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風流
兩人來到馮宛的身后,還沒有吭聲,背對著他們的馮宛便靜靜地說道:“你們來了?”她微微一笑,道:“管事在里面,他會安置你們的。”
不曾回頭,閑閑淡淡,似乎早就料到他們會來。
夫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弗兒騰地抬起頭來,她盯了馮宛一眼,掩住心中的驚惶不安,低下頭與馭夫同時應道:“是。”
月光下,馮宛一直獨酌到子夜時分才入睡。
這一睡,特別香甜,幾乎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的香甜。前世時,她汲汲營營,總是在為趙俊盤算,說實在的,趙俊并不算聰明,也不算很有官場智慧的人。一個提點不到,他就會犯錯,而他又自視甚高,躇躊滿志,從來沒有發現自己這一點。
因此,馮宛要幫他還不能幫得太明顯,還總是小心又小心地從他的話中,套出他那一日的交際,了解他說了什么話做了什么事,然后,她要用一種巧妙的,絕對不會傷害他的自尊的方式,讓他明白。
因此,她一直很累,便是睡夢中,也在琢磨著怎么開口,怎么提醒。
重生以來,她陷入了噩夢當中,一場又一場的往事,不曾的在她的腦海中出現。無數個夜晚,她是睜著眼到天明的。
她幾乎都忘記了,原來睡得好是這么偷快的事。
一夜無夢到天明后,馮宛人還沒有醒,嘴角已是含笑,側聽著外面樹林中的嘰嘰喳喳,聽著四周不時傳來的人語聲,馮宛不知怎么的,一點也不想起來。
賴了一會,她又沉沉睡去。
這一睡,便是三天,這三天中,她每天都要睡夠五到六個時辰,這三天中,她似乎放下了壓在胸口的巨石,似乎要把以前所積欠的睡眠,一下子補回來。
第四天,馮宛在晨曦中清醒了。
她起榻的聲音驚動了弗兒,使得她連忙碎步近前,“夫人,醒來了?”一邊說,她一邊棒著裳服走近,小心地問道:“夫人,要起榻么?”
在弗兒的身后,是二個陛下派來的婢女,這二個宮中來的婢女,此刻正低著頭,不聲不響地站在一側,似是不屑與弗兒一樣對馮宛獻殷勤。
馮宛恩了一聲,道:“起榻。”
“是。”弗兒連忙應了一聲,上前扶著馮宛起榻。穿裳,洗漱好,對著銅鏡梳理長發時,弗兒見馮宛目光晶瑩,顯得十分偷快,不由詫異地問道:“夫人很開心嗎?”
馮宛淺笑道:“是啊,很開心。”她輕輕說道:“我都不知道,原來我可以這么開心的。”
她曾經以為,離開了趙俊,離開了那個她已經熟悉的一切,她會茫然,她會不知所措。
她曾經以為,只有呆在熟悉的環境中,面對熟悉的人,哪怕那人最是不堪,可只要是熟悉的,便能讓她心安。
可她錯了。
馮宛望著銅鏡中,分外顯得明亮的自己,喃喃說道:“該制兩套衣裳了。”該好好地打扮一下自己,好好的取悅一下自己了。
弗兒站在身后,連忙笑道:“是啊是啊,夫人的裳服都是去年制的,都已舊了,是該制兩套新裳了。”
馮宛恩了一聲,這時她已收拾妥當,便站了起來。
她走到內墻安置那三箱金銀珠寶的地方,也不顧弗兒和二婢在場,打開了其中一處箱子。
幾乎是箱蓋一開,一陣耀眼的金銀光伴著珠光便射入人眼。
不知不覺中,弗兒的手心汗濕了。
不知不覺中,她的眼睛粘著那些金銀首飾,怎么也移不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那箱蓋一合,精心選出二套首飾和五十片金葉子,并把它們放入懷中錦囊的馮宛轉過身來,弗兒才貶了貶眼,迅速地低下了頭。
她的心還在砰砰直跳。
不過這個時候,她是在想著:夫人在本院寢房中,財物都放在榻下的地板坑里。那地板要不是我細細的,一片一片地敲過去,也不會發現里面是中空的。由此可見,夫人是何等謹慎。
是了,這三箱金銀,她之所以這般隨隨便便地擺著,是因為這是陛下賜的,是因為陛下派來的人,明里暗里都在盯著。她壓根就不擔心誰敢有異動……
馮宛走出了院落。
她跳上了趙府馭夫的馬車,朝著那些亦步亦趨的婢仆們說道:“不必跟了。”丟出四個字,她也不再多言,便令那馭夫驅著馬車駛出了北
如今,陛下賞賜了大把的財帛,馮宛想,這些財帛白用白不用,且好好的享受一番。
她知道,自己身邊時常有陛下的人盯著。在這種情況下,陛下的賞賜再多,她也不能藏起來,或者交給曾老叔打理。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把錢帛花掉。
于是,她到了綢緞莊,挑了自己最喜歡的綢料,準備做幾套晉裳。
別看晉裳,它可一點也不簡單,式樣繁復,以飄透為美,不說別的,上面的珠玉鑲嵌,都是有講究的。
兩世為人,馮宛還沒有這般無后顧之憂的花過錢,當下,她硬是按照最嚴格的晉裳制做,給自己按春夏秋冬四季,各訂制了四套顏色不一,樣式在建康城中也是流行,布料顯得極為華貴的晉裳。又按季節各定制了二套胡裝。
接下來,馮宛又逛了胭脂店。釵子店等。
把她兩世以來,想逛而不敢逛的地方轉了一圈,花光了帶來的五十片金葉子后。馮宛才回到北院。
如此幾日,當馮宛都想不起自己還要購買什么時,那三箱金銀首飾,不過用去了微不足道的一角落。
這一日,天氣睛好,到了取裳的日子了。
馮宛來到那綢緞莊,把那些華貴的,她親自裁定式樣的晉裳收入馬車。在兩個宮中來的婢女的要求下,她還拿了幾套晉裳在手,準備換上身看看。
恰好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便從旁邊傳來。“你這裳服是何人裁定?當真華盛。”聲音充滿了驚喜,卻是大公主。
伙計有點吞吐的聲音傳來,“這裳服是那貴人自己裁定的。”
“何人,你叫她過來。”大公主傲慢的,不在意地說道:“
不過是一套裳服,本公主開口要,那是她的榮幸!”
一邊說,大公主一邊拿著那裳服進了內堂,看來是想試穿一下了。
透過縫隙,馮宛看到那伙計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又膘了一眼大公主拿在手里的裳服式樣,淡淡笑了笑。
她折身回去,重新把身上的晉裳脫去,換了一套與大公主所拿一模一樣,只是與那套顏色有所不同的裳服。
不一會,大公主走了出來,此時的她,已換上了那套新裳。馮宛所裁的這些晉裳,全部是廣袖高腰,打佩環響,式樣于繁復中見飄逸,極是極襯身材的。因此,大公主便是身材略顯高壯,穿了這裳,也顯得清俊許多。
她一邊走,一邊低頭打量著自己,臉色因興奮而泛著淡淡紅暈,整個人倒少了三分兇橫,多了二分少女的嬌美。
急急沖到門塊處,大公主朝著外面嬌喚道:“郎君,這裳好不好?”
外面停著的數插馬車中,三輛馬車是大公主這一伙的。趙俊和另外二個青年郎君,以及三個貴女同時回過頭來。
六人眼睛同時一亮,趙俊率先贊道:“甚美。”
二字一出,大公主喜笑顏開。
就在這時,她突然發現,原來盯著她細瞧,目露驚艷的六人,同時齊刷刷看向她的身后。
大公主城起了眉,叫道:“怎么了?”語帶不滿。
見沒有人回應,大公主轉過頭來。
這一回頭,她也呆了。
緩步走來的,正是馮宛。
此刻的馮宛,穿著與她一般式樣的白鶴秋空云裳。只不過,大公主的是色彩淡綠,馮宛的是色做淡紫。
馮宛這人,本來身材極好,肌膚白嫩如瓷,雙眸神秘美麗如星空,姿容更是雍華清越。
以前,她跟著起于寒微的趙俊,便是擅于經營,那錢帛也是大量地進了他那無底洞,她經常是幾年都制不得一套新裳。
饒是如此,因她天生的風韻和姿容,便是舊裳修改一下,再繡些添些什么,也總是能穿出與胡人迥異的美麗。
可是,那所有的美麗,都與現在不同。
現在,她著重是便在建康,也是流行的新裳。
這世間,原是三分人才七分打扮,世間真正的絕色有幾個?大多數美人,其實都是精致的妝點和得體的裳服映襯出來的。
馮宛明明這般緩步而來,明明那張臉上,除了肌膚和眼睛,便再無特色,明明她都只是一個普通身份的婦人。
可是,在這一瞬間,包括大公主在內,都覺得眼前華光四射,都覺得眼前這個婦人,美麗華貴至極。便是那過于素凈的肌膚,都透著一種低調的高雅,那美麗神秘的輝子,更是讓她皎皎然,飄飄然,直似那夕陽下,金光中,正要振翅高飛去的丹頂鶴。
在這種極致的優雅飄透的映襯下,與她身著同樣裳服的大公主。直如土偶泥人,直是呆泰如土雞,直是呆笨得可笑。
這種感覺,沒有任何人告訴大公主,可她就是感覺到了。
不知不覺中,她被馮宛的光芒所懾,向后退出一步,縮了縮脖子。
不知不覺中,她轉過頭看向趙俊,看向呆呆怔怔,目露癡迷和狂熱,又痛苦著的他。
墓地,怒從中來,大公主尖叫一聲,沖到馮宛身前怒喝道:“這是怎么回事?你這裳服……”
不等她反咬一口,馮宛已是優雅一笑,她明眸如水地轉向大公主,在令得她氣為之奪的同時,清雅地朝她福了福,溫柔說道:“這裳服是妾所裁。大公主喜歡它,這是妾的榮幸,區區裳服,不成敬意,還請公主收下。”
說罷,她雙手棒上了一副玉帶。這玉帶是大公主這一套的,不過她嫌系上玉帶后,反襯得腰身過粗,便取了下來。
面對著恭而敬之的馮宛,面對著既然是行著禮,也優雅高貴如仙鶴的馮宛,大公主突然間,一張臉漲得通紅通紅。
她突然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小丑!
咬牙切齒的,大公主咆哮道:“誰要你的破衣裳?”一邊喝叫,她一邊向外沖去,剛沖出一步,她想到這身令自己感覺到低人一等的晉裳,又折了回去。
不一會,已換回自己衣裳的大公主沖了出來,跳上自己的馬車,幾聲暴叫中疾沖而出。
不知為什么,一向驕橫任性的她,這一刻竟是提不起膽量去面對馮宛。實實是那種天與地,云與泥的區別,令得她在那一瞬間只想逃避。
目送著大公主逃之夭夭的身影,馮宛微笑著想道:這本是我為自己量身定制的裳服,你怎么可能適合?
轉眼她又想道:這飄逸優雅,卓顯風流的晉裳,可不是你一個胡人潑婦可以穿得出來的。
就在她含笑而立時,一個身影罩住了她。
馮宛慢慢回頭,她對上了趙俊癡迷得痛苦的目光。他正一瞬不瞬的,如癡如醉地看著她,見馮宛望來,趙俊喉結動了動,低低說道:“宛娘,我……跟我回家,我們不鬧了,可好?”
映入他眸中的馮宛,有著他打從骨子里便向往的高貴,優雅,雍容,還有驚艷!
這一刻,趙俊突然覺得,他的宛娘原來是如此的美!光憑她這個姿色,哪里便輸給了月娘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