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文蛇發優雅
在衛都城中，自從經歷了當年的衛東陽度劫的那一場大亂之，似乎衛家就表現出了無法扭轉的頹勢，雖然先后兩代家主勉力的支撐，直到現在，衛接任家主之位，已經是衛東陽死后的第三任，但衛家卻仍然無法避免的開始衰落了下去，東南九姓，已經開始趁勢崛起，六國之中，也只有衛國，現在還是處在衛家的控制之下，另外的五國，已經是他們勢力所不及之地了。
而衛都城，倒是仍有往日一般的繁盛，來往的修士依然眾多，只是現在的衛家，已不再像先前一樣，對來往的散修們，有著壓制之力了，本來禁止在城中飛行的鐵律，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經悄然的被撤去，沒有在被破壞殆盡之前，算是衛家給自己留下的一點點面子。
而衛都城中，秩序也遠不如先前的井然，經常會有修士在這里互相爭斗，背后往往都有著蒼梧諸勢力的身影，而衛家也無暇顧及于此。
但無論城中如何的紛亂，在衛府后的一條小巷子中，卻一直無比的平靜。
在這里，有衛家派人刻意的守護著，而來往此地的修士，也有意的不在這里鬧事。
有新來的人，經常會好奇，在這里住著的，究竟是什么大人物，讓衛家如此珍而重之的保護著。
但他們如果呆久了，就會發現，這里所住的，不過是一對普通的夫婦而已，他們甚至只有煉氣六期的修為水準，不知道為什么，衛國的人，卻都對這里無比的重視，有時候蒼梧來的修士，還會專門到這里拜會一番，送上禮物。
這里所住的，就是衛選夫婦也就是當年在顧顏初來蒼梧的時候，于渭水之上，將她救起的那對夫婦，也就是衛昭儀的父母。
這兩個人的靈根全都十分稀薄，終生也無望筑基，所以衛選才會去被選作，為衛家主持外務。以他們的壽元，本來早就應該死去了，但他們生了一個好女兒，衛昭儀為他們搜集了無數的靈丹仙藥強身健體，延續壽命，讓他們至少可以活上兩百年之多。
現在的衛選，仍如當年一般的中年人模樣，只是臉上的皺紋，卻已不可遮掩的顯露出來。
他的習慣，每天早上，都會與妻子一起出門走走，這兩個人性喜清靜，并不是常有人來打擾他們的。要知道不單是因為衛昭儀的關系，由于他們當年在蒼梧，曾經救過顧顏一次，因此碧霞宗上下，都對他們極為尊敬，包括林梓潼在內，每年也都會以掌門人的身份，派出弟子前來問安。而衛家，對他們則更是尊敬無比。
當年的衛東陽在度劫失敗，最終殞落之后臨死前，曾經想要把衛家托付給顧顏，卻被顧顏推拒掉了，但此后，碧霞宗成功走出東南，在云澤落腳于百余年間，發展至鼎足三分的門派，在東南的那些修士們看來，已經是只能仰望的存在了。尤其是聽說當年棲云山的弟子們，像林梓潼那樣的小姑娘，如今居然都已經修成結丹后期，比當年的東陽祖師還要厲害！而聽說衛家的那位姑娘，前些年也已經結丹成功，讓他們更是艷羨不已。
因此，衛選的生活，便也開始格外愜意起來。
只是今天，這個小院里，卻是亂糟糟的，聚集了幾十名修士，有如市場一般，人聲嘈雜，包括衛家現在主事的大管家衛修平，以及衛家座下的不少管事，現在全都在這里。衛修平很是和氣的安慰著衛選，“老哥，你放心吧，我們已經派出了十六路人手，順著小七原來的路途，四處查探，肯定能把這小子抓回來的。”
衛夫人坐在一邊，抹了抹眼淚，說道：“這小子，總是讓人這么的不省心，以前束著他，也就罷了，現在，他居然敢留書一封，就要出走，說是要到蒼梧去找他姐姐，那天極山脈，是他一個小孩子，能橫跨的么？”
衛選心中也頗有些煩悶，他們夫妻，本來只有一個女兒，但當年事后，他們在此地靜居，得了不少靈藥之助，元氣有所補益，居然在數十年前，又生下了一個兒子，這對夫婦都欣喜不已，將其起名為衛幽，當做掌上明珠一樣的愛護。
只是這個孩子生性桀驁，對修仙之道最為向往，雖然自己的資質平平，但憑著勤奮，居然也一路修到了煉氣十二層圓滿，只差一步，就可以筑基了。
為此，衛昭儀曾特地為他求了幾枚筑基丹，只是他畢竟天賦平平，兩次都沒有筑基成功，這次在失敗之后，他一怒之下，居然留書出走，要跨越天極，說是到蒼梧，找姐姐去。
衛選看了留書，大驚失色，一邊趕緊請人給在蒼梧的女兒送信，又托人去詢問了來往天極之間的修士，最后才有一個散修說，似乎在深山之中，看見過衛幽與妖獸一起出沒。
這讓衛夫人頓時就暈了過去，天極山脈的深處，那是妖獸縱橫之所，就連結丹修士都不敢輕闖，這樣一個小孩子，陷入那種地方，還不連骨頭渣子都被吞了？
衛選這幾天，就像是老了幾十歲一樣，頭上甚至都生出了白發，為此他特地去找了衛家現任的家主衛。
衛這些年，在做了家主之后，也開始變得成熟起來，不再像當年那個趾高氣揚的少年一樣，處事圓滑得多。他本來是丹鼎派的外門弟子，雖然后來韓千羽死了，但一直也沒有斷了這層關系，逢年過節，必到丹鼎派去拜會，也得了不少好處，借此，他才能穩住衛家的局勢，穩穩的立足于東西。
他聽了此事之后，便派衛修平來，又派出十六路人手，在天極之中，加緊搜集衛幽的蹤跡。
只是人手已派出去了十來天，間或的雖有消息傳來，卻始終沒能確實的找到他，這讓衛選的心情，時高時低如過山車一樣，比先前還要擔憂。
衛夫人哽咽著說了幾句，似乎又有上氣不接下氣之勢，在場的人頓時一陣大亂過來奉茶的，有遞水的，還有送上益氣靈丹的，亂成一團。
這時在門外忽然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這是在做什么，一群人圍在這里，出了什么事情了？”
這聲音雖然清脆，卻著一股無可違逆的威壓·所有人齊刷刷的回過頭去，衛選喜道：“昭儀，你回來了？”
在門外站著的，是一個相貌美麗的少女，當年的小姑娘，現在已經完成長成，風姿綽約，正是衛昭儀。
她在丹霞山·閉關達十九年之久，最終在張大牛等人的幫助下，于年余之前·結丹成功，隨即便決定回蒼梧省親。順便在天極山脈之中，試煉一番。
她偶原在天極這中，發現了一個數千年前修士的遺跡，是一個小小洞府，收藏法寶數件，她一時技癢，自己一個人去取，結果不慎落入陣法之中，好在她有碧霞宗的護身法符·足足在那里耗了半年多的時間，終于破了洞府的禁制，取走法寶，破禁而出。這才急急忙忙的往衛都的家中趕。
她見母親昏倒在地，頓時嚇了一跳，快步走過去·一手按住她的腕脈，靈氣透進去，便知道只是心神受震而已，這才松了一口氣，取出兩粒補元益氣的靈丹，送入衛夫人口中，這才說道：“一時三刻，母親自會醒來，父親，這到底是怎么了？”
衛修平這時才上前，他言辭便給，將事情大概說了一遍，衛昭儀頓足道：“我早就和你們說過，要好好的管教小七，他本來就是個執拗的性子，如果不成器，倒也罷了，在這里好端端的，也不會屈了他，偏偏他心比天高，不善加引導的話，難免就走入了偏執。”
她又快又急的說了一氣，仍然如當年那個氣勢逼人的小姑娘模樣，將衛選夫婦全都數落了一番，這才說道：“都派人去哪里找了？”
衛修平說道：“我已經回稟過家主，派了十六路人馬，分向天極山脈的各個方向，前兩天已經有消息傳回來，說是看到了小七在天極之北的碧潭山出沒，應該就快有消息回來了。”
衛昭儀微微頜首，“多謝大管家了。”她論起修為來，自然是不如衛修平的，可是在她的身后，站著碧霞宗，這個在蒼梧大陸上，因為顧顏的結嬰歸來，正如日中天一般的的門派，讓所有碧霞宗的弟子也都跟著水漲船高起來，因此衛修平對她的禮儀，竟是格外的尊敬，比起九大派的弟子來，也不稍遜。
衛修平又道：“難得衛仙子修道歸來，等小七歸來之后，家主有意請仙子一晤，不知可賞光否？”
衛昭儀有些出神，“衛要請我？”
她與衛的關系，可實在是算不上好。當年衛家為了結九姓之婚，將衛昭儀許配給東南的一位國主之子，被顧顏硬是攔下，就這樣與衛家結了過節。后來衛本人，又曾在進攻棲云山的過程中，將她劫走，因此衛昭儀幾次回來省親，都沒有去見衛，就算后來他接任了家主，也是一樣。
不過衛昭儀在結丹之后，眼界也比先前要開闊許多，她如今身為碧霞宗的親傳弟子，將來必定是要擔重任的，也不應再把以前的舊怨放在心上，何況現在衛家，也根本不能再與碧霞宗相提并論。她便點頭道：“家主有心了，等小七歸來，我必帶著他，登門道謝。”
當衛選在擔心的時候，他的兒子衛幽，則剛剛從那洶涌的獸潮之中脫身。
這個資質平平，但卻倔強的少年，這時也嚇得臉色慘白，顧顏這時，倒不知道他的身份，她只是頗有好奇的，盯著眼前的這幾個少年。
他們都不過只是筑基的修為，但膽大心細，在年輕一輩中，著實算得上是難得了。
她看著眼前這個雖然有些害怕，但仍然挺立在自己面前的青年衛斐，笑道：“你是衛家的人？”
衛斐的目光有些游移，但還是說道：“不錯，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我們這次，是專門來救小七的，仙長，你可是從蒼梧來的？”
顧顏的修為·比他們整整高了兩個級差，就算不刻意掩飾，他們也根本看不透顧顏的境界。以他們的想象之中，能夠來到東南的·最多也不過是結丹期的修士吧。
顧顏笑了笑，“不錯，我是新近從海外歸來的，剛從東陽郡過來。”
衛斐大喜道：“仙子是從東陽郡來的，那么，你一定去過碧霞宗聽道了？”
顧顏覺得有趣，也不揭破自己的身份·說道：“去過一次，人山人海的，我也沒興趣多留，便自行走了。”
衛斐一拍大腿道：“你好糊涂呀。”他說完了這句話，才想到自己的態度似乎僭越了，有些羞澀的笑著，“我只是覺得可惜了，聽說碧霞宗的顧氏祖師·在結成元嬰之后，于丹霞山上開法壇，講道七日·諸般妙－諦，萬里之外的修士，都來旁聽，形勢之盛，數千年以來，都從未有過。我想去聽一次，還沒有機會呢。”
顧顏頗有興致的看著眼前這個還顯得青澀的少年，不過是個大男孩而已，她說道：“你既然是衛家的人，自有傳承·好好修煉，未必就不能成道，何必非去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呢。”
衛斐的臉上一黯，沒有說話，他身邊的一個少年有些不忿的說道：“話是這么說，可是衛家的那些老人·都只顧著自己的門下弟子，三哥平時這么刻苦，但仍然是輪了三次，才有資格輪到一枚筑基丹，哪像小七一樣，能夠把筑基丹當飯吃？”
衛斐沉聲喝道：“小五！”
他轉過頭，大大方方的對顧顏說道：“我的祖父，也曾經是衛家有數的人物之一，但在百余年前的一次戰役之中，他不幸殞命，我父母資質平庸，帶著我勉強過活，輪到我，也不過是尋常度日而已。家族中像我這樣的少年，何止百千，不能照應得到，也沒什么好抱怨的。男兒立世，當靠自己，怨天尤人的，算什么好漢？”
顧顏有些贊賞的看了他一眼，又問道：“我這次來，想去棲云山走一趟，天極山脈之中，妖獸眾多，難免會有危險，要不要我送你們一程？”
她以伽藍刀氣，驚退了獸潮，并已經將數只妖獸，攝入了九嶷鼎中，準備事后再行拷問，剩下的妖獸，早就不知道退至何方去了。
衛斐有些猶豫的說道：“被前輩這么一送，現在已不知道在多少里之外了，不如就請前輩，把我送到天極之外的衛氏碼頭吧。”
那是衛國毗鄰天極，修士來往最為繁盛的所在，顧顏便點點頭，這時那個叫小五的低聲說道：“三哥，你這次，是背著責罰出來的，不如直接回衛都去，請小七的父母，幫你討個情？憑他姐姐的面子，咱們那位大管事，是絕沒有不聽的。
衛斐瞪了他一眼，顧顏也不去理會這種小事，寧封子卻好奇的探出頭來，“怎么，你受過罰嗎，是做錯了什么事？”
小五不忿的說道：“還不是上次與小七一起出去試煉，他輕敵莽撞，出了岔子，連累了整個小隊，卻要帶隊的三哥為之受苦，有幾個同伴都受了傷，為此事，三哥受了責罰，現在的處分還沒銷去呢。”
顧顏搖搖頭，“所謂男兒，應有擔當，你既是隊長，出了事自要受罰，便不能怨天尤人。只是你是隊長，隊中的人，你便要好生管教，不管他身份來歷，背影如何，在你的手下，便應令行禁止，這一點，你做得岔了。”
衛斐躬身受教，那小五卻又說道，“只是以小七的身份，誰敢說他半個不字？偏偏他這人又好強倔強，偏偏又沒什么本事，誰不把他當一個燙手葫蘆？就是那位管事與三哥你不睦，才特地把他，塞到一隊來的。”
衛斐瞪了他一眼，這時那小七衛幽才剛剛醒來，聽到這些話，臉色通紅，低頭不語。顧顏若有所悟的說道：“衛昭儀是你的姐姐？”
衛幽點點頭，尷尬的不敢說話。顧顏說道：“你性子好強，與你姐姐相似，本來是好事，只是也要有自知之明，不能妄借著自己身份，便給別人惹麻煩。你知道嗎？”
她聲音雖淡然，但里面自帶著一股威嚴之意，讓人無法反駁。
衛斐的心中一動，他試探著問道：“這位仙子，你是不是碧霞宗的？”
顧顏笑而不答，轉而說道：“好了，我直接帶你們回衛都去，我與衛家的人，也算相熟，可以幫這位小哥討個情，先前的事情，就算是揭過了，以后，你自己要勤加修行，總會有出頭的一天，你記得么？”
衛斐畢竟是個少年，遮掩不住那股喜意，說道：“受教了！”
顧顏一笑，她長袖一拂，一道長虹便拔地而起，周圍星辰閃耀，挾帶著他們，向空中飛去。
無數的云氣從腳下飛快掠過，速度之快，迅如雷電，幾個少年，全都艷羨的看著顧顏，那個叫小五的小聲說道：“看她的修為，應該勝過我們那位大管家吧？”
衛斐橫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得多話，以他的見識，自然能夠看出來，顧顏在舉手之間，就將那股獸潮驚退，這份修為，豈是一個衛修平能比的？
而在這時，他們口中，被當做兇神惡煞一般的衛修平，正無比恭敬的站在衛府中的一座書房之中。
這座書房，便是當年衛所用的，百余年來，布置始終未改，他在接任家主之后，便將此地，作為了會客議事之所。
衛這時，已顯得比當年成熟了不少，他頜下已蓄起了短須，看上去頗有家主的威嚴。
當年衛東陽度劫失敗，最終殞落，衛華嚴在回來之后，便以極為嚴厲的手段，處置了駱蓉蓉，她后來的結果怎樣，沒人知道，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在衛府之中，還曾經有過這樣一個癡心的女子。
后來衛與蒼梧中一個散修的弟子成婚，夫妻兩個人，也算是相配，只是衛家的聲勢，已遠不足當年之盛了。
他這時看著衛修平，沉聲說道：“衛昭儀，她真的回來了，還說要上門道謝？”
衛修平躬身道：“不錯，我聽衛選提起，衛昭儀，她早在一年之前就返回東南，只是在天極中被困了一陣子，所以才回來晚了。”
衛沉吟道：“那么說，她還沒有見過顧顏了？”他用指節，輕輕的敲擊著幾案，“顧顏啊，恐怕當年的東陽祖師，在臨死前托她照拂我們顧家的時候，也沒有想到，這位女子，居然只用了百余年的時間，就已經結成元嬰歸來。而且還能將縱橫云澤數千年的秦家，生生的滅族。”他有些自嘲的一笑，“如果當年，我不是自仗輕狂，刻意的為她為難，而是著意交好，那么今日，她會不會，看顧衛家幾眼？”
衛修平的臉色沉靜如水，像是對衛后面所說的那些話，全都沒有聽到一樣，說道：“不錯。衛昭儀從天極出困之后，應是沒有返回丹霞山，直接來到衛都。因此，我們并不虞她會看破什么。”他的目光這時炯炯有神，露出咄咄逼人的神色，說道：“公子，你如今已經做出了決斷，就不能夠再有所猶疑，要知道，有些事一旦決定了，是沒法輕易回頭的！”
他那微微弓著的身軀，忽然間站得筆直，目光中似乎帶著無窮的壓力，在這一刻，他一點也不像一個仆人，相反倒像是衛的長輩一樣，“難道你不想重震當年衛家的榮光，一統東南六國，把那些小人們都踩在腳下？這些東西，碧霞宗給不了你！”
衛重重的一拳鑿在了幾案上，將上面的筆架與紙張全都震得簌簌而落，“你說的不錯！你傳我的令下去，通知全府，另外再告知夫人，三日之后，我要在府中宴請衛氏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