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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笑了笑,緩步走出下屬撐著的傘,走到風雪之中,臉色笑意驟斂,冷漠看著他說道:“這是書院的選擇?”
寧缺也笑了笑,說道:“你不用害怕,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和書院無關。e看”
夏侯漠然說道:“你想死,那么你就會死。”
寧缺說道:“我不想死,我只想你死。”
夏侯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后說道:“你是個瘋子。”
寧缺回答道:“十五年前,我逃離長安城,用去死的決心與毅力才艱難地活了下來,就是為了發一場瘋,難道不值得?”
夏侯沉默片刻,說道:“那確實值得。”
以德報怨這種論調,在唐國向來不受歡迎,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習慣于簡單直接,你打我我便要打你,你要殺我我便要殺你,你殺了我爹,我就要殺你爹以及你,所以寧缺向夏侯發起生死決斗的邀請,眾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朝廷通過書院承諾一刀切斷過往,讓夏侯歸老,是為不想讓過去那些復雜的事情,影響到帝國今后的走向,不想讓西陵神殿把手伸進長安,如果寧缺想用陰謀陽謀之類的手段對付夏侯,都會影響到這個新陳代謝的過程,但他今天選擇了這個最簡單或者說最愚蠢的方法,卻不會留下任何后遺癥,因為如果環境是公平的,那么決斗便必然是公平的。
公平不代表沒有問題,所有人都認為寧缺越境挑戰夏侯大將軍,是在找死,沒有人想看到寧缺去死,因為他是夫子的弟子,只不過他們現在無法阻止這場決斗的發生,只能期望夏侯不接受寧缺的邀請。
身為武道巔峰強者,拒絕一位洞玄境的挑戰,確實是很羞辱的事情,所以親王盯著夏侯的眼神里隱隱帶上了懇求的意味。
夏侯仿佛根本感覺不到親王的目光,微微瞇眼,看著寧缺說道:“既然你想死在我手里……”
便在這時,宮門處響起忙亂密集的腳步聲,幾名品秩極高的大太監,拼命地向門外跑來,身上的官服凌亂,模樣看著狼狽不堪,在寒冷的風雪天里,竟是熱的滿頭大汗,想來竟是從深宮里一路狂奔而出。(/神印王座)
跑在太監群最前方的林公公,遠遠聽著夏侯的聲音,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情,像被掐住咽喉的大鵝般尖聲凄惶喊道:“陛下有旨,所有人不得擅動!”
宮外門的大人物們聽到了這聲喊,臉上的神情驟然松馳,心想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陛下,才能阻止這場挑戰。
夏侯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身后宮門里響起的尖銳嗓音,也沒有聽到陛下有旨意,神情漠然繼續說道:“……那我便成全你。”
說完這句話,他自身后親兵手中接過一把刀,嗤的一聲,把自己的左手掌割開一大道血口,和寧缺先前緩慢割掌相比,這個動作顯得格外簡潔有力。
夏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緩緩握緊左手成拳,濃稠的鮮血從虎口處溢出落下。
林公公這輩子都沒有跑的這么快,這么辛苦,當他氣喘吁吁跑到宮門外,看著夏侯淌血的手掌時,臉色頓時變得極為蒼白,雙腿一軟便坐到了雪中。
親王李沛言的臉色蒼白的就像是雪。
許世的銀眉平靜低伏像湖畔柳上的雪,他看著夏侯面無表情說道:“撤銷。”
夏侯搖頭了搖頭,漠然說道:“他可以撤銷,但我不能,因為我有我的驕傲。”
聽著這句話,寧缺開始鼓掌。
他的左手掌還在流血,隨著鼓掌的動作,血水被拍散,向著四周濺射,落在他黑色的院服上,落在滿地的白雪上,畫面看著極為血腥。
掌聲也很血腥,血水啪啪,給人一種將凝未凝的感覺。
寧缺說道:“我沒有失望。你果然還是那個囂張暴戾的將軍,果然還是驕傲到愚蠢,我希望你繼續這樣驕傲下去。《/神印王座》”
夏侯沒有理會他的嘲諷,面無表情說道:“何時?”
那張薄薄的挑戰文書上,日期欄是空白的。
寧缺說道:“只要在你離開長安城前就行。”
夏侯說道:“我今日便要離開。”
寧缺說道:“那就今日。”
夏侯說道:“很好,殺死你之后再啟程,應該不會耽擱太長時間。”
寧缺說道:“也許你不會再啟程。”
夏侯依然沒有什么表情,漠然說道:“時間我定,地點你定。”
“地點我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
寧缺說道:“我在雁鳴湖畔買了很多宅子,在那里戰斗,不需要擔心會傷及無辜,另外就是我在那里做了一些準備,畢竟我是符師,略通陣法,境界我不如你,便想在這方面占些便宜。”
二人對話的時候,場間沒有任何人chā話,震驚而無奈地聽著,直到聽到寧缺選擇的戰斗地點,臉上的神情才有了變化。
事實上,長安城里很多大人物都知道寧缺在雁鳴湖畔買了宅院,像許世將軍這種軍方大人物,更是清楚寧缺在那里做過一些手腳,所以他們對寧缺選擇此地并不意外,只是意外于他會對夏侯說清楚。
寧缺看著夏侯說道:“介意?”
夏侯說道:“既然驕傲,哪怕愚蠢,終究還是要驕傲下去。”
寧缺搖頭說道:“驕傲使人死亡。”
夏侯說道:“蒼鷹面對螻蟻如果還不驕傲,會受天遣。”
“夠了!你們兩個瘋子!”
親王李沛言臉色蒼白,眼瞳幽火極盛,看著夏侯厲聲斥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殺了此人,怎么向夫子交待?朝廷怎么向夫子交待?”
“本王用這頂王冠,換一個時辰時間。”
說完這句話,他毅然決然摘下頭頂的王冠,放在寧缺和夏侯之間的雪地上,回頭看著諸文武大臣寒聲說道:“還愣著做什么?趕緊做事去!”
朝廷大員們都清醒過來,在下屬們的攙扶下,以最快的速度散開,去尋找阻止這場決斗的方法,曾靜大學士想要走到寧缺身前勸說幾句,但看著他不停淌血的手掌,終究只是嘆了口氣,退到了后方。
許世眼簾微耷,似看著夏侯和寧缺,又似看著滿天的風雪,淡然說道:“十幾年的事情,何須在意多等一個時辰?”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離開了宮門,不知要去哪里。
風雪宮門前,朝廷大員們逐一散去,只剩下曾靜大學士等幾位旁觀。
一片寂寥中,夏侯忽然說道:“旗來。”
遠處玉橋那頭,是大將軍榮歸的儀仗,數百人早已等待了很長時間。聽著這兩個字,一名親兵疾奔而去,從儀仗中取來一面大旗,然后肅然立于夏侯大將軍身后,寒風夾雪呼嘯,頓時把那面大旗吹拂開來。
那是大唐王將之旗,旗色血紅一片,仿佛是被數萬敵人鮮血染成,呼嘯飄舞于風雪之中,宮門之前頓時肅殺無比。
寧缺看著夏侯身后那面血旗,看著被旗色映的血紅一片他的臉,說道:“以旗助勢,看來你真的怕了。”
夏侯漠然看血,眼中根本無他。
寧缺笑著說道:“傘來。”
蓬的一聲,桑桑再次撐開大黑傘,遮住頭頂飄舞直下的大雪。
風雪之中,一面血旗,一柄黑傘,遙遙相對。
書院十三先生寧缺,向夏侯大將軍發出生死挑戰,這個消息在最短的時間內,傳到了長安城的每座府邸。
沒有人認為寧缺能夠獲勝,所以沒有人愿意眼睜睜看著夏侯將軍殺死他,因為沒有人知道,夫子會因為寧缺之死表現出來何種態度。
夫子很多年都沒有說過話了,甚至已經被世間很多庶民所遺忘,但對于朝廷里的大人物們來說,這絕對不代表夫子的聲音不再擁有力量,而是因為他說的每一句話,對于大唐帝國來說,都是云層之上的驚雷。
這是一場公平的挑戰,并且是由寧缺發起,也許就算寧缺死了,夫子依然會謹守唐律,沉默不語,但沒有人敢冒這種風險,哪怕是很小的風險,如果寧缺死后,夫子動怒,只怕整座長安城都會被毀掉。
當國師李青山出現在云門大陣前時,心中便一直想著這些事情,所以當他聽到書院大先生的回復時,半晌沒有醒過神來。
“這是小師弟自己的私事,書院依照院規,不會阻止他。”
李青山皺眉說道:“可是寧缺這是自尋死亡。”
大師兄溫和說道:“既然是自尋,那么誰能阻止呢?”
李青山難以壓抑心頭的震驚,說道:“如果十三先生真的死在夏侯將軍手中,書院……會怎樣做?”
大師兄微笑說道:“我們會想念他。”
長安城內,有羽林軍。
這支負責守護皇城的強大軍隊,擁有世人難以想像的力量,擁有天樞處和南門觀的修行強者,最關鍵的是,擁有強大的意志和決心。
依據唐律,如今的羽林軍只聽從兩個人的命令,大唐皇帝陛下,以及許世將軍。
頂著寒冷的風雪,羽林軍開始結隊,然后準備出營,然而卻不得不在營外的玉橋前停了下來,因為橋上有一個人。
那個人戴著一頂高冠,身著袍服,盤膝坐在橋面的積雪中,微低著頭。
許世看著橋上那人,再也無法壓抑住心頭的怒意,喝聲如chūn雷在橋頭綻開,震的飛雪乍亂:“君陌,攔道者死!”
橋上那人,自然便是書院二師兄君陌。
“攔道者死?唐律未曾有此議,古禮未曾聞此事。”
二師兄抬起頭來,看著橋下那位大唐軍方領袖,平靜說道:“既然如此,若要我死,你須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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