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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神殿聯軍方面,南晉皇帝停留在成京,開入荒原的南晉部隊由南晉太堊子親自統領,在先前的血戰中,遭受了極慘重的損失,劍閣強者死傷無數,天諭大神官受了重傷。但聯軍真正的實力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還有很多像大河國墨池苑一樣的道門客卿力量沉默待發。
血色神輦里的裁決大神宮葉紅魚今天還沒有出手一—她在前些天的戰斗中,殺死了三名荒人戰士首領,展現出極恐怖的實力境界—一要知道那些荒人戰士首領的實力已經接近武道巔峰的水準。
西陵神殿掌教的高大身影,一直停留在那座巨大的神輦里,大唐帝國的鐵騎在數次沖鋒里,也并沒有展現出全部的實力。
而荒人部落元老會死傷殆盡,大元老當場陣亡,第一高手唐身受重傷,十余名強大的戰士首領或傷或死此時西陵神殿聯軍方面還保存著如此強大的實力,還留著這么多的后手,荒人如何能不絕望?
戰場漸歇卻歇不多時,神殿聯軍方面鼓聲再起,軍隊再次集結,準備向北方的荒人部落發起最后一次攻擊。
數萬名荒人戰士死傷慘重,因為強韌的身體與意志,重傷居多,已經沒有戰斗的能力,族人們看著荒原戰場中堊央單膝跪地的唐,知道滅族的時刻,終于將要到來,千年來的艱辛掙扎與夢想最終都將化為泡影。
荒原間一片死寂,然后不知是誰領頭唱起歌來,悲傷的歌謠在風中飄蕩,粗獷的歌聲在荒原上回響。
“天亦涼,地亦涼,蒼鷹不敢望北荒。”
“熱海落,熱海漲,熱海之畔獵雪狼。”
“雪狼逐,雪狼亡,握刀尋鹿終日忙。”
“何處生,何處死何處能將白骨葬。”
“岷山雄,岷山壯,岷山才是真故鄉。”
“踏過茫茫雪,踩破萬里霜,終日南望。”
“踏過茫茫雪,踩破萬里霜,不再南望。”
“我先去,你再來。”
“我先戰,你再來。”
“我先死你再來。”
“歸途近,歸途遠,歸途踏上。”
“我已去,你快來。”
“我已戰,你快來。”
“我已死你快來。”
“我已死你快來。”
這是荒人部落流傳了千年的故土之歌。歷經千年風雪,他們終于離開了極北寒域,離了開熱海與雪原,回到了故土,然而迎接他們的不是鮮花與熱情,而是冷漠的眼光與血腥的廝殺,以至滅族的悲慘境遇。
以往荒人唱起這首歌時,會有悲壯的情緒,甚至只是壯而不悲的平靜從容,然而今天數萬荒人戰士或死或傷,坐臥在血泊原野上,聲音或嘶或啞,歌聲無法整齊,時起時落,顯得格外悲愴,直沖天穹。
忽然有馬蹄聲響起,然后是車輪聲響起,轆轆之聲融入荒人的悲歌之中,歌聲的節奏沒有被打舌卜—此時荒人的歌聲已經沒有節奏反而被賦予了某種節奏,一種平靜穩定顯得非常漠然的節奏。
云層覆蓋著原野北方的天空,一輛黑色的馬車在云下緩緩駛來。
荒人看著那輛馬車,相互攙扶著艱難站起,無論頭發花白的老戰士,還是面容青澀的少年戰士,無論是斷腿重傷的壯年男子,還是渾身是血的婦女,看著那輛黑色馬車,神情變得敬畏恐懼,然后出現最后的希望。
驕傲的雙膝落在被血打濕的原野上,黑色馬車所經之處,荒人紛紛跪倒,叩首行禮,有些身受重傷的荒人戰士,一旦跪下便再也無法起來,就此死去。
唐單膝跪在荒原戰場中堊央,左膝頭深深陷入泥中,擠出無數黑色的汁液,不知道是荒桑的乳汁,還是部落同胞的鮮血,他沉默盯著遠處那座巨大的神輦,看著樓臺里若隱若現的高大身影,緩緩調息著氣息。
荒人面臨著滅族之災,他身為魔宗天下行走和荒人的戰斗首領,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至少在死之前,他要讓西陵神殿付出一些極沉痛的代價。
在此時的荒原上,最尊貴的、對中原諸國來說最重要的人,自然便是那座巨大神輦里的西陵神殿掌教大人,那他便是唐生命最終的目標。
就在此時,他聽到身后遠處傳來的族人歌聲有些微亂,然后他聽到了馬蹄聲和車輪聲,回頭望去,看見了那輛黑色的馬車。
黑色馬車的表面覆著一層淺淺的霜,車廂內部覆著一層厚厚的冰,黃銅盆里的符火被寒意凍凝的有若鬼火,隨時可能熄滅。
桑桑體內那道陰寒氣息早已,如今終于開始暴發,只是無論她還是寧缺,都不知道她體內冥王的烙印,最終會演變成什么物事。
寧缺的眼睫毛上掛著雪霜,從車窗處透進來的幽暗天光,被這些雪霜折射成七彩的光線,他聽著窗外飄來的荒人歌聲,說道:“我先去你再來。
桑桑嗯了一聲,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說道:“我先死你再來。”
寧缺搖頭說道:“我先死你再來,或者一起死。
當看到黑色馬車出現在荒原上,西陵神殿聯軍陣營頓時陷入安靜,正在集結的諸國軍隊變得有些混亂,那些境界可怕的強者各自沉默。
兩年前秋天爛柯寺佛光大作開始,整個人間都在追殺那輛黑色馬車,包括這些天荒原上慘烈到了極點的戰爭,都是由那輛黑色馬車而起,然而今天這輛黑色馬車終于出現在人們的眼前,人們卻覺得有些無措。
沒有詐發號施令,巨輦上的高大身影自仰首沉默,西陵神殿聯軍幾乎是下意識里停止了進攻的步伐,等待著最終的軍令。
黑色馬車在荒人前方停下。
咯吱一聲輕響,車廂上冰雪微震而剝落。
車門打開,穿著黑色裘衣的桑桑走了下來。
她看著南方的西陵神殿聯軍,向前走了幾步,每一步落下時,腳底與荒原地面接觸的地方便會被凍結,形成一團冰雪。
如同走在潔白的雪蓮花上。
暗沉的云遮住了這片荒原大半邊天穹,十余只黑色的烏鴉,在桑桑頭頂上方的空中不停飛舞盤旋不去,畫面異得極為詭異。
看著這幕畫面,南方的西陵神殿聯軍所有人,心中都生出極為異樣的情緒,那是驚恐敬畏厭惡毀滅綜合起來的負面情緒。
血紅色的神輦里,葉紅魚以手撐頜,靜靜看著北方,眉眼間顯得有些疲憊,她沒有像那些普通軍卒一般,被黑色馬車和冥王之女震撼到無法言語,情緒復雜,她這時候只是覺得很疑惑:寧缺在哪里?
忽然間,她的眼睛驟然明亮,如瀑布般的黑發鋒銳至極的向后飄起,她毫不猶豫腰身一折,隨著狂舞的黑發,像被砍斷的樹一般重重倒下。
寧缺不在桑桑的身邊,也沒有在黑色馬車的車廂里。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已經悄悄離開馬車,借著荒人歌聲的掩護,來到荒人戰線的最前方,來到那些虔誠敬畏跪倒在地的荒人中間。
當全世界的目光都被桑桑吸引住的時候,他單膝跪在地面上,右手扳弦,鐵弓驟彎,瞄準南方數里外的西陵神殿聯軍方向,弓弦驟松。
元十三箭凝結著書院的集體智慧和整個大唐帝國的資源,單以威力論,甚至可以與傳說中的那些前代法器相提并論。
元十三箭可以無視空間,無論飛行距離再遠,威力都不會有任何損耗,所以在戰斗中,與敵人相隔的距離越遠,對寧缺來說越好。
因為那些敵人很難從他的動作眼神里預知先機,生出警兆。
因為這些特性,元十三箭是最適合戰場偷襲的武器,可以說是無往而不利,唯一的限制,就是寧缺能不能夠看到目標,能不能瞄準目標。
此時兩軍相隔數里,極為遙遠,普通的羽箭和飛劍無法掠過,但寧缺能看清楚對面連綿二十余里的戰線上的所有細節,能夠瞄準自已想要瞄準的任何人。
锃锃锃锃锃!
寧缺單膝跪地,藏身在荒人之中,連續橫移,閃電般連射五箭。
他知道今天留給自已的機會并不多,自已必須把握而且充分地利用這個機會,這也就意味著,他必須在第一次箭襲里,完成足夠多的目標。
第一箭最突然,最難以防范,成功的機會最大,選擇的目標,當然是最重要的那個人,對戰局最有可能造成根本性變化的那個人。
這個目標很好選擇,就如同唐決定燃燒最后生命也要殺死那人一樣,寧缺也是毫不猶豫地選擇把第一箭送給西陵神殿掌教。
一切皆如寧缺所粹,戰場相隔甚遠,和在爛柯寺、朝陽城里那些元十三箭的戰斗不同,沒有任何人能夠提前預判到他的行為。
至少在第一聲弦響回蕩在荒原之上時,沒有人知道鐵等已經離弦,而元十三箭無視空間與時間,那么按照邏輯,便沒有人能夠避過。
哪怕是西陵神殿掌教。
白色湍流在弦后驟生,尚未完全成形,黝黑的鐵箭已經消失,下一刻出現在南方那座巨大的神輦上,出現在萬重紗簾后的樓閣里,射中那道高大身影的頭顱。
紗簾萬重遮清光。
鐵箭射中那道身影的頭顱部位,卻仿佛是射中了真正的影子,無聲無息的穿掠而過,然后現出鐵箭本體,貫穿無數重簾,消失在南方極遙遠的天空里。
那道高大身影微微前傾,向荒原北方望去,似乎沒有受到傷害,反而是覺得很有趣,想要看看發箭那人究竟生的什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