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清晨的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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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棠沿著湖堤向木棧走去。(神印王座.C,)
寧缺被桑桑在揭掉老底之后,雖然自覺地與陳皮皮站成了狼狽的姿態,依然難免老羞成怒,以擔心的理由把她趕去陪唐小棠。
湖堤柳蔭下只剩下了三個人。
陳皮皮看著逐漸遠去的唐小棠,無奈喊道:“不至于因為這件事情生氣吧?”
唐小棠沒有轉身,清脆明亮的聲音在湖水上回蕩。
“我生氣的不是這件事情,是你看著她就要逃跑,我都不怕她,你已經是知命境的家伙,居然還這么怕她,真的很丟臉。”
自幼在與雪原巨狼和熱海兇魚戰斗中長大的小姑娘,從腳上的鞋到臀后搖蕩的黑辮,每個細微處都充滿了樂觀的戰斗精神,她很難理解陳皮皮的恐懼從何而來。
陳皮皮低頭想望向自己露出前襟的腳尖,卻只能看見自己圓鼓鼓的肚子,不由一陣神傷,沉默很長時間后低聲說道:“從小到大,我的境界一直都比她高,但真打起架來,我永遠打不過她。”
寧缺同情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不知道她在我這兒?”
陳皮皮看了一眼柳蔭下的葉紅魚,惱怒說道:“如果知道我怎么會過來。”
寧缺不解問道:“師兄沒有告訴你?”
陳皮皮搖了搖頭。
寧缺嘖嘖感慨說道:“真是一群壞人。”
葉紅魚從那棵柳樹下走了過來。
陳皮皮轉身向那棵柳樹走去。
二人擦身而過,葉紅魚唇角微翹,問道:“不敘敘舊?”
陳皮皮頭也不回,揮手說道:“以后再敘,以后再敘。”
寧缺感慨說道:“看來他真的是很怕你,連日后再敘這種他最喜歡的無恥的雙關調戲話都不敢講。”
葉紅魚懶得理會這個無恥的家伙。(神印王座.C,)
她要說的話與陳皮皮無關,更沒有什么江湖小兒女的情趣,目光微寒說道:“書院居然會收留魔宗余孽。”
寧缺早就想到修道如癡的她,看見唐小棠這個魔宗少女后會有何反應,微笑問道:“你有什么意見?”
這句反問顯得有些囂張。
寧缺在道癡身前,沒有任何囂張的資格,但這半年時間,他知道了小師叔入魔的歷史,親身體會了老師和師兄們對于自己入魔的無視,大概明白了書院的態度,而書院絕對有囂張的資格。
葉紅魚神情冷漠說道:“既然事涉書院,我有沒有意見,根本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但你們想過沒有,這件事情要傳出去如何?”
寧缺說道:“就算傳出去又如何?只要書院不承認,誰能有證據?難道西陵神殿還敢派人進書院后山搜人?”
“世間無數虔誠的昊天信徒,并不需要證據,只需要神殿一句話。”
葉紅魚說道:“西陵神殿或許不在夫子的眼中,但無數虔誠信徒的議論與憤怒,便是夫子也不好處理,總不能把世人全部都給殺了。”
“如果神殿真的讓世人相信書院收留魔宗余孽,那么昨天你對我說的戰爭便會提前到來,而這肯定不是神殿想看到的。”
寧缺看著她漂亮的眼睛,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說道:“老師和師兄既然讓陳皮皮帶著唐小棠過來,便沒有想著要瞞你,他們就是要讓你知道這件事情,然后想讓你當作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便是知道,前面加個不字,不代表就真的能當作不知道。”
“既然你忠誠于昊天道門,那么你就應該知道,你現在裝作不知道,對昊天道門對書院都是最好的選擇。”
葉紅魚低頭看著湖堤上的青石縫和縫里那些青色的灰泥,沉默思考了很長時間后說道:“你說的有道理。”
然后她抬起頭來,靜靜看著寧缺說道:“那她和陳胖子又是怎么回事?”
寧缺看著湖心舟中的那個魔宗小姑娘,看著沿著湖堤追趕呼喊,說著無聊笑話的胖子,心頭忽柔,說道:“這件事情請你也當不知道吧。”
葉紅魚站在他身旁,看著那幕有趣的畫面,眼眸里沒有流露出一絲笑意,臉色十分凝重,并且顯得越來越冷。
“如果你知道陳胖子的身世,那么你就應該能想到……道門一旦知道這件事情,世間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雁鳴湖畔沒有暴發一場新生代強者的大混戰,陳皮皮和唐小棠傍晚時分便回了書院,沒有與葉紅魚再見面。
用完晚膳之后,葉紅魚很有禮貌地對桑桑道謝,并且很真誠地表達了贊美,然后捧著曬干的青色道袍回了自己的客房。
“看來她在西陵神殿這半年的日子過的不怎么樣。”
寧缺看著消失在回廊處的背影說道。
桑桑一面收碗,一面隨意問道:“你怎么看出來的?”
寧缺看著桌上那些菜汁狼藉的碗盤說道:“這么難吃的菜,她居然吃的這么高興,還對你連聲道謝。”
桑桑有些不安說道:“我就說還是應該讓我來做,現在她以為這些菜是我做的,肯定心里想我的廚藝很糟糕。”
寧缺說道:“你是我的侍女,就只能服侍我一個人,憑什么去伺候那些外人?再說了,你是光明神座的繼任者,在西陵神殿的身份地位可比她要高,要服侍也應該是她來服侍你。”
桑桑沒有說什么,給他泡了壺釅茶,自去洗碗。
寧缺坐在窗邊花架旁,端著茶壺看著紅云漸墨的天邊,眉頭漸漸蹙了起來。
他在思考一些問題。
書院后山的人們為什么要讓葉紅魚知道唐小棠的存在?難道說真是囂張到了極點的宣告?還是說提前通知西陵一聲表示尊重?
想來想去,想到手中的釅茶漸涼,寧缺依然想不明白,直到最后,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后山里的人們,無論老師還是大師兄二師兄,基本上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家伙,都沒有成為大陰謀家的潛質——之所以讓陳皮皮帶著唐小棠來湖畔走上一遭,大概只是簡單地想通過葉紅魚,告訴陳皮皮的家人吧。
此后數日,雁鳴湖畔一片安靜,落了兩場雨,暑意被腰斬了幾分。
葉紅魚整日都把自己關在客房里,除了吃飯的時候,基本上看不到人影,也不知道她在那間幽暗的客房里做什么。
當她坐在桌畔捧起飯碗時,變得愈發沉默,寧缺更是注意到她的眉眼變得越來越憔悴,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不由暗自警惕。
文淵閣大學士曾靜夫婦來做了一次客,在參觀完湖畔宅院后,學士夫婦二人很是滿意寧缺的手筆,發現宅子里連個婢女都沒有,更是高興,心想自家女兒極受寵愛,今后的日子應該會很幸福才是。
離開之前,曾靜夫人抱著桑桑好一番感傷,把寧缺好生表揚了一番,叮囑她多回學士府,第二天便送了十幾個管事丫環過來。
看著院里那些面容普通,神情木訥的婢女,寧缺哪里猜不到學士夫人在想什么,不禁有些好笑,心想如果不是葉紅魚沒有出席晚宴,讓曾夫人看見如此美麗動人的少女寄居在此,想來便不是如今這情形了。
湖畔的宅院極大,即便多了十幾名管事婢女,依然絲毫不嫌擁擠,甚至都感覺不到多了這么些人,桑桑又不習慣被人服侍,所以管事婢女大多都在宅院偏僻處活動,花廳書房一帶依然清凈。
日子緩慢的流淌著,盛夏愈盛,湖風漸燥,蟬鳴愈噪,雁鳴湖畔宅院里依然是三個人吃飯,兩個人生活。
葉紅魚依然像個幽魂般,終日呆在幽靜的客房里。
某日寧缺從書院回來,沖了個涼水澡,向正替自己擦拭身子的桑桑問了兩句,知道葉紅魚今天竟是連晚飯都沒有吃,不由神情漸異。
寧缺一向佩服甚至敬畏這個少女道癡,在他看來,整個世界毀滅的時候,大概也只有像自己和道癡這樣的人才能活著,而且他不認為自己和道癡之間有任何友情之類的東西,所以絲毫不關心她的死活。
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就這樣自閉成一個白癡。
因為那樣太可惜了。
蟬鳴陣陣,一聲高過一聲,雁鳴湖畔的客房鄰著棧橋,隱隱可以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湖水拍岸噬柱的聲響。
寧缺沿著石徑走進幽靜的別院,輕輕敲響房門。
房內響起一些聲音,似乎是在整理。
房門打開,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張依然美麗卻格外蒼白的臉。
滿天繁星向院落里灑下銀暉,少女顯得愈發憔悴。
寧缺吃了一驚,問道:“你病了?”
“你才病了。”
葉紅魚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找我有什么事?我正在忙。”
寧缺沒有理她,直接走進房中,四處打量一番,沒有發現她在修行什么魔宗秘法比如饕餮的痕跡,然后他注意到床鋪上依舊平整如新,似乎這些天根本就沒有人睡過一般,不由吃了一驚。
“這些天你都沒有睡覺?”
“冥想足以補充精力,睡覺多耽擱時間。”
“冥想是冥想,睡覺是睡覺,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我更明白這件事情的人,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究竟急著做什么?”
葉紅魚聲音有些虛弱,說道:“我說過,我離開西陵來長安城就是需要一些時間,時間對于現在的我很重要。”
寧缺轉身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雖然我不在乎你的死活,我也知道西陵神殿肯定有些大人物想你去死,但你畢竟是道癡,如果讓你就這么死在我家里,肯定會有大麻煩,我不想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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