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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忽然之間第七十一章殘陽如血,深海如...
殘陽如血,大唐鎮北軍先鋒大將華穎,站在獵獵風中,看遠方煙塵漸去,終于放松下來,身形搖搖欲墜,被身邊的司徒依蘭扶住。
谷河外百余里方圓的原野上,到處都是鮮血和尸體,只是被北方來的勁風吹拂了整整一天,腥味已經不是太重,但天地終究還是血色的。
這場戰爭從清晨開始準備,到午前騎兵開始接觸,一直廝殺到了暮時,才最終分出勝負,獲得最終勝利的,理所當然是唐軍。
金帳王庭騎兵死傷慘重,單于昏迷不醒,派到前線的數名大祭司在混戰中紛紛死去,最后時刻,年輕的奴隸強者阿打被國師強行召回,護送著身受重傷的勒布,帶著殘兵撤退,從而逃過了被鐵騎碾殺的命運。
——徐遲大將軍為了這個少年奴隸準備了七百玄甲重騎,一直等候在戰場邊緣,為的就是等此人殿后時直接沖死他。
金帳王庭向北潰敗而走,有唐軍開始追擊,有唐軍開始打掃戰場。
這場千年來最慘烈的野戰,自然也造就了最慘烈的戰場,到處都是被樸刀砍斷的手臂,到處都是開膛剖肚的尸體,到處都是漸烏的血泊,到處都是擾人的蚊蠅,到處都是痛苦的呻吟。
唐軍的醫護隊在原野間不停地穿行,騎兵用精湛的騎術架著擔架,將受傷的同袍送到軍營,傷勢最重的士兵,則會用大車拖回谷河軍寨,做進一步的治理,人們爭奪著時間,爭取讓更多的人活下來。
打掃戰場除了救治同袍,收集兵器盔甲,還有別的一項重要使命,那便是受理投降,收集俘虜以及那些無力再戰的傷兵——數百名唐軍牽著戰馬行走在原野上奇怪的是,卻看不到俘虜。
一名草原蠻人躺在野草里,瞪著灰暗的天空眼神異常絕望,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沒有死去,蒼白的臉上到處都是血污。
有陰影落在他的臉上,緊接著落下的是刀鋒。
一名金帳騎兵被自己座騎的尸體壓住,斷裂的肋骨刺破了肺葉,血沫不停從唇間噴出,一時不得便死,痛苦的連連哀嚎。
當他看到那些手持帶血樸刀的唐軍走過來時,非但沒有恐懼絕望,反而流露出欣喜的神情用草原話喊著什么,滿是乞求的神情。
鎮北軍普通士兵都能粗通蠻語,走過來的那幾名唐軍聽明白了這句話,對視兩眼有些猶豫,便在這時,王五一瘸一拐走了過來,面無表情舉起刀,直接把那名垂死的金帳騎兵砍死,順便割掉了他的頭顱。
一名唐軍說道:“我們只是不想給他痛快。”
“他痛不痛快和我們沒有關系,我砍掉他的腦袋也不是要表現我的仁慈,只是……還有這么多腦袋要砍,我沒有時間等你們。”
說完這句話,王五牽著戰馬,向前方那片尸體更密集的草甸走去。在他后方,有輛大車跟著,上面已經堆滿了草原人的頭顱。
王五和他的戰友們確實不想給那些身受重傷的草原蠻子痛快,之所以這么做,不是出于人道考慮只是因為他們需要這些人頭。
他們要這些草原人的頭顱,與計功無關純粹是因為大將軍府發了鐵令,所有草原人的腦袋,都必須被砍下來,然后被集中。
至于收俘……今天的戰場上沒有俘虜。
看著四周原野,看著如血的殘陽和如血的天地,華穎有些蒼白的臉頰上浮現出滿意的微笑,然后他咳了起來,胡須被血濺紅。
做為先鋒大將,他今天立下的戰功自然是最大的,只是他真的不在乎這些,而且他很清楚,自己以后再也不需要在乎這些了。
“你應該很清楚,這些年我為什么一直在邊疆苦熬。”
華穎說話的聲音有些斷續,顯得很疲憊,但卻有著一股清透的精神。
司徒依蘭沉默不語,扶著他在草甸上坐穩。
華家忠于李漁,在數年前的皇位爭奪戰里,曾經扮演過很不光彩的角色,卻被寧缺和先皇后強行鎮堊壓,華山岳死,華家也迅速沒落。
相信這場戰斗之后,那些過往都將被遺忘。
但華穎很難忘記那些過往。
“書院……或者說,十三先生,真的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看著四周慘烈的畫面,他想著華家的悲慘遭遇,想著那數十名被派到前線送死的固山郡兒郎,搖了搖頭。
“如果他提前讓鎮北軍接收那批野馬,哪怕只是提前和大將軍或者我說一下,我想這三年也不用死那么多人。”
司徒依蘭沉默不語。
做為書院前院的學生,做為寧缺曾經的友人以及現在的追隨者,她并不同意華穎的看法,但此時此刻她無法辯解什么,因為整整三年里,因為缺少戰馬的緣故,唐軍付出了太多代價,今天也有太多人死去。
“不過……我很喜歡。”華穎忽然笑了起來。
他充滿佩服和感慨繼續說道:“金帳,真的很強大……他的方法應該是死人最少的……只是在過這個過程里,他必須要冷酷到底,唯如此,才能用最小的代價打贏這場國戰,我很佩服他,也很同情他。”
這段話很復雜,甚至有些邏輯不清,但司徒依蘭聽懂了。
華穎看著遠方暮色下的草原,看著那些煙塵,看著那些慌亂逃跑的敵人,看著在后方不遠不近綴著的北大營親兵,終于閉上了眼睛。
他的臉上還帶著微笑,滿意的微笑。
徹底擊敗金帳王庭的騎兵,看著那位雄才大略的單于和深不可測的國師像狗一樣逃走,對一位唐將來說毫無疑問是最美好的事情。
能夠看到這幕畫面,自然可以瞑目了。
司徒依蘭伸手到他鼻前停留片刻,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松開手,將遺體平擱到草甸上,示意一直等著的軍醫上前處理。
她站起身來,依然是獵獵風中。
大唐王旗在慘烈的戰斗里被燒損了一部分,焦黑難看,但里面的金線在暮光里依然奪目燦爛,似將永世長存。
她著殘旗下,環顧四周,又望向北方。
金帳王庭的殘余勢力,正在全力北逃。
鎮北軍擊潰王庭主力,不代表全殲。
華穎臨死前沒有提醒她什么,也沒有留下一定不能讓單于跑了——這種遺言,因為他很清楚,這一次金帳王庭不會再重獲生機。
因為那些草原人舉族南下,下的太南。
如果草原人還是停留在七城寨一線而不是以這種猛烈野火的姿態來襲,即便被擊敗,也有很大機會逃回草原深處,就像數百年間那樣。
茫茫草原入夏后便極難作戰,更難尋覓,到那時,唐軍很難全殲對方,但現在草原人南下太深,甚至穿過了向晚原,他們怎么逃回去?
司徒依蘭不認為草原人還能逃回去也不會允許草原人逃回去。
她看著北方那些凌亂的煙塵,說道:“休整,然后準備追擊。”
鎮北軍先鋒大營里很嘈雜,麻沸散的味道到處飄著,靠東面那排鐵爐房里,敲打兵器的聲音不絕于耳,但沒有太多人說話。
整整一天的血戰,讓將領和士兵們都疲憊到了極點,唐軍也付出了極慘烈的代價便是連華穎大將都最終因為失血力竭而死——于絕境里重獲希望,然后大勝強敵軍營里的氣氛自然不錯,但卻比較沉默。
先鋒大營后方最平坦的一片草甸,已經被隔絕起來,要比營地處更加安靜,于是黑驢嚼葡萄的聲音都顯得很清楚。
四師兄走到破輦前,指著師弟和師妹,向黑驢介紹道:“那是六師弟和七師妹,我入門比他們早些,排在第四。”
黑驢還是很矜持,點點頭沒有說什么,心里卻在想著,幸好遇著的不是大二三,不然若以入門時間論,豈不是要自己向他們先見禮?
大黑馬搖晃腦袋,興高彩烈地跑了過來,向四周望去,沒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頓時低下頭去,顯得有些失望。
“我不知道小師弟在哪里。”四師兄解釋道:“……事實上,從他離開長安城后,就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這場血腥慘烈的大戰,那位神秘的國師一直沒有出手,一開始就接應住單于,然后帶著王庭最精銳忠誠的三萬朵兒騎迅速北撤。
或者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寧缺也沒有出手,直到戰后也沒有出現,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像過去的這個春天一樣,他再次失蹤。
大黑馬有些失落,踱至草甸上方,看著漸要被地面吞噬的太陽,沉默無聲,它知道那輪太陽,其實是被北方那片黑色的海吞噬的。
草原不落的太陽,最早的時候是荒人帝國的皇帝,然后是創建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再后來便是金帳王庭的單于。
單于一直認為自己是太陽,就算落下去,明天依然會再次爬起來。但今天他覺得自己似乎可能很難再爬起來了。
三萬最忠誠的朵兒騎護送著他來到渭城,勒布大將的傷勢穩定,并且在大祭司的幫助下迅速復原,少年奴隸阿打沉默地站在自己榻前時,他還擁有足夠強大的實力和足夠多的強者,他還有國師。
但他還是覺得自己在冰冷的海底掙扎,隨時都會窒息。
因為,他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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