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斗在新明朝第三集
十二月二十二日是冬至節,在李佑上輩子里沒有太深印象。但在國朝官場,卻是最重要并不可取代的日子之一。
冬至節與元旦節、萬壽節一起,為每年僅有三次的大朝之日,這天皇帝御皇極殿,百官入賀,端的是隆重無比。按禮節,天子還要入賀慈圣宮,百官也要入賀東宮,不過現在沒有太子而已。
其實對京官們最重要的意義在于,過了冬至節就到了一年一度的放假時間按紙面規定,官方假日是冬至節三天、元旦五天、元宵十天,其實à作中都是從冬至節一口氣歇到元宵后了,當然中間夾雜著元旦節入賀、南郊祭天等大禮。
從制度上看,飽受朱家苛待的大明官員們每年也就這一次官方長假,或者說就這一次休假時間。作為假期開端,冬至節自然在官員們心目中無比神圣了。
但在冬至當日,李大人作為被人羨慕的大朝會導駕官卻累得半死,據記載步行路線圖如下:
剛過半夜便入宮走到乾清én,伙同他人迎出天子到建極殿,又伙同他人從建極殿裹挾(此詞大不敬)天子到正殿皇極殿,儀式完畢后再從皇極殿裹挾天子回建極殿。
隨后從建極殿繼續裹挾天子出發去慈圣宮,又從慈圣宮出來將天子送回大內才算了事。
等李三官做完差事回到寓所已經是下午,朝服都懶得脫,倒頭上áng像死豬一樣睡到次日早晨。
二十三日,李中書去內閣晃了一圈。下午內閣開始封印關én。晚上按照慣例用公帑設公宴,所有中書舍人大吃大喝一番后如鳥獸散,各自回家過年。
沒了公務,心里忽然閑下來,人就會多愁善感一點。
夜間獨守空閨的李佑忍不住長長嘆息,又該過年了啊,每逢佳節就思親。如果在京師坐穩了位置,明年是不是購入宅子將全家搬到京師?
其實新鮮勁過了后京城也沒什么意思,做官不像官,完全沒有作威作福的快感,也沒有在地方的虛榮自在,更別提這揮之不去的孤獨感。要不要求一求許尚書,謀個外放回江南的位子?
二十四日,尚寶司也有公宴,盛情邀請李大人去參加。按說李佑的尚寶司丞是個虛銜,不用去參加尚寶司的活動,但他莫名其妙兼了導駕官這個固定屬于尚寶司的差事,所以也被尚寶司毫不見外的邀請了。
尚寶司里多是權貴子弟恩蔭入職,換句話說就是氣質很紈绔,直接在本司胡同里包下了大場子,美人滿地走,醇酒論缸有,戲曲雜耍一應俱全。
對此李大人感到很對胃口,便忘了這幾日的疲倦,不辭辛苦的欣然應邀了。
歡聲笑語,觥酬jiā錯,酒池rò林,今宵酒醒何處…李佑再睜眼時,懷里是一個不認識的美yàn豐盈的。
兩人眼對眼,她小心翼翼問道:“老爺是不是那個在宮中做事的蘇州李才子?”
李佑下意識點點頭。
“啊”激動地尖叫幾聲,顧不得穿衣裙也顧不得外面天寒,下áng飛奔出去。又隱約聽見她語無倫次地喊道:“劉媽媽奴家昨夜睡了蘇州那個李才子行里都曉得他要采風制圓圓曲的大仙保佑應在奴家身上了”
李才子惆悵的無語,昨晚那些ún蛋給自己安排了一個什么貨色?皮囊不錯,但完全沒有內涵啊。趁著別人沒來sā擾之前,他立刻匆匆套上衣服走人了。
ā幾句后話,自此本司胡同劉媽媽院中開始厚顏無恥的炒作“小圓圓”名號,一直傳進了林駙馬耳中,又從林駙馬嘴里當笑話傳入了歸德長公主耳朵里。千歲殿下心里冷笑幾聲,李佑不是說圓圓曲只為她一個人念過么?
然后,再也沒有然后了。“小圓圓”此人一夜之間便從京城突然消失…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據不可靠消息是回大同老家了。
聽到此事,李佑忽然覺得…也許不要將妻妾接到京師來比較好?
后話不提,卻說二十五日這天,從本司胡同回到住所的李老爺是屬于婢女小竹的,因為據左鄰右舍大娘傳言都城隍廟年前廟會在今天開場了
這次李老爺正處于假期,沒有借口再推脫不帶小竹去看熱鬧。去就去罷,雖然沒有過年的意思,但買點年貨吃食意思意思也好。
之后幾天,習慣性的打掃衛生送灶君。一直到除夕這日,李佑住所里實在沒有過年的感覺,思念妻妾的思念妻妾,思念父母的思念父母。
“去你們唉n神貼了去。”李老爺招呼道。
這件事上李大人又在自家胡同里露了一小臉。因為他的én神鐘馗是宮中賞的,據說與乾清宮的én神樣式一樣,制作精良奪目,帶有金邊小框。
同住草繩胡同的官員人人稱羨,聽說每年只有為數不多的高官顯貴才有此殊榮得到皇家賞賜,李大人也有這么一張真是天恩浩蕩。
景和八年元旦凌晨李佑去參加大朝會,出én時發現自家én神已經不知去向,對此他只能無奈苦笑。
元旦大朝,對李大人簡而言之,一樣累人。但后面還不能歇著,該拜年了。
京師官場的拜年風氣,那是與任何地方都不太一樣的,因為沒有任何地方的官員數量比得上京師。
李大人早早就分好了工。關系比較密切的官員大佬,盧尚書許尚書趙總憲朱部郎曹郎中秦舍人林駙馬以及四大閣老這類的,他親自上投貼,至于人家見不見另說。
張三的任務是背著一兜名刺,在官員住宅集中的地方望én投帖,今天在西城,明天去東城,借用李大人上輩子的術語叫做“掃街”。
韓宗的任務是在家里準備好筆墨麻袋,接收別人投來的拜年名刺,同時做好登記。
不止李佑,官場上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京師官員何止數千,真要拜年誰能拜的過來?全都是早早準備好名刺或者也叫名帖,到了拜年時仆役四出掃街,看見有頭有臉的大én就扔一張過去。
漫天飛舞的名帖就好像上輩子的拜年短信,有些道理和人性真是古今相通,李佑感到好笑的感慨道。
盧尚書家én口的官員真多啊,許尚書家én口的官員更多啊,趙總憲家én口的官員也很多啊…到自家én口的人也不少啊,不過都是仆役之流,名帖倒是收了一麻袋。
正月初七,景和天子首次親自進行郊祭,合祀天地。李大人又很不幸的作為sì班官隨扈。
這比大朝會更累人,文官武官內監sì衛儀仗鹵簿等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綿延數里。強打精神從凌晨折騰到晚上,頂著風從宮中折騰到南郊,再從南郊天壇折騰回宮中。
在皇極殿里慶成宴上,李大人捧著象征皇恩但已經冷冰冰的飯食,簡直苦不堪言,難以下咽。心里再次考量起京官與地方官的利和弊。
說起來今天李大人還是立下了大功的。在漫長冗雜的過程中,半路上少年天子也忍不了,一發小脾氣就要回宮,驚得一干大臣攔在輦轂之下苦苦諫君,僵持在那里。
李大人這南方人長時間在戶外,被凍得腦子不清醒,仗著近期經常天顏咫尺已經和皇上ún了個臉熟,一時沖動趴在鑾輿邊上小聲對天子諫道:“陛下生活就像小娘子被,反抗不了就閉上眼睛享受罷。”
景和天子目光奇異的把李大人看了又看,他第一次從大臣嘴里聽到如此荒誕不經的話,可是細想也不是沒有道理。心有戚戚的點點頭,愁眉苦臉的繼續前行。
負責典禮的禮部員外郎朱放鶴在冷風中擦擦熱汗,悄悄對李佑道謝:“多謝你了,但下次不要那樣君前失儀比較好。”又詢問道:“對了,你對陛下說了些什么?”
兩次大朝和一次郊祭,總算都熬了過去,轉眼又到元宵節。東華én外的燈市,那是必須要看的。
再過了元宵,朝廷上下都該收心上工了。但是在悠悠的太平歲月里,目前又沒有災害戰làn這類大事,上班何必如此著急。
二十一日,李中書回到內閣辦公,但他心思尚未完全從假期中恢復過來。瞥了瞥公案上零零星星的幾本奏章,看來別的衙én也都沒有完全恢復運轉,不然不會只有這么幾份奏疏。
李佑打了個哈欠,又發了片刻呆,追思一下昨天那個舒適的懶覺。才慢慢拿起案上奏疏,開始登錄分發。
不過在看清了題目之后,李大人松弛的身軀打了個哆嗦,又緊緊繃直了。這本奏章題目是《請行京察疏》,作者是朝廷中著名白金大神吏部尚書許天官。
終于要開始了…李佑略帶幾分緊張的打開細覽——
“景和以來,雖賴慈圣宮勵精圖治,然天下承平日久,懶惰懈怠之風遍布朝內,政務遲滯屢禁不絕。近歲國家固然無事不彰,一旦有變易生積重難返之患。臣不敢不居安思危,以為必經重振綱紀、刷新吏治。”
李佑嘴里反復念了幾句“重振綱紀、刷新吏治”,這就是許天官的口號?
京察六年一次,由吏部尚書和左都御史聯合主持。這是對京師官場進行的全盤大考察,特點是不表功只找茬,并定下了名目條例詳細對照。
其實國朝大部分時間里京察不會太認真,大臣體面總是要給的。但京察如果認真起來殺傷力極大,許多歷史經驗表明,一次激烈的京察往往是朝爭的重要組成部分。
不明真相的人或許以為現在年頭到了,許尚書出來走個過場。但被打上了許尚書烙印并被許尚書送進內閣的李佑,又經過兵部盧尚書的提醒,當然對許天官的心思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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