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群雄起
十斤匆匆趕到時,小劉玄一只手捂著傷腿,小身板佝僂起,躺在養父白實懷中,臉上冷汗直流,卻仍死死咬住嘴皮不肯叫喚出來。
這孩子性子可倔,若十斤有事不能來,他定不讓別人扎針的,寧愿一直咬牙強忍下去,直到昏厥也不會發聲。
十斤忙取針具給他扎過,緩解掉些痛楚,一張小臉才漸平靜下來,十斤這才拉起他一只手腕,仔細把脈。
脈相正常,并無其它病癥,只是老毛病又犯了,以前所開草藥白實家中還有,沒必要再寫藥方。
劉玄的腿傷李當之也給看過,十斤治療之法并不錯,不過這病熬人,須得慢功細活,時日長久方才會見效。好在小半年調養下來,劉玄犯病的頻率漸漸減輕,偶爾才會再叫十斤來一次。
只是即便痊愈,那條傷腿注定也是要瘸掉的。
這是當初在冰天雪地里逃難,到涉侯國前路上便給凍壞了,不過比起那些直接凍死在雪地里的人來說,他已幸運了好多。
別家領養孩兒,多得為將來打算,孩子長大后入勇卒能分到的田地才會多,似劉玄這般,肯拉扯一把的沒幾家,好在白實倒不在意。
直接從地中請過來的,十斤定還沒用過餉食,待她給劉玄扎過針,孩子平靜了些,白實忙叫羅氏張羅飯菜。
那邊一家子都還沒吃呢,女醫匠卻惦記著回去給周氏嫂子搭把手,推拒著便往外出門去,羅氏叫住她,又欲給診金,卻再次被她給拒絕了。
醫匠的身份能得四十畝地,未隨軍醫匠的診金收取則隨人自己定,可收可不收,若不必用藥只是針灸的話,十斤還從未收過一次呢,見她堅持不要,羅氏只得又連聲謝過幾遭,才將她送出門去。
劉玄面上沒了痛楚模樣,白實也就放下心來,回顧自家年幼的兩個孩兒時,才見三歲的大女在領回來的老人懷中“咯咯”笑著,歲半的小兒子則還在榻上,半天無聲,想必又入夢去了。
“這十斤,哦!這吳氏fù人可好哩,可叫咱過意不去不是?”
羅氏回身轉來,嘴里又開始啰嗦,白實皺眉道:“不過左近人家,對咱有恩,記在心中,日后多還情就是!”
“母親不必掛心,”劉玄輕喘口氣,亦道:“待孩兒長大,定會答謝他家!”
這孩兒雖不是自己親生,羅氏卻也心疼得緊,見他說話都還有些費勁的模樣,忙道:“知道了,你莫說話,好生躺著就是!”
怕因自家言語引孩子跟著說話,羅氏住了嘴,自去灶下準備一家人的飯食,待她出門去,劉玄才又轉頭擔憂地對白實道:“父親,吳家嫂子也說,我的腿可快好啦!如這般發作只會漸少的!”
“你定要去隨羅子奇學制甲么?”白實明白他的擔憂,輕嘆口氣后,接著道:“咱家不指望靠你多得幾十畝地,好生將養下身子才是應當呢!”
白實一把年紀,想說服這九歲孩兒卻甚難,劉玄已點首道:“孩兒已十歲啦,被這條腿拖累,便不能似別人般入得勇卒,也不想一輩子做廢人,難不成只等滿十八討二十畝地過活么?孩兒好不容易才央得子奇先生同意,定然要去的!”
這小子好強得厲害,半年多來每日堅持去學堂,白實已幾次聽夫子夸過他聰穎、肯用心,疙瘩用傷殘兵卒做監察的消息都已經傳開了,既不在乎其等是否體全,身殘者不定也可為官,他好生用功學文,長大也可考夫子、官吏,何必去學匠人手藝吃苦呢?
白實很是不解,可肚子里實在沒多少見識,這孩子小大人一般的話,竟讓他說不出什么反對的話來。
前些日子聽傳聞說,疙瘩曾親口許諾過,待甲匠羅昭與漆匠楊寬兩個制出第一批器械甲胄來,便能升為一等功民,不可以普通匠民視之的,莫非劉玄心氣兒高,正因如此,才欲去學制甲么?
白實有些疑惑,卻也沒再問出口來。
父子兩個相對無言,不多時,羅氏做好飯食,進屋抱了孩兒,請老人出來,一戶人圍聚進食。
餉事剛畢,便有劉玄學堂中結識的朋友,名鄭然者聽聞其犯病,來家中看他,這位比劉玄要大四歲,也是去年底一并逃難到涉侯國的孤兒,如今養在一戶平民家,他身體單薄得緊,沒練武的指望,只能花死力氣習文,性子又有些陰沉,白實可不大喜歡。
鄭然來家陪鄭玄,羅氏收拾著碗筷,白實隨口與他倆交談幾句,便插不上嘴,老人話也不多,覺得無趣,便進內換了黑袍,頂戴上卻敵冠,出門交代劉玄好生歇著,與鄭然道聲自便,就提刀盾出門而去。
黑鐵衛皆作黑袍,其余勇卒、輜輔兵們也開始效仿,不久下來,兩軍中便全是黑袍,后來干脆統一,各自都在袍角修上自家軍旗以圖案區分,軍師看后,又定下各人按功績在胸前繡圖,三等勇卒繡星,二等繡月,一等繡日,當然,除了攻華倉時因功提拔者,兩軍中還盡是三等卒,出門所遇都是如白實一般的星袍,能遇到名穿繡月黑袍的,足讓別人肅然起敬。
居疙瘩太守說,這好似便是什么榮譽感。
除黑袍外,因秋收后手頭俱都寬裕,休閑時頂戴的冠帽也開始出現,并迅速流傳開來,軍吏指點過后,武者們也形成慣例,黑鐵衛戴樊噲冠,蕩寇軍與虎牙軍兵卒則頂卻敵冠,剛定下來的監察們,則聽聞軍師讓其等戴獬豸冠呢。
穿袍戴冠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在河南郡,勇卒可不比那些戴進賢冠的士人身份低,出現這般人人冠帶的現象也就不足為奇了。
白實被分在蕩寇軍中,他是一名老刀盾卒了,如今在軍侯田麻子麾下任著隊率,平日都駐扎函谷關上,軍中有過規定,每屯兵卒奉三日輪休一什人馬,將官也如此,今日正逢他輪休,駐軍處離雒陽甚近,快馬兩個時辰可到,自是歸家來歇息。
作為一名老人,基本上都有些值得回顧的本錢,他卻并無什么可特別顯擺的,唯一好吹噓的,似乎就是曾與太守大人光臀,一同挨過軍棍的雅事了,不過若有人敢以此取笑他,白實定要嚷嚷幾句:“若沒老子當初犯渾,疙瘩能定出勇卒七德來?”
如此說來,倒似將制定出勇卒七德的功勞攬在他身上一般,自然更引旁人發笑,不過自那之后,他倒確實沒再犯渾過,似乎一頓板子便將人換了個模樣般,任何軍令都再未違反過。
出了門,白實從旁屋中拉出自家戰馬,騎上便往街上去。
除胯下戰馬外,馬廄中還有兩匹馬,一匹是略次些、備用的戰馬,另一匹則是抵耕牛的駑馬,全是南下前所分,那時鄧季牲畜甚多,為賊時四方擄掠來者、并州劫糧時奪自民夫的、用糧與襄平換者,足讓自己這般第一批的三等民家中都不缺牲畜,后來洛水西那些西涼人與黃巾老弱才組出的人家,可就沒那么幸運了。
黑衣高帽騎大馬行走在雒陽街頭,四下皆有羨煞的目光射來,這讓他不禁有些小得意。
一路出城門后,行人漸少,白實這才揮了兩鞭,戰馬放開四蹄一路疾奔向前,不多時到洛水邊,他跳下來,丟開韁繩讓養熟的馬兒自去江中飲水。
城中平日練武的盡是些半大孩童,白實可放不開臉面與他們混在一起,想起軍中傳說監察上任后,將要重新再考核過勇卒、輜輔兵,不合格者一概清理的說法,他心里也不禁有絲絲擔憂,如今軍營中只組織練軍陣、攻城等法,個人本事甚少操練,可別因這把老骨頭,技藝荒廢過不了關才是笑話,閑著也是閑著,便提起刀盾,在河堤上試演一二。
揮舞一陣手中器械,覺得手還順,過考核應該不難,方才滿意地停下,去戰馬旁掬水為它擦拭掉身上泥污。
函谷關到手之后,雒陽城中雖再不曾宵禁,城門夜間卻仍然要關的,一人一馬在洛水邊再呆得半晌,見天色漸暗,他才駕馬趕回去。
待歸家時,天色已黑盡,不喜的鄭然果然離去了,劉玄又不聽話,瘸著腿下床來正逗弄女兒玩耍呢,被白實大眼一瞪,他幫賠笑著上前,幫忙將戰馬吆入廄中,白實拿他無法,轉身去抱些草料添到槽中,由得三匹馬兒慢用。
經出外這一轉過來,這孩子堅持要學制甲的事情他也想好了,只要他自己樂意,自己央求羅昭多看顧一番也就是了,實在不成,將那匹駑馬與他家換耕牛就是,羅子奇甚愛騎馬,無奈前番分得的牲畜卻是黃牛,尋公度先生嚷嚷過幾次都未能換到,當初四等民之策時,疙瘩只說不能買賣田地,牲畜卻都是歸私用的,自家便是拿來送人也無妨,更別說對換了。
想到就做,明日自己得歸函谷關去,再沒時間,讓女兒去尋她母親,白實喚上劉玄,點火把直往羅昭家中尋去。
君子閣,并幫助宣傳。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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