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兵馬司副指揮何大用面對鼻孔朝天的李佑,除了心里咒罵幾句外也無可奈何。但這么多人在圍觀,他身為兵馬司,若袖手便走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只得上前對李佑小聲道:
“此處不宜久留,本官請大人移步去衙門喝茶,假冒之事或有誤會…”
李佑嘆口氣,他又不是神經病和真正的權二代,是他想這樣的嗎?王家兄弟故意幫他惹事顯然是有趙總憲的授意。
方才他也悟透了其中道理。常言道,風起于青萍之末,見微而知著,那六監生公然詣闕請天子親政太后退養,絕非獨立政治事件。
在背后的背后,有人故意將這無足輕重的六個棋子拋出來投石問路的,借以試探朝堂各方反應和風向。或者說,就是為了挑起話題爭議。
只要達成了這個目的,損失幾個監生的確不可惜的,比起用官員挑事那真是價格便宜量又足。
究竟是誰藏身背后?現在最聰明的人也猜不出的。因為天子畢竟是正統所在、大勢所趨,如今逐漸長成,從龍之功就在眼前,朝廷每一個人都可能化身擁帝黨,如此多可能實在叫人難以辨清。
所以趙良仁老大人聽說李估誤打誤撞摻乎進來,偵靈機一動,也欲將李佑當做棋子打出去。他還以為李佑與他的關系已經被別人知道了,便要通過別人對李佑的態度試探渾水的深淺。
那邊六個監生固然無足輕重,這邊一個破推官好像也沒多少分量,彼此彼此,大家互相拿棋子試探好了。不過李估這小棋子不惹點事,怎么叫別人注意他?
將這幾層意思想的請清楚楚后,李佑仿佛立在了一個新的高度,感到自己修為又漲了…自從到了京師,短短幾日內李大人的修為突飛猛進,這真龍所在的洞天福地真是鍛煉人哪。
其實奧特曼大人還有一層意思,通過此舉測一測李估的根骨和悟性。
不過即便空前的清明靈透,李佑也改不了現今騎虎難下的處境。這半天只鬧出一個小小兵馬司副指揮,還不夠格。連那祭酒和司業都不出面,任由他在這里胡鬧。從這點看來真如所猜想的,必有陰私事。
尤其是李司業,李佑一直懷疑李司業身上有貓膩。如果說費祭酒翰林請流出身,不愛管俗務,那李司業總該來現場了。但他卻遲遲不到,坐視不理了。
兵馬司八成也是李司業偷偷找人叫來的罷,一件監內可以解決的事情,偏偏要鬧大…李司業很清楚的知道他是蘇州府推官,由吏部尚書推薦坐監讀書,還在背后芶芶且且的…真是個令人討厭的蒼蠅,心情很壞的李估暗罵道。
見李大人不挪動腳步,何大用又指著被綁在一邊的監生勸道:“大人何必為了區區一書生陷自己于險地,先放了他,忍辱負重給監生們陪個不是,出得太學再秋后算賬如何?”
張三也勸道:“兵馬司老爺說的也有道理…”
放他?李估咬牙切齒道:“不能放!必須帶走。”這人是他打破局面的突破口,說什么也不能放。
正當此時,傳送幾聲鑼響,又來了一伙人。
何副指揮轉頭看去,大喜道:“察院老爺來了.”
他口中所謂察院老爺,乃巡城御史也,五城巡城御史的公署自然就是五城察院。自從錦衣衛勢力消退,京城街面管理便由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馬司共同擔責。
兵馬司指揮是六品,副指揮是七品,巡城御史是七品。但武職兵馬司在話語權超強的御史老爺前只能是跑腿的…權貴可能會顧慮御史言官,卻不會將兵馬司放眼里。
終于出現了有點分量的人,李佑上前見禮。何大用也上前稟報說:“這位大人是蘇州府推官,不知為何被指認假冒御史,其中也許有誤會…”
北巡城御史姓陶,三十歲年紀,盯了幾眼李佑后對四周道:“有本官在此做主,諸賢生不必憤激。太學祭酒何在?太學司業何在?”
場內無人應答。陶御史又問兩聲,還是無人應答,便對李估道:“請隨本官回署。”
這時候李司業匆匆趕到,對陶御史笑道:
“本官來遲了。”都驚動了御史,國子監兩個主要官員還不出來一個,那就等著被彈劾罷。
雖然品級低于對方,陶御史卻毫不客氣道:“數百監生在此圍聚多時,雖事出有因,但爾等學官遲遲不到,未免怠職太甚。”李司業神色為難,看看左右人太多,便道:“另有內情,借一步說話。”
“事無不可對人言!李學官就在這里說!”陶御史拒絕了延請。
李司業咳嗽一聲便要開口,在幾百雙耳朵里,他想“好心”的強調一下李佑的“后臺”許尚書。雖然這招有點傷人傷己。
李佑冷眼旁觀,雖然不知道李司業要說什么,但他下意識斷定,決定不能讓他開口,說不定這個場合正是他蓄謀已久的。當即搶在前頭道:,“陶大人!本官正有要情上述!李司業有嫌疑,還請去一旁避嫌。”
這話說出口,李佑算是徹底和司業大人撕破臉了,再無虛以委蛇之意。李司業也明白了,李估顯然懷疑到自己什么。
陶御史心里衡量,發生在他轄區內的假冒御史是重點案子,審清楚這個李推官才是今日主要目的,只要他肯去一趟衙門都好說,至于李司業是無所謂的。嗯定了就開口道:“那就一并回察院官署說。”
李估拱手道:“愿隨君往。”
張三和韓宗便拉起被捆梆的監生要帶走,不知何時那監生啃里被塞了幾塊破布,難怪清凈了半天沒做聲。
登時又引起圍觀監生嘩然,氣氛重新緊張。
李司業急道:“監生身份不同,朝廷特設繩愆廳懲治,不知他犯了何等過錯?李大人擅自抓捕該當何罪!”
看來你很著急?李估沒理睬李司業,用手扯著官袍裂縫對陶御史道:“此監生辱罵毆打本官,此為證據,定要送他見官受懲!另外本官有些話要問這監生,既然李司業蓄意包庇,不許帶走,可否在此問明了再隨大人離去?”
陶御史便抬手示意允許。
張三將那監生嘴中破布掏出來,立刻又聽見他破口大罵:“狗官!狗官!”
真是個頭腦不太靈光的人,難怪被人利用,本官從做衙役以來就喜歡對付這樣的…李估笑道:“陶御史可曾聽仔細?辱罵毆打朝廷命官,此為一罪。”
陶御史輕喝道:“有話快問”
李佑站到那監生身前斥道:“你因何辱罵本官?”
“你假冒御史,騙走上書,戕害吾之同窗!吾恨不得手刃你這賊子。”監生大聲道。
“胡言亂語”李佑突然變了臉色,兇猛的揪住監生發髻左右開弓抽了他兩個耳光,大吼道:“本官已經查明,證據確鑿,血書根本就是偽造的!爾等膽敢如此污蔑本官,當真欺朝廷無人乎!同窗便因你而死,罪無可赦!”
“偽造的?”那監生被李佑打的眼冒金星,頭暈目眩而不瓣南北,但仍被“偽造”兩字震得發愣。
“不是你偽造的難道是誰給你的?說!”
李估揪緊了監生的頭皮追問道。
“怎么會是偽造的畫畫”監生喃喃自語。
李佑見自己威逼欺詐的三板斧有點效果,但仍未從對方嘴里摳出自己想要的內容,真發了急,再次左右開弓吼道:“是不是李司業交給你的!說!不然王法無情發你全家為奴!”
那監生被李估打的昏頭昏腦,卻忍不住大吃一驚叫道:“你怎么曉得的!”
聲音不小,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李司業本人嚇得幾乎要跳起來,他與那監生事前有約,死也不許泄露此事,怎的稀里糊涂被李佑給逼問出來了?
李司業懊悔萬分,早知如此不該大意的,誰能想到李佑被冤枉了假冒御史不去聯絡后臺消掉此事,反而大模大樣又回到國子監?
那六個監生是被朝廷下令關押起來待問的,若別的監生鉆空將血書帶出來上報算是同窗之誼。但李司業身為看守六人的官員,這么做就是嚴重違規了。而且是非常令人遐想的違規,要知道,這六人詣闕議論帝后大政,可是很敏感的人物。
北城兵馬司副指揮何大用倒是暗暗稱奇,這李大人外表年紀輕輕小白臉樣子,問訊手法居然如此老練,耳光、逼問、誘供拿捏得很有火候…似乎是審慣了人犯的老手,有時間可以切磋切磋心得…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帶著猜中謎底的快感,或者說是發泄完畢的快感,李佑對陶御史暢快大笑道:“這回陶大人可聽準了?”
陶御史面色不定,他是個做事很有分寸的人。有人在國子監假冒御史,可以查,也屬于巡城御史的職責范圍,他要不去查很可能轉眼就會被彈劾失職。
但直接涉及到那六個監生的事情便屬于不能主動去查的,例如明明知道他們死的可疑,也不能去問。國子監上報說自絕那就是自絕,除非朝廷下令叫他復查。
同理,這次聽到的官員擅自傳遞六監生的絕筆血書,到底定為什么結論,豈是他一個御史能作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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