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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雪落之后,其實山還是那座山,與人間、與這個世界里的每座山看上去都沒有什么區別,露出的黑色崖石也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或者粗糙或者光滑,沒有光澤,沒有生命的氣息,沉默的……就是崖石。
寧缺背著桑桑站在山前,看著現出真容的山,看了很長時間,直到金塘上的金色被夜風吹成無數的碎片,依然還是一座山。
佛祖醒來沒有?佛祖是活著的還是死的?等待答案揭曉卻不知道什么是答案,這讓他很緊張惘然。
“我們賭贏了?”
“好像沒有。”
“憑什么啊?”
寧缺很失望,很憤怒,一屁股坐到地上,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或者說受委屈的青蛙那樣不停地蹬著腿,把身前的積雪踢的到處飛。
桑桑平靜說道:“因為佛祖是佛祖,不是貓。”
聽到這句話,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他聽懂了,也明白了,從最開始的時候,他和桑桑的猜想,與事情的真相便有出入。
那個關于貓的理想實驗,要有個箱子,要有個精巧至極的投毒裝置,佛祖沒有道理把自己陷在那種情況里,那么涅盤是什么?
涅盤依然是量子的疊加態,但與生死無關,只與位置有關,你去觀察時,它便忽然出現在那里,或者這里,佛祖沒有設計那個可能把自己毒死的裝置,但他可以設計別的方法,來讓昊天找不到自己。
“我們還是贏了。”寧缺站起身來,看著身前的山峰說道:“看到,佛便在這里,這座山就是佛祖,毀了便是。”
桑桑說道:“不,佛在眾生中。”
寧缺明白她的意思,觀察便是確定佛祖不是純粹依賴于觀察確定屬性的量子,有自我意識,那便可以出現在任何位置。
棋盤世界里眾生成佛便是這種狀態的具體體現,桑桑說的沒有錯,賣青菜的大嬸可以是佛,金色池塘可以是佛,塘柳蓮葉可以是佛,就連寧缺前些天親吻的那只青蛙也可能真的就是佛祖。
這座雪山也是佛祖,而且應該佛祖在棋盤世界里的中心座標,唯如此,處于疊加態里的佛祖,才可以保證自己的存在。
但毀了這座雪山也沒有用處因為佛可以在無數位置出現,移動的比光還要快,沒有人能夠真正找到他,自然也沒有人能夠殺死他。
寧缺說道:“我們往遙遠東方來的時候這個世界開始顫栗,無數佛開始緊張,開始害怕,證明明這座雪山對佛祖來說非常重要。”
便在這時,金色池塘外圍傳來道道震動,原野間行來無數佛,其間有數位渡冥河時變化生成的大菩薩佛威無邊。
感應到雪山變化,佛祖露出真容,無數佛與菩薩紛紛盤膝坐在地面,虔誠頌經不止,佛光照亮了漆黑的天穹與山腳。
萬丈佛光太盛,便是黑夜一片大黑傘都已經無法遮掩,一層金光鍍到了寧缺和桑桑的身上,然后向他們的身體里沁入。
受佛祖感召,無數佛與菩薩來到東方便要鎮壓邪祟,原野間傳來一聲驚天怒哮一只數百丈高的青獅迎天長嘯,佛光再盛。
寧缺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是因為光線太過明亮,也是因為感覺痛苦,更因為藏在他身體里的桑桑在這些佛光里很難過。
他感覺到桑桑的虛弱,乘著青獅和白虎的菩薩,每個都有地藏菩薩那樣強大,他知道桑桑再也不可能戰勝對方。
“萬佛朝宗……”
寧缺望著原野里氣勢驚人的無數佛與菩薩,大笑說道:“如果這座雪山不是他們的祖宗,他們急什么,他們怕什么?”
說話間,原野間煙塵大作,一道黃龍向雪山下呼嘯而來,最前方赫然便是那只數百丈高的青獅,奔掠之間,天地變色!
看著那只仿佛要把夜穹都吞掉的青獅,寧缺想起冥河里地藏菩強大的境界手段,不禁有些不安,現在桑桑更加虛弱,如何能是這些菩薩的對手。
令他感覺有些意外的是,青獅奔到金色池塘前,忽然停下腳步,因為停下的太突然,巨軀重挫,不知掀起了多少黑色的泥土地。
青獅仿佛對池塘里的水非常恐懼,伸出前爪試探著,想要踩著池塘間的那些狹窄泥道進來,然而它的身軀如此寵大,一只爪便像是人間皇宮里的一座宮殿,沉重的有若有座山峰,泥道頓時被踩碎,池水浸到了它的爪上。
只聽得一聲痛苦而畏懼的凄嚎,數千池塘畔的柳樹再次彎下腰身,青獅恐懼地連連后退,爪上不停冒著金色的佛光,仿佛在燃燒。
青獅懼而后退,原野上稍微安靜了片刻,無數佛與菩薩都不敢嘗試走進這片金色的池塘,只能盤膝坐在地上不停念經。缺不明白,他和桑桑進入金色池塘,雖然那些佛光也令他們有些不舒服,但哪里會像青獅那樣,感覺到無比痛苦和驚恐?
為什么這些佛與菩薩不敢進入雪山四周的金色池塘,如果說是佛祖設下的禁制,哪有專門針對信徒傳人的道理?
桑桑說道:“書院至少有一件事情說的對,佛宗果然很惡心。”
佛祖涅盤,進入量子疊加態,因為這些佛與菩薩而存在,處于涅盤的佛祖沒有太強的自保能力,嚴禁佛宗弟子靠近雪山。
圍繞雪山的數千金色池塘,便是佛祖設下的禁制。
對最虔誠的信徒和傳人也如此警惕……寧缺有些感慨,心想這樣的日子,就算真的能夠避開昊天的眼睛,永遠存在,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眼力極好,能看到青獅背上的僧人眉清目秀,不禁有些犯嘀咕,佛祖如果在眾生間,會不會變是這名僧人?
“如果此時佛祖便在原野上,難道不能解除自己的禁制?”
“不能,因為布下禁制時的佛陀,并不是現在的佛陀。”
“自己給自己設下如此難題,有什么好處?”
“好處在于,涅盤狀態里的佛祖,永遠不需要擔心被人看醒。”
“我們來了,我們已經把他看醒了。”
“佛祖沒有想到,我們能夠來到這里,而且就算我們來了,也影響不了他的狀態,因為我們不是菩薩,也不是佛,無法與其爭佛宗信仰。”
寧缺看著青獅上那名年輕僧人,忽然生也一個想法。
桑桑直接否決了他的想法,說道:“佛祖不定,自然不可能擁有真正的法威,但即便化作菩薩,又哪里是你能殺死的?”
寧缺說道:“我不難過,反正那些佛與菩薩也進不來。”
桑桑說道:“但我正在逐漸虛弱,這樣僵持下去,總會死。
“我說過很多次,我不會讓你死。”
寧缺看著原野上的佛與菩薩們,微笑說道:“這些人的到來,以及你剛才說的話,都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
“就算你猜的是對的,這座雪山是佛陀的佛性本體,你也沒有辦法改變當前的局面,因為你沒有辦法殺死佛陀。”
“為什么一定要殺死佛祖?”
寧缺走到最近的池塘前,抽出鐵刀把塘柳砍下幾枝,然后放下刀,坐在柳樹下開始不停地編織,想要編出什么東西,動作有些笨拙。
桑桑問道:“你要編什么。”
寧缺說道:“我想編一把刀,
桑桑想了想,說道:“我來。”
寧缺笑了笑,把身體的控制權交了出去。
在雁鳴湖宅院里,桑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摘了湖畔的垂柳來編小物件兒,很快一把有些可愛的柳刀,便在他的手里出現。
桑桑把身體交還給他,問道:“編柳刀做什么?”
寧缺笑而不答,砍下一朵蓮花。
他用蓮花盛了些池塘里的清水,微傾蓮枝,把花里的清水澆到鐵刀上,鐵刀頓時變得鋒利無比,其間金色駁雜,佛意濃郁。
做完這些透著詭異味道的事情后,他背著桑桑的身體,一手撐著大黑傘,一手提著鐵刀,向雪山上走去。
桑桑說道:“你要去做什么?……這次你再不回答,我就殺了你。”
寧缺說道:“我要去見佛。”
桑桑說道:“為什么要見佛?而且你已經見了。”
寧缺說道:“早就對你說過,見佛是為了修佛,不修佛,怎么祛了你體內的貪嗔癡三毒,怎么把這黑天撕開?”
桑桑問道:“你真要修佛?”
寧缺說道:“殺不了佛祖,我就修佛,我奪了他的佛性,把自己修成佛祖,我讓諸生來信我,佛祖又能奈我何?”
桑桑有些惘然,問道:“你打算怎么……把自己修成佛祖?”
“這件事情我早就想好了,在過河之前就想好了。”
寧缺來到某處崖坪上,解下桑桑的身體,舉起黝黑沉重的鐵刀,向著崖坪地面重重地砍了,說道:“我把這佛重新修一遍。”
“這就是你說的修佛?”
“修佛……不就是把佛重新修理一遍嗎?”
“書院想事情總這么古怪?”
“二師兄修佛也是修理,但他的修理是打架,我可是真修。”
寧缺把崖坪上一通亂砍,又開始切割邊緣突起的石塊,得意說道:“佛祖的腳趾頭太寬,我得修的秀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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