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這位巫祝,焦望頓時就忍不住,上前將其邀到街旁坐了,細將自家最近煩心事稟上,求他解說吉兇,能請鬼神化解一番自然最好不過。
這巫祝姓虎,名字便叫虎祝,西涼人,體格粗壯,眼中不時閃有兇光,若非衣袍、肌膚上都紋有許多顏色鮮yàn的古怪圖案,看著有幾分異樣,他可不像一名巫者。
實際上稱他為“巫者”并不正確,確切的叫法應該是“覡者”,這一職業中,男的應稱為“覡”,女才叫“巫”,合稱“覡巫”,男覡女巫,自古有之,是這時比較常見的一種職業。
除最早分離出去的“醫”外,細分下來,覡巫還分為三種,既巫、祝、卜,統稱巫祝,兩漢時又謂之“下神”,唐朝呼為“見鬼人”。其中“巫”以歌舞取悅神靈,并有一套符咒驅鬼的巫術,在荊楚地區流傳最廣,今尚有存;“祝”是宗教祭祀活動中負責迎神祈禱的禮儀者,道教的許多東西都繼承于覡巫,將司香火者稱為“廟祝”便來源于此;“卜”則替人預測吉兇以決疑難,今亦有之。
焦望在街邊將自家的煩惱對這位巫祝吐露過一番,虎祝先卜算過一遍,焦統兩子為兇煞附身,日后卻有同室操戈之日,兩子相爭已見端倪,聽聞此言,直將焦統嚇得不輕,苦聲央求良久,虎祝方才應下到他家中去施展神通,請鬼神解厄化兇。
在道路耽誤時間甚多,虎祝起法卻甚快,不多時便已言明兇邪已解,收了焦望十斤粟,便急沖沖地離去。
今日倒運氣倒不差,手里提著糧食,虎祝腳步很急,也不再去街上尋生計,自往暫時居住的小巷后民居行去。
城中空屋甚多,他的住所卻選得偏僻,又只是一間小屋子,門前灶上擺有口殘口的陶釜在。
實際上,虎祝已有數日未能得好好飽食一餐,腹中早不依不饒得厲害,所以才急行回來,待在四下尋些干草、柴禾將灶火燃起,淘米蒸上,便在一旁按著肚腹等候飯熟。
在中國姓氏中,虎姓甚為稀少,在現代還分為兩個讀音,除“虎”之外,回族中姓虎的應讀為“貓”。
他祖上倒也曾出過一位叫虎旗的做官到太守,然而也僅此為止,此外再無什么可提的人物,虎祝除了錢財,最大的奢望便是有一日能如那位虎旗一般。
非出自大族,為生計,虎祝從小便與一位司“祝”的覡者修習,數十年下來,自己又從其他覡巫處領悟、偷學到不少,便不肯再專司一職,可視情況需要,隨時變換身份為任何覡者,數十年行走下來,在西涼漢羌各族中都算得上小有名氣。
原董卓以下西涼將領信巫者甚多,出手又豪闊,其等入朝掌權之后,虎祝也隨之前來關中,就混跡在牛輔軍中,倒是好生過了兩年神仙般日子,牛輔常有賞賜,斂聚起的錢財也算不少。
可惜待董卓伏誅,牛輔不久亦身死,關中西涼兵大亂,竟然有人不懼鬼神,好不容易積攢起的錢財大半都被哄搶了去不說,虎祝本人也受了不小驚嚇,唯恐連性命都丟去,方隨亂兵們逃到雒陽來。
這時候,巫與醫一般,社會地位都并不算高,除極少數者,也僅與其他匠民大致相同。但宗教與巫關系相當密切,漢中的五斗米道便被稱為“米巫”;張角聚眾的手段也有很多學自覡巫,黃巾起事之初,天下各方除渠帥為首腦外,尚設有太平道自己的覡巫在,臨戰請巫做法,待各地相繼戰敗后,才漸不再信任他們。
聽聞鄧季出自黃巾,甚重匠民,身邊卻一名覡巫都沒有,虎祝開始時尚以為,自家即便不能再如以前牛輔軍中那般得意,在雒陽也應有一席之地才是,逃到雒陽沒幾日,他便跑到鄧季府上去求見。
鄧季來自后世,倒并不算徹底的無神論者,要知道別說他一個沒任何才學的農家子弟,即便全世界最頂尖的科學家中,也有不少人相信神是有可能存在的,因為一切科學手段皆尚不能證明它的不存在!
穿越這般離奇的事就發生在鄧季身上,到底是因為神靈的力量還是自然科學的緣故,他也分不清楚。
對鬼神之事,鄧季保持與圣人一致,既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態度,敬而遠之,但對借鬼神之名行事的人,就是完全的不相信了。
在他認知里,鬼神即便真的存在,也不是這些凡夫俗子可以請動和隨意解釋的,從他借看過的一些雜志里得知,依此得名的多半是用技巧、心理手段加騙術,自家治下之前并無巫者存在,這是幸事。
連太平道都被雪藏在三崤山中,鄧季如何肯用巫者?
對于驟然來訪的虎祝,鄧季回絕的原話是:“鬼神通靈,何用假他者與世人溝通耶?”
說完話,鄧季又出了幾個后世的題目讓虎祝請鬼神解決,稍花些功夫,便將他騙人把戲拆穿得一干二凈,幸好亦未多為難,虎祝只能狼狽而去。
無知小兒,當日不過時辰不對,待日后看老子不請各方鬼神咒你橫死!
鄧季的話與識破覡巫騙術之事數天內就傳遍雒陽,并迅速往周邊諸縣散開去,虎祝遭百般笑話不說,有這事在前,再想在雒陽城中糊弄百姓尋生計也是不能,只得先遵從大流,以精壯身份落籍成平民,到鞏縣去經營二十畝田地。
投奔來的西涼人們誤過農時,待劫到華倉糧之后,鄧季定下洛水東四縣一年內每人每月可往縣衙借糧半石,有這條令在,身邊不少人雖都到雒陽附近去求雇、漁獵換糧,虎祝卻不愿這般幸苦,只靠向借官府糧渡日。
然而自幼隨師習巫,又見識到牛輔這般大人物亦不過如此,完全可以糊弄得住,虎祝便不可能再甘愿一生平凡,只向田地求食碌碌一生,沒多久功夫,只覺萬般無趣。
待聽聞李傕等又在長安立足定,他頓時便雀躍不已,立馬棄了鞏縣所有,玉出函谷關去長安投奔其等,可惜還沒等他出關去,樊稠、張濟等已領軍來攻,兩軍交戰,函谷關上如何會放他過去?
虎祝不愿再歸鞏縣去,雒陽又討不到活兒,萬般無奈,只得一路南下,準備往荊州去尋活,可人要倒霉起來,真是擋也擋不住,才剛到梁縣,一場大病又將他襲倒,尚幸縣中不缺醫匠,舍去余財延醫求治,好不容易終于撿回條性命,只是這一拖下來又是好一段時日過去,待鄧季從兗州換來老弱fù孺,令精壯們成家組戶時,他早就錯過了。
孤家寡人一個,身無錢糧過活,梁縣這邊又無戶籍,再玉向官府借糧也不可得,萬般無奈,虎祝只得在城中搗鼓起老營生,遇到心事重重的焦望,才是數日來第一次開張呢。
在小屋前等候著飯熟,然而剛加熱沒多久,釜中粟香味便飄了出來,更引他腹中如雷鳴般,不多時便已按捺不住,先取木碗勺些吞食下去。
待安撫下肚腹,候其余粟米得熟的功夫,這位巫祝才有空想些事情。
數月來自家萬般落魄,莫非是哪次請神時有些不恭敬舉動,得罪了神靈遭災禍?
呸!老子向來恭敬虔誠得很,怎會如此?
若非如此,就定是這河南之地與老子命數相克,若不早早離開,恐怕連小命也得丟在此了!
走是一定要走的,可是到底去長安還是南陽?
以遠近論,自然是南陽為先,然聽聞李傕對巫祝可比牛輔還要厚待許多,若以富貴論,卻當去長安!
要不然,卜算一二定前途?
呸!這能糊弄別人,難不成連老子自家也信了?
想想半年來時運不濟,受的這許多苦楚卻是為何?男兒大丈夫,圖的不就一個富貴?
袁術家四代三公,恐不好糊弄,罷罷罷,老子便拼死去長安!
虎祝不是個能安心的,諸般考量自要以富貴前途為先,待定了前途,又想:
錢糧不多,世道又亂,憑自家恐難行到長安,若不然,先歸鞏縣去尋幾名相識的同鄉一同上路?有他們供糧護駕,老子才能平安,大家俱為西涼人,隨李傕等擄掠三輔,錢財、fù人要多少皆有,豈不比留河南刨土強百倍?
到李傕處尋到富貴,老子還能虧待了他們?
特別是那傻呼呼的蒙伯,平日最好使喚不過,若不是他一路護持,老子早死在關中了,可萬萬少不得叫喚上,他如今在河南也只不過一戶平民罷了,跟著老子說不定還有些好日子過!
不過自家逃出鞏縣已有數月,歸去時可要小心,聽聞此地不納賦者便要貶為罪民,自家這般逃亡的被抓住卻不知會如何?
可在河南這么長時間,又見過幾戶罪民了?
便成罪名,又不鎖手腳、不入監牢的,老子不能逃么?
想到長安能給的富貴,虎祝覺得可以無視任何難關,心情頓時好了許多,想到便做,待釜中吃食得熟,狼吞虎咽填飽肚皮,便拎著剩下的幾斤糧食,一口破陶釜,起身出了梁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