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盛煤鋪限購低價賣煤,其實還沒出現什么效果,也許以只一家之力,不會對市場形成嚴重沖擊,畢竟十六家聯手做的局,不是一家就能輕易破解的。
但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或者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其他煤鋪還是心虛而產生了恐懼,他們囤積居奇也承受著巨大地風險,唯恐哪里出現差錯,所以對煤市上一切不利的風吹草動都很敏感。
卻說泰盛煤鋪熱火朝天的開賣后,以李佑的作風,當然不會低調的穩居后方深藏不露,做好事不留名從來不是他的風格。在高掌柜的陪同下,他親臨一線,巡視了銷售現場,并對銷售工作進行指導。
在取煤的煤場那里,只有十幾個人陸陸續續的取煤,這并非人少,也是李佑吩咐過的原因。
在上輩子,超市雞蛋降價兩分錢促銷引發無數中老年婦女搶購導致踩踏慘劇的消息也不是沒聽過,所以對群體意識下的人性永遠不要估計過高。
所以李佑擔心人數太多擁擠過度,反而釀成禍事,所以吩咐不能一哄而入,要分批從大門放入煤場取煤,每次二十人。
十幾個苦力迅速行動,從煤山中分出一小堆一小堆的煤,每堆大約都是二十斤左右。
“東家限購之法,未免過于細碎,徒費人力。”高掌柜忍不住抱怨道。他們這樣的大煤鋪,出售煤炭何曾有過一個又一個二十斤的小氣模樣。
李佑沒有解釋,只道:“你不懂。”
本來就是便宜出煤,如果不加以限制,只怕立刻就被少數別有用心的人包圓了,那樣就失去了本來的意義。若沒幾個人能買到。影響力從何而來?限購之法雖然不能完全杜絕問題。但在當前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高掌柜雖然與東家接觸時間很短,但他適應性很強,也學會了一件事。對東家莫名其妙的地方習以為常。
此時,新的一批來取煤的顧客里,有個中年人認出了閑站一旁的李佑。隨即叩首道“見過李大老爺”。卻惹得同行者驚疑不定,不知該不該行禮。
李佑連忙扶起,嘆道:“如今我無官無職,以這煤鋪為生,卻本小力微,當不得如此重禮。”
那中年人為忠良的遭遇憤恨幾句,取了煤唏噓而去。
各個環節有條不紊,效率便不低,今日四萬斤煤到了午時便正式售罄。雖然還有陸續趕來的。但也無可奈何,不過聽到未來一段日子每天皆有四萬斤,空手而歸者又燃起了希望。
其后卻有百姓管這批廉價煤叫做“青天煤”。聽到高掌柜耳朵里只能搖頭不已。他終于以為自己搞懂了。
以高掌柜略顯外行的政治水準,只能得出以下結論:這東家的行為其實可比擬為災年開粥廠施粥。雖然沒大多用,至多勉強吊住幾口人命。但其主要目的大概是不賺錢賺吆喝罷,欲借此揚名引起朝廷注意,然后重返朝堂。
后話不提,卻說泰盛煤鋪開售煤炭的當日午后,店里正忙于盤點收尾和準備明日售賣事宜,卻來了幾個不速之客要拜訪東家。
看著名帖上的名字,李佑問高掌柜道:“都是什么人?”
高掌柜都是認得的,“皆是煤市里德高望重的大掌柜,其中這個姓葉的年近七十,在煤市里已經摸爬滾打五十年,算是公推的煤業會首。此行估計也是以他為首的。”
德高望重?聽到這個形容詞,李佑嗤笑一聲,宰輔大臣在他眼里為未見得能稱得上德高望重,幾個商人也敢說德高望重?
將這幾人請進來,賓主見過,并落座上茶。便見那滿臉皺紋的葉掌柜,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聽聞貴店換了東家,今日特來道賀。又聽說李大人入了煤市,今后忝為同業,不勝欣喜。”
“多謝多謝!”李大官人眼皮子也不抬,滿不在乎的說。
葉老掌柜對年輕人的輕佻無禮十分不滿,但也沒奈何。這人幾天前還是正五品高官,此時沒了官職按慣例也是有告身的,身份地位與他們這些純商人天差地別,禮節上實在沒法與他講究。
所以只能無視態度,勸道:“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局面,李大官人既然吃了煤業這碗飯,便總該講究幾分業內的規矩,不然同行之間不好見面。如今日廉價售煤之事,于己無利,與人不便,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哪。”
李佑干笑幾聲,“敝店愿賣,百姓愿買,未曾有強買強賣,有何不可?”
見對方強詞奪理,葉老掌柜不禁動了氣,“新入者有所不知,往昔煤價百斤一兩,已經持續十幾年,委實有些低了。難得本次同行齊心合力,非為一時之利也,是要將煤價拉漲并穩定住,這關系本行未來十年大計,是對全行有利的事情。李大官人既然已經入了行,當以此為念,何苦逆市而行?無論為自家還是為大局,萬萬不要做那失道寡助之人!”
不愧是老會首啊,這說話水平快趕上官員了,李佑心里評價道。懶洋洋的答道:“我并沒有廉價賣煤,售價仍高于往昔一兩,真不明白幾位說的什么意思。”
高掌柜一眼不發,但心里門清。他算看出來了,從一開始東家就沒有以經濟目的為主要目的,葉老掌柜反復談利,根本就是對牛彈琴。
葉掌柜見好言好語的始終談不攏,便拋出了殺手锏,“我們不是不肯和你一樣出售,但店中煤炭,皆以被大內惜薪司所訂購,這點你李大官人也是曉得的。那宮中每日需煤十萬斤,為以備不時之需,只怕貴店的煤也不免要打上皇封了。”
砰!李佑拍案而起,對著葉掌柜斥道:“你們這些與閹宦狼狽為奸的商賊,還有何面目在我面前大言不慚!還有何面目以同業自詡!我尚存幾分廉恥之心,羞于與你們這些無廉無恥之輩同道也!不知你這風燭殘年的老骨頭,過的幾日到了地下還有臉面見祖宗先人乎!”
這幾句罵的極其狠毒,誰還能坐得住?葉掌柜和另外數人二話不說,怒氣沖沖的自身走人。
高掌柜在一旁羞愧的低下了頭,當初與惜薪司合作還是他起的頭,而且是他串聯同業做大起來的。
經過東家高尚人格的幾日熏陶后,再回想起來,自己真是有些不知羞恥哪!古人云近朱者赤,誠不我欺哉。
.皖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