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斗在新明朝
李佑正欲派人去撒網撈魚,又見門丁來到簽押房稟報道:“蘭洲巡檢司的潘大人來訪,已到了門外。”
這蘭洲巡檢司是本縣三個巡檢司之轄區在縣域東部,位于縣城和府城之間要沖地帶。潘大人自然就是蘭洲巡檢司的巡檢官了。
李佑連忙起身出迎到大門,對潘巡檢見禮道:“老前輩來訪,折殺晚輩,有失遠迎了。”李佑見過他和劉老泰山是以兄弟相稱的,又同是干巡檢這份差事,所以叫一聲前輩。
潘巡檢四十來歲,身穿青色官袍,頭戴烏紗。正是年富力強時候,生的倒也相貌堂堂,苦笑還禮道:“不敢當得前輩,我這是求上門了!”
李佑下意識就覺得他這來意必是和巡檢司考核有關系的…
先請進來罷,到了小廳里上茶敘話,李佑只是寒暄問好,并沒有主動談起他的來意。
那潘巡檢快人快語道:“今年我那兒收成不好,捕盜只有七十九人,考計只能是平常,尚欠二十一為稱職嘉獎,急切之間也不好捉得如此多人。今日到縣城,聽得劉老巡檢說貴處押有府城人犯五十余,便特地前來求救了。可否分與一些,本官銘感五內,必有厚報。”
李佑也實話實說道:“實不相瞞,本司有了這五十余人,剛好夠個卓異。這個機會實在難得,今后未必再有了。”
說起這卓異考語,的確很難獲得,條件苛刻的很。稱職可以造出來,但卓異都是要靠撞大運的。對于巡檢來說,一年捕盜二百,不是那么容易。要不是李佑運氣好,臨近考計時抓了五十多個府城無賴,又有老丈人打下的不錯底子,他哪敢去奢想卓異考語。
潘巡檢勸道:“你我這些巡檢,一做便是終生,難有升遷之望。老弟即便有個卓異,也是只能擺著看的,未見有什么實用。何不幫了本官這一次,今后大家可互通有無,彼此照應。你那老泰山也是如此說的。”
從常人角度來看,說的很有道理,李佑心道,不過你這老家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這個卓異又不是給巡檢職位的,是給我本人的。
但出于官場人情也不好隨便推掉,以后說不定還得去求到人家。忽然想出個主意,開口問道:“貴處何日考計?”
“三日后。”
李佑大喜,這樣就不用為難了,感謝上輩子有互聯網這個東西。“我有一計!本司是后日考計,事畢你可差遣兵丁船只前來本司,連夜將這些人犯秘運至貴處看押,考計時便可充作你司人犯。你那里靠近府城,他們被押過去反而省了回家路程,仔細說清楚,叫他們老實配合即可。”
潘巡檢聞言也道:“善,如此也好。今日匆忙,事成后為兄在縣城設宴感謝!”
送走了潘巡檢,李佑就派了兵丁出去捕魚。又看看官署無事,日頭偏西,便上轎回家。
自從搬到縣城后,從家到巡檢司單程要用半個時辰,路上李巡檢坐的十分辛苦,腰酸背疼。
李巡檢到了家門,值事的門子稟報說關姨娘有事等他,又說今日有個關老員外來找過關姨娘。
這關老丈人有什么事情?李佑到了后院便往關繡繡的南廂房而去。才進屋,就看到關繡繡竟然跪在地上迎接,真把李佑給驚著了,什么大事情能叫她這樣的女子跪下?“這是何意?有話起來說。”
關繡繡卻求情道:“懇請夫君饒過妾身的父親。”
李佑似有所悟,看來這便宜老丈人又不消停了,這個愣頭老到底有沒有點腦子?他知不知道區區一個普通商人根本斗不過李巡檢的。心里不由得嘆道,為何自己這倆丈人都這樣叫人不省心啊。
“你先起來,他要如何?”
關繡繡沒有起身,“妾父伙同崔監生去告了夫君。”
李佑聽得摸不著頭腦,“崔監生又是何人?”
原來這崔監生是當初關老員外極力想嫁女結親的那個人,關老員外分不清監生舉人區別,心里便把崔監生當舉人了。其實崔監生不過是個秀才,三十多歲時,前頭幾個歲數大的都不愿意舉貢,所以排序到他,便舉了貢監到南京國子監讀書,人稱崔監生
話說當了國子監的監生,也是初步具備了做官任職的資格了,雖然流品上比進士差的遠,只能充任各種低品雜職,那個被李佑視為奇葩的王老同知也是這樣的出身。但依照制度,選拔出的監生做官之前,有個在官府歷事若干年的必經程序。
崔監生已經在南京刑部、大理寺歷事四年了,如今已是三十九歲,該著出監做官。但想選個好位置是需要花錢運作的,崔監生又不是個富裕的人。正好他妻子死了幾年,就想著回鄉找個富戶結親續弦,賺一點嫁妝拿去運作官職。
以崔監生這區區秀才功名、三十九歲的老監生身份,還是個鰥夫,真正的高門大戶哪里看得上他。不過也不是沒人要,被沒什么見識的小財主關員外相中了。
在關員外看來畢竟崔監生是個馬上能做官的讀書人,女兒一嫁過去就是正房的官太太。對于關家這小商戶身份來說,很難找到第二個把女兒嫁給官員為正妻的機會了,年紀大些也忍了,若真是年輕得志的也輪不到自家女兒。
關員外和崔監生有點一見鐘情一拍即合的意思,但崔監生始終嫌棄關家應承的嫁妝少,不敷使用,遲遲沒有答應婚事。所以關員外才會鋌而走險,販運大批私鹽牟取暴利。這不知是悲劇還是喜劇的結局看官們都知道了,被那大半夜閑得無聊的李巡檢逮個正著。
卻說那崔監生,正作著財色雙收的美夢,卻見關家沒了動靜,本以為在他故意擠兌下關員外籌集嫁妝去了,沒有想到別處。然而近日卻得知了一個令他震耳發聵的消息,關大小姐去給李巡檢當妾室了!
這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前日崔監生便怒氣沖沖找上關員外去質問。
只見關員外愁眉苦臉道:“是我家對不住崔老爺。前些日子我被捉了痛腳要治罪,正在想法子時,我這女兒卻自己進了李家。如今木已成舟,為之奈何?”
“那便去告他一個強占民女的罪名。”崔監生哪里肯甘心白白沒了一個嫁妝豐厚的夫人,聽說還是十分年輕美貌的。眼看就要到手了,卻橫生變故。
“告不了,這李佑是縣尊大老爺的親信,本縣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崔監生自信道:“不妨,這些年我在兩京法司歷事,和許多人相熟。知縣膽敢包庇,就向上告,總要有個結果。何況我等又不是要置那李佑于死地,不過叫他放了區區一個妾室,孰輕孰重知縣該有掂量。”
那崔監生倒也懂些門道,又對關老員外分析道:“男女婚姻,有父母之命,有諸禮具備,才是正當。你女兒未經父命,便擅自到了李家做妾,豈合法度?若人人都效仿私奔,禮法何在?告到哪里也是有理的。”
關員外惴惴道:“可是…我家這女兒做事從來不經父命的…”
“說一千道一萬,你也是她父親!違抗了父命,她所作所為都不合法合禮!”崔監生恨鐵不成鋼道:“只要你在公堂上一口咬定反對此事,李佑又拿不出其他證據,那就是個拐帶良家女子的罪名,訟事我們必勝無疑。”
關員外又道:“可是李佑手里有我家的把柄。”
“什么把柄?”崔監生很有興趣的問道。
關員外難得沒糊涂一次,支吾道:“一點小事情。”
“聽說那李佑也很看重你女兒,總不可能拿著把柄上公堂去對付她的父親。或者,你去和你女兒說一說,想方設法將那把柄證據給取出來毀了?”
“可是我家女兒即使從李家脫身,也不是完璧之身,怕是配不上崔老爺了。”
崔監生斬釘截鐵表決心道:“此事怪不得她,我不嫌棄!”
“可是…”
崔監生不耐煩了,“不要可是了!你我先造一份婚書,定要坐實了那李佑拐帶良家、強占民女的罪名。我再找幾個有功名的老同學一起到場,光天化日之下知縣大老爺也不能公然包庇。”
深沉的父愛占了上風…關老員外終于下了狠心,只要能從李祿山之爪里救出悲苦的女兒并有個好歸宿,哪怕李佑捏著自家把柄,修理的自己粉骨碎身或者流放三千里也無怨無悔了。男人立于天地間,不能一錯再錯,豈能讓fù孺繼續代己受過!
每月的三、六、九日是知縣放告牌的日子,今日恰好是初六,崔監生和關員外便一起到縣衙遞了狀子,然后關員外就到李宅游說女兒。挨過棍子的他心理還是害怕李佑,說了幾句就匆匆走了。
從關繡繡那里聽說關老丈和一個什么崔監生把自己告了,李佑渾不在意的哈哈大笑道:“也虧得是繡姐兒你的父親,要是換成別人,我就…哼哼…”
關繡繡憂慮道:“看父親很有把握,做足了準備的,夫君還是小心為好。”
一邊是自己這個事實上的丈夫,但另一邊是她父親啊,李佑擔心關姨娘立場不堅定反水,有心在自家小妾面前炫耀,十足囂張道:“也不看我和陳縣尊是什么關系,還怕他那旁門小道?這樣無稽狀子,任有千條理,陳縣尊只要不準,狀子遞不上公案,審都不審,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奈何。你們這些fù道人家,知道什么叫官官相護么…”
這時婢女綠水進來道:“前頭傳話來,說是有個趙捕快送傳票到本府,叫老爺三日后初九去縣衙過堂…”
莫裝逼,裝逼遭雷劈。
關繡繡忍不住以袖掩口低頭咯咯笑起來,笑完斂容道歉說:“夫君有官司,妾身實不該笑,請夫君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