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劉振業不在家,甄氏買妾一事進行得十分順利,先是一群丫鬟在重賞之下,勇猛無比地把黃鵬和翠柳拖去了車上,并拿繩子綁了起來:而后人牙子來后,甄氏只求快,不求價錢,是以迅速地把兩妾的賣身契給了人牙子,再換回五十五兩銀子,剛好夠打賞那幾個丫鬟并漿洗上的三個媳婦子。
如此一來,既沒花錢,又打發了兩個妾,連高媽媽都覺得這事兒辦得簡直堪稱完美,因此將許多后怕的話壓在了肚子里。
而甄氏腰板筆直地站在寬敞無人的偏廂里,頗有揚眉吐氣之感,更讓她欣喜的是,黃鵬和翠柳由于平日里受寵,房中多有積蓄,這些東西拿出去賣掉,又是一筆頗豐的收入,能夠解決她多日來囊中羞澀的狀況。
原來買妾有這么多的好處,怪不得蘇靜姍一進劉家門就開始賣妾了,甄氏抑不住滿心的歡喜,眼睛眉梢都是笑意。高媽媽已記不清她上一次展露笑顏是幾時,見狀又是高興又是心酸,因此也就把提醒她以后不要再跟著蘇靜姍學的話咽了回去。
又是一個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而且與蘇靜姍遣妾那回不同,此次甄氏賣妾,在短短的半個時辰后,就驚動了席夫人,席夫人勃然大怒,當時就命人把甄氏叫來,劈頭蓋臉的一頓罵:“虧得你還是世家大族出身,買人不賣人的道理都不懂得?別說她們倆是正經的妾室,就算只是個普通丫鬟,也是不能輕易賣掉的!這要是傳出去,叫我們劉府怎么做人?大家肯定都會說我們劉府要衰敗了,竟連妾室都在拖出去賣!。”罵完又馬上下令:“那人牙子可曾走遠?你趕緊派人去把他給追回來,那兩個妾堅決不許賣!不管花多少錢,都得贖回來!”
席夫人這般的緊張,是有道理的,但凡大戶人家,家大人多,誰能保證沒有些個秘辛?又有誰能曉得這此妾知道多少,會不會說出去?普通丫鬟都要擔心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更何況是這兩個與劉振業同床共枕過的妾室呢?
甄氏亦是在大宅門里長大,那里又會不懂得這些道理,只是此時她胸內雄心仍在,就不肯服輸,緊緊交握著雙手辯駁道:“七哥兒媳婦也才剛賣了通房丫頭,也不見有甚么風言風語傳出來……”
“你那只耳朵聽說她賣了妾?”席夫人沒想到一向懦弱的甄氏居然還會頂嘴,氣得拍了下桌子,“姍姐只是把通房丫頭遣到莊子上去了,那莊子就是咱們自己家的,有咱們自己人看著,能出甚么事?照我看,姍姐雖說年紀輕,可做事比你老道多了!”
蘇靜姍是遣妾,不是賣妾!光顧著跟她學,怎么就忘了這個了!甄氏直覺得眼前一黑,幾欲跌掉,幸虧高媽媽就站在她旁邊,暗地里伸手把她給撐住了。這會兒,甄氏的耳朵嗡嗡作響,但腦子卻前所未有的清明起來,她敏銳地抓住了席夫人方才言語中的一個詞“老道”,“老道”是甚么意思?難道席夫人認為她打發妾室是正確的,只是方法沒用對?
其實席夫人并沒有責怪她善妒的意思?
只是嫌她手段不夠“老道”?
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甄氏忽然覺得眼前豁然開朗,馬上心悅誠服地向席夫人低頭認錯,然后當場吩咐高媽媽快此跑著去傳話,叫個小廝騎一匹跑得最快的馬,趕緊把人牙子追回來,追回來后也不必進門了,直接轉送她們到姚莊去。
席夫人不易覺察地點了點頭,沒有再發表意見。甄氏見她不反對,也就有了底氣,舉止間漸漸有了大家閨秀的風范。
“早這樣不就好了?”在甄氏走后,席夫人出聲感嘆。
百靈卻不這樣認為:“這是二老爺不在家呢,等他回來,還不知怎么和二太太鬧。”
席夫人臉色一沉,道:“身為人妻,卻連自家相公都管不住,有甚么用?她這回若能一舉將振業降住,我就在生意上放開些,也叫她自己作幾回主,若她還是跟以前一樣綿軟……我就……唉,其實哪是我舍不得丟開手,實在是她太過叫人失望,我巴不得趕緊有個人來,把我這擔子接了去……。”說著說著,長嘆一聲,望向窗外的遠空,很是惘悵。
甄氏歷練多年,做生意的能力毋庸置疑,都是這性子,太叫人放不下心。百靈自小在席夫人跟前服侍,深知席夫人是恨鐵不成鋼,偏又沒有第二個兒媳婦來替代,心內著急的很。她想了想,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安慰席夫人,而是伏到她耳邊,小聲銳了幾句。
席夫人緩緩點頭,面露笑意,不過還是道:“再看看罷,這才幾天。”
百靈見狀,便知她心已漸寬,這才放下心來,另拿些衣裳首飾之類的話題來講,引她開心。
兩天后,劉振業自青歸家,面泛紅光,滿身酒氣,一進門就揮著寬袖叫黃鵬翠柳來撫琴吟詩,繼續風推,但卻叫了半日也無人應答。甄氏心里到底有些怵,躲在房里沒敢露面,最后還是高媽媽仗著有些年紀,硬著頭皮出來,告訴他道:“老爺,黃鵬和翠柳去了莊子上了。”
劉振業酒還未醒,沒聽明白,愣道:“莊子?哪個莊子?踏青的時候已經過了,秋游又還沒到,她們到莊子上去作甚么?”
高媽媽道:“老爺,是姚莊。她們犯了錯,讓太太攆到姚莊去了。”
“犯了錯?甚么錯?。”劉振業腳下虛浮,有些站立不穩,一個頗有幾分顏色的小丫鬟見機湊上來,扶住了他的胳膊。劉振業就勢綺到她身上,一雙眼睛卻盯住高媽媽不放,頗有不得到滿意的答案就不罷休的意思。
翠柳和黃鵬哪有甚么錯,高媽媽急轉腦筋,硬編了個理由出來:“她們,她們在太太面前不恭敬,出言不遜。”
“怎么出言不遜?她們說甚么了?”劉振業不信,口氣漸顯嚴厲。
高媽媽諾諾答不上來,劉振業便不耐煩起來,伸手將她一推,道:“滾下去,叫你太太來和我說。”
高媽媽被推了個踉蹌,朝后一退,正好踩在一塊小石子上,腳下打滑,晃了幾下,跌倒了。
劉振業卻看也不看她一看,扶著那美貌小丫裂的肩膀,徑直朝正房去了。
甄氏正透過窗戶的縫隙,坐立不安地朝外望呢,瞧見劉振業進來,連忙正襟危坐,端起茶盞,借以掩飾自己慌亂卻又不想輕易服輸的心情。
劉振業踏進屋內,手卻還擱在那小丫鬟的肩膀上,甄氏的眉頭猛地跳了一跳,突然就心也不慌了,手也不抖了,只是把一口銀牙咬了又咬。
劉振業借著酒勁兒,指著甄氏的鼻子問:“作甚么把黃鵬和翠柳趕到姚莊去?趁我不在,就擅自作主?你好大的膽子!”
甄氏剛才是聽見了他與高媽媽的對話的,因此就順著高媽媽編的理由朝下說:“她們目無尊上,竟敢在我面前撒野,我這才把她們送走了這事兒老太太也知道,而且是她點過頭的。”
“你還學會把老太太抬出來壓我了?”劉振業和席夫人之前一樣,也是第一次聽見甄氏頂嘴,很有些不適應,因此怒不可遇,“我不管你是甚么緣由,趕緊去把她們給我接回來,不然可別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劉振業為了兩個妾,就能當著小丫裂的面落甄氏的面子,這讓甄氏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做一個賢惠溫柔的主婦,即便做不到,面兒上裝也得裝出來,因此任憑劉振業如何罵她,她也沒有發火,只是把手藏在袖子里,攥成了拳頭。
劉振業見她始終沒有反應,干脆自己叫了人進來,命門上備快馬,趕上去姚莊的馬車,把黃鵬和翠柳接回來。
甄氏自然不愿看到自己好容易做成的事被他給毀了,馬上出聲阻止,但卻被酒勁兒發作的劉振業揮去一掌,把發髻都給打偏了。那受命去傳話的小丫鬟一見這陣勢,立馬一溜煙地到門上傳話去了,而先前那美貌的小丫鬟也趁機躲了出去,免得受到了無妄之災。
高媽媽在院中聽見動靜,扶著閃了一下的腰一瘸一拐地趕進來,一眼瞧見甄氏伏到在椅子上,顯然是才剛挨過打的模樣,立時就急了,不顧腰疼,飛撲上去護住她,轉頭朝著劉振業哭叫道:“老爺,我們太太在家時,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哪里受得起你這般揉弄?”
劉振業見小丫鬟已是到門上傳令去了,根本懶得理睬高媽媽,扭頭進房,倒頭就睡。
甄氏推開高媽媽,忍痛起身,去給他蓋被子,這下連高媽媽都看不下去,道:“太太,雖說咱們家家教如此,但你這也賢惠太過了些,老爺都這樣待你了,你卻還惦記著他受涼。”
甄氏雙目含淚,道:“那兩個才走,就又有人上趕著朝他跟拼湊了,你沒看見么?我而今已是年老色衰,再不賢惠些,只怕連站的地兒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