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證神醫
暖州市中西結合醫院的門診大樓樓下，這個時候已經聚集起了至少上千個路人。
遠遠地往上看去，人們就能見到一個中年男子一手挽著一個護士的脖子，另一只手握著刀，神情激動地大喊大叫著。
護士的白大褂下擺，迎著頂樓的風輕輕飄蕩著，臉上寫滿了驚恐，看起來脆弱得仿佛跟棉絮一樣。只要輕輕地一下，不是死于利刃，就是死于墜樓。
由于男子不停地拖著護士暴躁得走動著，埋伏在四周的狙擊手，遲遲找不到開槍的角度。
警方們只能選擇先派出談判專家，穩住那名情緒激動的大漢。
“同志，有什么事情，咱們可以好好談啊！這位護士姐是無辜的！你有什么要求，我們可以盡量地滿足你，有什么事情至于這么打打殺殺的呢？”
男子大吼道：“滾蛋！老子只想和成俊杰一個人談！”
成俊杰這個名字，現在已經不能隨便在江浙省叫了。就好比在京華市不能直呼中央領導人的名字一樣。身為江浙省不多的幾個正部級干部，成俊杰的名字，幾乎已經成了一個禁忌。
所以此時這男子的一嗓子，立馬嚇得底下的公務人員先出了一身冷汗。在警察局領導想來，就算這個護士死了，也絕對不能讓成俊杰牽扯到這件事情里去。最好，就絕對不要讓成俊杰知道。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領導同志最不希望見到的人，卻突然出現了——他顯然低估了網絡的力量，更算錯了暖州市醫科大學的領導對成俊杰的了解。
聽到校黨委領導的求救后，成俊杰幾乎是立馬停止了上課，直接開著車就奔了過來。
另外，在成俊杰長途奔襲的過程中，后面莫名其妙就多出了十幾輛警車和兩輛軍車。
在隨從警衛人員的開道下，成俊杰大踏步地跑到現場指揮身邊，一把奪過他手上的喇叭，不等現場指揮開口先拍幾句馬屁，說兩聲“領導吉祥”，就立馬朝著樓頂的中年男子高喊起來。
“我就是成俊杰，你要和我談什么？”
成俊杰這一喊，周圍的群眾立馬就出了一聲驚呼。和省長一樣大官，平時可不容易看到。
樓上的男子一見是成俊杰來了，頓時就更加激動了起來，他揮舞著手上的尖刀，大聲喊叫道：“狗官，你他媽總算出來了！你個只知道自己賺錢的龜兒子王八蛋！明點破藥了不起是吧！老子是窮人，老子買不到你的藥！老子的親爹昨天死在醫院里了！你滿意了？你滿意了嗎？！”
男子的鞏膜，因為憤怒產生的高壓而布滿了鮮紅的血絲，他緊緊地勒住可憐的護士，宣泄著心中的怨恨。
成俊杰嘆了一口氣，卻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件事情。
男子一見成俊杰無語的樣子，又哈哈大笑了兩聲，接著破口大罵起來：“狗崽子！沒話說了吧？心虛了吧？你大爺的住一天院7啊！7啊！你當老子是姚偉強那種不拿錢拿當的有錢人嗎？什么人家這么住院都他媽讓你拖垮了！我算是看出來了，你他媽就是和姚偉強狼狽為奸！你們有藥不賣給中國人，偏偏賣給外國人！還不是為了錢！成俊杰，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它是不是被狗吃了？！狗官！大學教授！我呸！連良心都沒有的東西也配？！”
成俊杰說不出話來，他只覺得心里堵得慌，不是不能解釋，而是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如果他知道有這些情況，昨天肯定會過來解決，但是現在人已經死了，再怎么解釋也只是枉然。更何況，全國上下這么多病人，如果都要治過來，那他就算治到老死也不一定能治得完。
成俊杰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可這樣子在現場的圍觀人群看來，卻仿佛是默認了。
沒過幾分鐘，在一些個憤青的挑頭下，現場開始響起了整齊的叫罵聲。
“成俊杰王八蛋！”
“成俊杰賣國賊！”
“我們成老師不是這種人，藥怎么賣又不是他說了算的！”林依依站在人群里喊了一句，可在激憤的呼喊聲中，卻顯不出半點效果。要不是看在她是個漂亮姑娘的份上，還可能當場就被人揍了。
成俊杰無話可說，男子卻越地不依不饒。
“住個院，一個人一天7塊，你們這些當醫生的一天能黑掉我們老百姓多少錢？你們當老百姓的錢是洪水推來的嗎？住一天就住掉兩三個月的收入，我們這輩子賺的錢就為了住院了？！成俊杰，我操你老婆！我叫人輪著bsp;男子越罵越難聽，下面起哄的也越來越多，成俊杰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有什么火沖著我沒關系，你先放了那個護士。你下來，我讓你接著罵，罵到你痛快為止！”
男子獰笑著道：“罵到痛快？老子就算罵一輩子也不會感到痛快！老子恨不能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頭，拿你的腦殼當糞桶用！成俊杰，別以為你是娘的什么民族英雄我就怕你！官兒是吧？老子不怕！老子今天就反了！反正老子現在家破人亡！下面的，有想和我一起反了的，給我舉手！”
此言一出，樓下起哄的瞬間統統閉上了嘴。
男子顯然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對于圍觀群眾的反應，成俊杰倒是不感到什么意外。他很是鄙視地朝著四面轉了一圈，終于開始用淡淡的口吻解釋道：“對于你父親的死，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是我知道，抱歉是沒有用的。而且我想，你父親一定是在醫院里住了很久，在最近這些天轉了病房后，費用才突然上升的對吧？”
男子沉默不語，成俊杰繼續道：“你父親轉的病房，應該是重癥監護室。也就是你平時經常聽到的icu。每一個住在icu的病人，都要接受全天24時的特級護理，用最好的機器，最好的藥。一般情況下，如果不是生命危險，我們是不會把病人送進icu的，你覺得醫院收的費太高了，我想問你，你覺得是人命重要還是錢重要？而且這些錢并不是落在醫生的口袋里，這些錢是用來買藥的。這個錢，不是醫生護士在賺，醫生護士也賺不來這個錢，你把氣撒在護士身上，你就找錯人了！”
“那我該找誰？”
成俊杰靜靜地看著男子不語，一時間又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是啊……我也想知道應該去找誰啊……”
成俊杰心里嘆息了一聲，那男子又開始激動起來：“你個騙子！你在騙我！你們哪個醫生不是開車的？你們哪個醫生一個月不是幾萬塊的收入？錢不是進到你們口袋里，難道是進了老子的口袋里！你們就是故意的！你們故意不賣藥給我，然后故意把我爸的病拖到晚期，故意讓他住進那個病房好騙我家的錢！你別當老子不知道！花言巧語的，你糊弄傻逼呢？！”
幾萬塊收入？
現場上百個干了好多年月收入卻連3都不到的醫生們齊齊露出了冤枉的表情，就連此時無比緊張的院長，也是郁悶得連連搖頭。他有些不明白，怎么醫生的收入就被妖魔化成那個樣子了——即便在中央下了紅頭文件的情況下，暖州市目前醫院里的合同工一個月依然只能拿到區區8oo，就算是擁有低級職稱的正式工，一個月也不過2左右，怎么到了那個男子的嘴里，就一下子便步入高收入階層了。
“沒話說了吧？收入這么高，還有紅包、補貼，你們居然還能狠得下心放我們這些窮人的血！你們這群穿著白大褂的畜生啊，還有沒有半點人性啊？成俊杰，老子現在手上要拿的是槍，第一個崩了你這個不要臉的狗東西！”
“砰！”
男子話音落下的同時，一個角落露出的槍頭上，終于冒出了一絲青煙。因為太久時間在和成俊杰談話而沒有移動，一顆子彈終于貫穿了男子的頭顱，他微微向后一倒，死去的瞬間，眼中還帶著深深的恨意。
護士渾然不顧脖子上一道深深的血痕，尖叫著從男子的手中掙脫出來，沒走兩步，就跌坐在了陽臺上。
“殺人啦！殺人啦！”
“我bsp;“讓開！讓開！讓我去看看啊！”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場的人群頓時一片混。無數人想要沖破阻攔往事地點沖去，又有無數人想要從人堆里跑出來，還有一部分，想沖到成俊杰邊上給他一巴掌，以后好跟朋友吹牛逼說自己扇過一個和省長一樣大的大官的臉。
警察們忙著維持秩序，而院方領導們還有醫院的急救醫生們，則紛紛飛快地往樓里跑去。
成俊杰站在被劃出的空地中央，腦子里霍然間有點空空的。他眼神空洞地望著上方，耳朵里仿佛半點都聽不到周圍的聲音，只是不停地在心里自問道：“殺他的是誰？是我，是那個警察，還是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