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金百萬在李佑這里吃過飯,又與女兒女婿說了會子話,眼看已是下午時分,便起身告辭。李佑將他送出大門外,臨別時,金百萬想起什么,又問道:“你與長公主不是有交情么,能否通過千歲殿下,問一下素娘近狀?”
李佑勸道:“我的老泰山,你還是少打這種念頭罷!帝王家的事情與我等決然不同,如今素姐兒身有龍種,另一邊皇后卻沒有動靜,這樣更是中外矚目!此等極端敏感時刻,萬萬不要多此一舉。”
李佑知道,天子也是常看明理報的,報上登了金百萬入京的消息,如果天子有意,自然會召見金百萬。
這才是正大光明、最沒有嫌疑的方式,不然通過其他渠道總會被人看成內外勾結、交通內宮的。如若太主動導致天子起疑心,那就真成了最差后果,所以不可不謹慎。
但李佑并不想對金百萬透露這個可能性,免得金百萬想多了反而進退失據,再說他也沒什么把握。
卻說來自漢口的高長江與金百萬同住徽州會館,一天到晚忙碌的很。每日里他天亮就出門,半夜才回來,到處拜訪宴請,很多湖廣、徽州籍官員那里都有他的帖子呈上。
拓展新人脈、鞏固老交情,這是高大員外進京城的主要目的。至于他的茶葉生意,那和金百萬的茶葉一樣只是個附帶的事情。
幾天功夫里,高大員外因出手大方,在京中湖廣圈子里也頗出了一點風頭。賺得若干名氣。
這天將近半夜,高員外帶著幾分醉意從外面回來,進了院子卻見東廂房那邊燈還亮著。原來高長江與金百萬兩人合租了會館里這一處大院落,金百萬和隨從住在了東廂。高員外和隨從住在了西廂。
既然東廂還有燈光,那說明金百萬尚未休息。高長江想了想,他這幾天只顧得在外面跑。與金百萬倒是疏遠了。這卻是不該,理當彌補一下。
故而他轉身向東廂走去,要去金百萬那里坐坐。進了屋后賓主落座,兩個外地人自然而然的談起這幾日京中見聞。
金百萬風輕云淡道:“今日去了城南棋盤街處,與那里的惠昌銀號掌柜和先生們閑談一日,所獲甚豐哪。”
高長江連灌了幾口濃茶,略醒酒意。聞言忍不住好意指點道:“金兄,小弟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你這樣做不是正道。”
金百萬不在意,“高賢弟有何高見,愿聞其詳。”
高長江態度很誠懇。勸道:“京城物產不豐,民俗不厚,為何天下人趨之若鶩?無他,權字動人心爾!或曰京城的土產就是權貴官宦,天下再沒有第二處了。我輩遠居南方,入京不易,既然來了就不可錯失機會。
要抓住機會結交各方權勢,正所謂韓信用兵多多益善。我們這樣的大財主,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招人眼紅了。沒有官場人脈如何能穩穩妥妥護住家業?雖然你號稱是國丈,但也不敢說萬無一失,多一分人脈就多一分安全,這肯定是不會錯的。
所以你去和什么銀號掌柜談天說地,那與你有何益哉?你的主要買賣又不在北方,和京城商家拉交情完全無用。何必浪費口舌!還是緊著打出名聲,和你們揚州籍的官宦顯貴加深一下往來的好,日后說不定受幾分照顧,也不枉今日費力氣。”
金百萬笑而不語,高長江的話固然很勢利、很現實、很誠意,但也確實有道理,只不過并非他金百萬的道理。
他現在不是普通豪商,怎么說也是半個皇商身份,安全感比高員外大得多,這點內情是高員外理解不到的。再說他這次進京,主要目的就不是高長江這般走動關系。
高員外對金百萬說了一通便困意上頭,打個哈欠后就回屋睡下。第二天起了床,他想了想本日行程,洗漱過后出去吃早膳,卻在會館前院堂上看到放著幾張報紙。
對于這個新鮮物事,高長江這幾天也看了幾次,不得不承認這是個有意思的東西。與金百萬同樣,他也生了回漢口后照葫蘆畫瓢辦一張報紙的念頭。
高員外信手拿起今日報紙,抬眼看去,報紙首頁上的頭條標題居然不是罵官府,而是兩行大字:“金百萬入京內情大揭秘,一舉顛覆千年商業傳統!”
金百萬上了頭條?高員外急忙再看內容,“今訊報與諸君知曉,揚州豪商金氏昨與京師惠昌銀號密談終日,本報多方打探得知,二者欲共立盟誓、互認銀票。如若功成,京師揚州兩地之間可持票通兌現銀!又聞,某戶部高官在座與談。
此誠前所未有之事也,亦可為天下人不得不關注之大事。從今往后,或許天南地北,一紙銀票風行四方,所到處即兌即換,不勝便利哉!”
看完之后,高大員外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對于明理報的發行范圍,他也是有耳聞的,據說京師凡有識字人的地方就有明理報,明理報上的消息是真正能做到一夜之間滿城皆知。
之前他還覺得金百萬太低調,浪費進京的機會,原來高調在這上面了!這不聲不響出的風頭,可比他大得多了,這野心也更比他大得多了。自己昨夜還好心勸他活動積極點,真是無地自容。
高長江能維持住偌大的家業,自然不是蠢笨之輩。當即就想到,萬事都是創業艱難,異地匯兌這樣有突破性的事情,金百萬如果沒有強力撐腰,怎么敢有這個舉動?
所以金百萬背后必定有高人,地位很高的人!可是只聽說過金百萬和他那女婿打交道,此外沒有別人。至此高長江不由得想起了鄧侍郎那句話:“李大人就是特殊的一個。”
高員外轉身就朝租住的院內走去,在門外就高聲叫道:“金兄瞞得小弟好苦!求引薦!”
不只是高長江,揚州大豪商金百萬與惠昌銀號謀劃異地匯兌之事經過明理報強力鼓吹,又加上事情本身引人注目,好似一石激起千層浪,登時在京城官員、客商以及銀鋪行當里引起了極大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