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山大師微笑說道:有希望與真實是兩回事,而且即便破了,也不值得驕傲,正如你先前說,很難認為自己是特殊的那一個。”
寧缺笑著說道:“您這話便有些囂張了。”
大師微怔說道:“何來囂張?”
寧缺說道:“五境乃天人之隔,能破五境,那便成了傳說中的圣人,修行界已經多年沒有圣人,結果您卻說這算不得什么,難道不是囂張?”歧山大師搖頭說道:“破五境雖然困難,但修行界里有機會的人其實不少,而且即便破了五境,又哪里便能稱為圣人?”
寧缺不解,說道:“為何我沒有聽說過誰有可能破五境?”歧山大師看著他問道:“書院二先生如今是什么境界?”
寧缺想了想,說道:“二師兄現在應該是知命巔峰境界,不過……您也知道他那脾氣,誰知道他如果真生氣了,會不會怒發沖冠就要破碎虛空。”說完這句話,他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來。歧山大師沒有笑,因為沒有聽懂。
寧缺有些尷尬地自己收了笑聲。歧山大師說道:“既然二先生已然是知命巔峰境界,那么……”說完這句話,大師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佛殿上方。
寧缺頓時醒悟,二師兄已經是知命巔峰,大師兄自然已經接近破五境,甚至可能已經破境,至于老師……這是正常人類范圍里的討論,和他老人家沒有關系。
“好吧,我承認確實有人可能破五境。”
“當年柳白曾經和顏瑟大師戰過一場,東海之畔風起云涌,世人都說他最有可能破五境,在我看來其實他早就已經可以破境而出只不過沒有邁出那一步。“歧山大師說道:“蓮生師弟當年驚才絕艷,道佛兼修,又有魔道為基,只要他愿意,破五境也不是什么難事,只不過他不愿意。”
這一段,寧缺在魔宗山門里聽蓮生自己說過,當時他只信了六分因為總覺得這話有些大人物臨死前的自吹自擂意味。
“為什么?”
寧缺極為不解問道:“為什么這些人都沒有選擇跨出最后那步?”
“破五境,代表修行者脫離了俗世,不僅能夠最徹底地掌握天地氣息的規律,了解世界的規則,甚至可以創造出新的規則,然而這畢竟是吳天的世界,大世界的規則不可挑戰,那么戰斗依然要依靠大世界的規則。”歧山大師說道:“所以對那些寥寥可數的真正強者來說,停留在知命巔峰和破五境而出,最大的區別在于對世界本原的認識對實力的提升并不大。”
寧缺無法理解,說道:“能有提升總是好事,誰能抵擋住這種誘惑?”歧山大師嘆息一聲又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說道:“你說的很對,這種誘惑確實太大,但也正因為誘惑太大,所以那些人才不敢邁出那一步。”
“你可知道五境之上有哪些境界?”
“天啟無距……我只聽說過這兩種。”
寧缺回答道。這還是當年從渭城去長安城的旅途上,他聽呂清臣老人說的。當時他還不能修行,如今已經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但對于五境之上那些傳說中的領域的了解,依然停留在這個程度。在書院后山他曾經問過,師兄們卻覺得他的問題太過無聊,都沒理會此時似乎能夠從大師這里聽到解答,他不由有些興奮。
“典籍之中超越人間的領域有很多種,你說的天啟,便是西陵教典里記載最多的那種,無距亦是大神通,除此之外,曾經出現在典籍之上的還有佛家的無量與寂滅,魔宗的天魔境、道門的清靜……這些境界均在五境之上,各有妙像,彼此之間卻沒有什么強弱優劣之分。”歧山大師說到此處,停頓了很長時間。
“而傳說里,在諸境之上更有妙境,便是最古老的典籍上也沒有記載,只在一寺一觀一門二層樓里口口相傳,那便如”
“魔宗之不朽。n更新”
“佛門之涅乘。”
“道門之羽化。”
“書院之超凡。”秋雨淅瀝,殿前漸寒。歧山大師把身上的棉衣裹的更緊了些。
“魔宗開創不過千年,未曾聽聞有人修至不朽,佛祖圓寂之時天有異象,應是涅繁,道門羽化相對較多,那便是民間傳說里的那些神仙。”
寧缺隱約明白了一些什么。歧山大師感慨說道:“數萬年里,或者能有一人走到漫漫修道路的盡頭,能有一人抵達彼岸,能有一人永世不朽,到那時,他們便會回歸到吳天的懷抱。”
寧缺看著被雨水打濕的石階,怔怔問道:“死亡還是永生?”
“沒有人知道。”歧山大師微顯惘然,說道:“佛祖不可能再來告訴我們,羽化成仙的道門前輩,也不可能告訴我們,所以這是最大的誘惑,也是最大的恐懼。”
寧缺抬起頭來,看著大師問道:“所以無論柳白還是蓮生,都不敢邁出那一步?”歧山大師說道:“應該便是如此。”
“破五境距離那些至上境界還有極遠一段距離,然而正所謂食髓方能知味,修行者體悟到自己創造規則的感覺后,便再難以控制繼續向上追索的渴望,所以除非確信自己的天賦只夠剛好跨過那道門檻,否則沒有人敢跨那一步。”
大師緩緩搖頭說道:“然而能夠破五境之人,必然都是柳白或蓮生師弟這樣了不起的人物,他們對自己的天賦何其自信。”
寧缺忽然說道:“夫子……”歧山大師說道:“不要問我,數十年前,夫子他老人家親口說過,他不是圣人,如果你要我猜,我猜他老人家修的是清靜境。”
寧缺笑了笑,說道:“他這么好熱鬧,哪里清靜了?”
歧山大師說道:“清靜在心,那便足矣。”
寧缺伸手到殿外接了些雨水,用手指細細搓著,過了很長時間后,問道:“難道沒有人能夠不升天嗎?”歧山大師說道:“誰能逃得過天理循環?”
寧缺緩緩收回手,在院服上擦了擦,說道:“老師沒有告訴過我這些。”歧山大師說道:“因為夫子確信你將來肯定會走到知命巔峰,看到那道天人之隔,到時候你自然便會知曉,在人間之上的誘惑和恐懼。
人間之上便是蒼穹。
寧缺抬頭看著秋雨里的天穹,發現那里確實很蒼涼。他覺得有些冷。
天道,果然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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