的人，而且年輕。他們有錢、有勢、有權力、有背景、有人吹捧，想要用通常的手段跟他們建立關系，無法迅速跟他們拉近距離。但世上的人從來都慕強，以絕對的實力把他們打一頓，他們就知道誰是他們最好的朋友了。”
“哈哈，原來如此。”
冰稚邪說：“跟他們建立關系能獲得很多好處。起碼底斯曼將來必會成為對抗王權的重要一環，不管做為刻意，還是閑子，都是一手準備。”
“風起于青萍之末……”休靈頓瞧向愛莉絲：“你今晚怎么話這么少，一個問題都不提？”
愛莉絲翻了個白眼：“你問的這些問題，我早就明白了。”
“你！？”休靈頓上下打量，像是重新認識她一般，很是懷疑。
愛莉絲無語道：“我是年輕，不是傻！別忘了，我是魔月王儲，以前看不懂的事，現在還看不懂嗎？我可以跟你說，從我父王把我嫁出去的那一刻，以前的愛莉絲就已經成為過去。僅剩的一份單純，我只愿留給師父。”她抬著眼眸，望著冰稚邪。
休靈頓咂了咂嘴：“好吧，看來是我最單純。也對，你耳濡目染那些陰暗的爭斗，即使以前不去想，經歷了那件事也會變得刻骨銘心。人的成長往往只在一瞬之間，一件事足以改變一個人，何況你還有這么一個滿腦子都是算計的老師。”
愛莉絲憂心道：“我現在擔心的是圣園的人，以前我只認為他們是學識淵博的學者，可這幾年我慢慢覺得他們一樣也是帝國那些滿腹心機的官僚。掌權者怎會沒有心機呢，學者統治不了世界。師父，你要怎么對付這些人？”
冰稚邪說：“圣園的那些人都是絕頂聰明的家伙，哪怕平時裝扮成古板嚴重的學者形象。我，身上有很多非常明顯的特征，這些特征不可能隱瞞，更不可能欺騙得了他們。想在他們眼里揉沙子，是在找死。”
“師父，你該怎么做？”
休靈頓打斷道：“愛莉絲，你不要問了，這個我們好像不該聽吧？”
愛莉絲回頭道：“你都聽到這一步了，再說不想聽，還有意義嗎？”
冰稚邪笑了笑，說：“騙人的方式有很多種。最低級的，是直接以謊言行騙。高級一點的，在真話中摻雜假話。再高級一點的，就是以真話去騙別人。而更高級的……”冰稚邪對他們二人道：“……讓他們自己欺騙自己。”
“自己騙自己？”愛莉絲和休靈頓都沒明白，休靈頓問：“你要給他們洗腦啊？他們那腦子，肯定頑古不化，可不好洗了。”
冰稚邪說：“像圣園賢者這些即聰明，又有絕對權威和實力的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自信。”
“自信也能算缺點嗎？”愛莉絲問。
冰稚邪道：“自信而又聰明的人，往往想得太多，又絕對自負。他們不會完全信任別人對他們說的話，但他們絕對相信自己得到的判斷。我要做的就是誘導師他們得出一個自己的結論。我西萊斯特·冰稚邪……不是異境恒主，有一個人在冒充，嫁禍我！”
休靈頓怔怔地瞧著冰稚邪，在這暖春中，一股恐懼寒意籠在心頭，久久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