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證神醫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96歲的德通和尚古井無波的臉，讓狄萬松的心緒也越發地平靜起來。
不得寺內，兩個年逾古稀的老年坐在市面中已經難得一見的蒲團上，喝著茶，說著話。與世無爭的樣子，淡雅悠然，怡然自得。
德通和尚的眼珠子還很亮，半點看不出一個90多歲的老家伙應有的渾濁。又或者說，他那一顆已然有些看透種種的心，已然讓他的眼睛，無法再晦暗下去。有些人即便是瞎子，又能比不瞎的人看明白更多。
“成小先生心里有恨，他放不下；狄小先生心里有求，他也放不下。”
“那誰該放下？”
德通和尚搖了搖頭，道：“都該放下，又都不會放下。”
“所以呢？”
德通和尚盯著狄萬松的雙眼，淡淡一笑，道：“所以，總該有個人選擇放下，不僅手里放下，而且心里也放下。心里不苦的人，總比苦的那個人更容易放下吧？”
狄萬松沉默了一會兒，嘆道：“我這個孫子，固執得很。”
德通和尚點了點頭，道：“世上之人，哪一個不是固執的呢？”
“是啊，哪一個又不固執呢？”
狄萬松輕嘆了一聲，一個修長的身形，就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狄萬松看了德通和尚一眼，德通和尚卻不聲不響，然后閉上了眼睛。
狄小迪走到兩人身邊，朝著德通和尚鞠了一躬，恭聲道：“大師好。”
德通和尚睜開眼睛，露出一個慈眉善目的笑：“狄小施主，你也好。”
狄小迪卻搖了搖頭，坐到狄萬松身邊，滿臉苦笑著道：“大師，我不僅不好，而且很糟。”
“好或不好，全憑你怎么看。”
狄小迪聞言一怔，問道：“大師，那你希望我怎么看？”
德通和尚搖頭道：“不如先問問你的祖父。”
狄小迪轉過頭，便聽狄萬松道：“小迪，跟爺爺去美國吧。”
“什么！？”狄小迪尖叫著跳了起來，大聲喊著道，“爺爺，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你的夢想努力了多久？”
狄萬松嘆了口氣道：“我做夢的年紀，早就已經過去了。而且……我十年前已經不再對此抱有夢想了。”
“你說過去就過去，那你能了解我的感受嗎？我在京華市做了足足7年的孫子，攀附的攀附，勾結的勾結，好不容易就要花開結果，現在出來一個魂蛋攪局，你說讓我跟你去美國就讓我跟你去美國？爺爺，我實話告訴你，我做不到！”
德通和尚抬起頭，臉上依然掛著似有非無的笑，輕聲道：“狄小施主，和尚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狄小迪稍稍調整了一個情緒，輕聲和狄萬松說了句對不起，才轉過頭來對德通和尚道：“大師請說。”
德通和尚問道：“狄小施主，這個夢想，現在是你的，還是你爺爺的？”
狄小迪一怔，德通和尚又笑道：“既然狄小施主自己心里也清楚，為什么還放不下呢？”
狄小迪想了想，說話的聲音很輕，眼中卻似燃著一團熊熊的欲火：“因為我要做人上人。”
德通和尚搖了搖頭，嘆道：“狄小施主，你所謂的的人上，是在何人之上，又是在多少人之上？”
狄小迪答不出來，然后便聽德通和尚自顧自地說起來：“30多年前，我為了抽身事外，選擇見死不救，眼看著往日的朋友離去。幾年后終于遭了報應，一身病無處可醫，最后找到了死去的朋友的徒弟。為了保住一條性命，我放棄了當時所有的身份，也就是你所謂的人上人的身份。在生死面前，所有的身份前程都是浮云過眼，一閃而逝。狄小施主，為了浮云而放棄性命，你以為是值還是不值？”
狄小迪皺了皺眉頭，小聲問道：“您說的，是甘老先生。”
“對，不醫狗官的甘炙草。”
德通和尚淡淡一笑，仿佛在自嘲自己曾經也是一個狗官：“你我都是俗人，你我都有欲望，但總有些東西，是需要放下的。”
狄小迪沉默了良久，站起身來，大聲道：“大師，我不見得會輸，他也不見得會贏。”
說罷，狄小迪就大踏步地走出了庭院。
狄萬松嘆息著看了德通和尚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德通和尚卻是面不改色地端起茶杯，稍稍喝一小口，依舊用清清淡淡的口wěn道：“這個世界之所以不和諧，是因為很多人的快樂，總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很多人的成功，總要建立在別人的失敗之上。狄施主有沒有想過，如果一個人可以在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獲得成功和快樂，世界將會變得多么美好？”
狄萬松笑道：“要怎么樣才能做到這一點呢？”
“公平。”
德通和尚淡淡地吐出兩個字，狄萬松看了德通和尚半天，忽然笑了出來。
“大師，你今時今日，還在心系國家啊！”
“我早說過，我也是俗人一個。”
“那這件事情該怎么辦？”
德通和尚搖頭道：“等生死到了，他就醒了。狄施主，準備盤纏、行禮和船票吧。狄小施主要的東西，只要有足夠的錢，海的對岸也能買得到。”
狄萬松想了想，站起身子，向德通和尚鞠了一躬，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德通和尚看著狄萬松離去的背影，喝了口茶，宣出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想明白了，就善哉了。”
成俊杰愣了半天，忽然笑了出來。
“曾省長，你說了半天，就想表達這么個意思？”
曾大江不悅道：“你覺得這還不夠嚴重？”
成俊杰搖搖頭道：“每年失業的人千千萬萬，唯獨你說的這次特別嚴重。不錯，很多人確實會在短時間內找不到工作，社會矛盾會有所激化，但是空出的市場，總是會有人去占。也許很多暫時失業的人，會因為獲得更大的財富。壟斷的巨頭沒了，不就是他們最好的時機？實在不行，偉強制藥會愿意接收所有失業的人員。除了抗癌口服藥，這個世界上能賺錢的特效藥品保健品實在是太多了。強效減肥藥、美容護膚產品，增高藥品，養生保健藥品，加用常備藥品，曾省長，你猜猜看，一家偉強制藥，到底能提供多少崗位呢？”
曾大江的額頭上開始冒出冷汗。
成俊杰的反應，快得有些讓他驚奇。剛才那番足以哄住千千萬萬剛進入社會的菜鳥的話，在成俊杰面前，簡直和面向幼兒園小屁孩的演講沒什么兩樣。
曾大江喘了口氣，只能苦苦哀求道：“小成，拔掉江南地產，拔掉江南水產，拔掉金州市的官員，我讓狄小迪從此見到你就掉頭，你就這樣停下行不行？”
成俊杰看著曾大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你問問死去的人，她答應不答應！”
李明和曾國毅進屋的時候，成俊杰已經離開了。曾大江癱坐在椅子上，臉上滿是頹然。
曾國毅忙問道：“爸，怎么樣？”
曾大江搖了搖頭，地拍了拍曾國毅的肩膀，滿是苦澀道：“這么多年了，該退休了……”
曾國毅聞言，轉身就要去追成俊杰，卻被曾大江一把拉住，聽他道：“攔不住了。這個孩子，本事太大，脾氣太犟，攔不住啊。”
“那就這么算了？”
曾大江看著曾國毅，李明連忙退出屋子，曾大江才緩聲道：“現在，他說了算，我們說了，不算。”
曾國毅有些難以接受地握了握拳，卻聽曾大江接著道：“別難過，只要有本事，失去的，總能拿回來。30歲的副廳級不小了，加把勁，十幾年后，曾家換個地方，就能東山再起。”
狄小迪覺得自己不會輸，通常情況下來講，就是真的不會輸。
然而現在的情況，卻一點都不平常。面對成俊杰這樣的毒蛇猛獸，他再防備，總歸還是躲不過那一口咬。
更何況，此時此刻的成俊杰，并不是孤身作戰。
中央特派小組剛到暖州市，就快速地下達了一系列讓他措手不及的命令。
銀行賬戶凍結，江南地產被勒令停止上市，江南地產公司旗下所有公司被停業整頓。
狄小迪甚至都來不及去總部大樓看一眼，一大堆的賬目就已經被搜羅了出來。
一系列的大動作，讓江南旗艦集團下屬僅剩的4支上市股在短短一天時間就跌得慘絕人寰，整個江南旗艦頓時變成撞冰山后的泰坦尼克，除了眼睜睜看著它下沉，狄小迪再沒有別的動作可做。
而與此同時，打了激血的偉強制藥則趁機吃進跌破發行價的股份，姚偉強一舉成為了江南旗艦集團第二大的控股方。
有了這個條件，秦錦繡連續三天召開記者發布會，痛陳江南旗艦與江浙省各級官員亂七八糟的事情，并且得到中紀委工作小組的默許。
也正因為如此，三天內江浙省的縣級以上落馬官員達到了恐怖至極的651人，廳級干部162人，乃至省級干部，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37人。
一張從上到下排布的利益網，在中紀委寧錯殺不放過的原則下，輕輕一提溜，就整個被帶了出來。中央獲悉全部細節后自然雷霆大怒，為了體現其辦事精神，曾大江作為一方總長，第一個收到了來自京華市的邀請信國政協下屬辦公室主任的職務，讓他提前步入了每天養鳥觀日的美好時光，而剩下的官員，自然是該怎么著怎么著。
從頭至尾，除了找到那個精神病人，成俊杰沒說過一句話，沒做過一件事。
狄小迪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完敗——江南地產公司涉嫌賄賂、謀殺、綁架等多項罪名被徹底查封，所有資金顯然會被依法或者不依法地沒收，而接下來，就是他狄小迪蹲大牢的程序。
狄小迪靠在搖椅上，一個人靜靜地晃動著。
他不想說話，不想聽別人說話，甚至不想聽到任何聲音。
睡在床上的女人，已經被他用僅存的幾十萬現金打發出門，平日里圍在他身邊的阿三、阿四，這會兒也都不知去向。
狄小迪突然感到了一陣孤寂，鉆心刺骨的孤寂。
而就在這時候，一個消瘦的身影，就這么恰似無聲無息地走到了他的眼前。
狄小迪抬起頭看了成俊杰一眼，然后坐正身子，對成俊杰道：“我沒想到，我們之間會變成這樣。”
成俊杰搖了搖頭，拉過一張椅子坐下，道：“你在第一次想著要殺我的時候，就應該想到。”
狄小迪點了點頭：“對，我錯了。我應該用最簡單的方法，我應該一開始就殺了你。”
“可惜你沒有。”
“所以很可惜。”
成俊杰冷冷一笑，道：“你知道嗎？你這就叫咎由自取。高高在上像看待螻蟻一樣看待我們，你以為你是誰？你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為了你們的陰謀詭計無辜地死去，每天有多少人因為你的一時興起家破人亡？狄小迪，不是我在收你，是天在收你！”
狄小迪看著成俊杰，嘴角露出不屑的笑。
“你以為你比我好多少？成俊杰，你看看現在的自己吧，你難道就不是另外一個我？權力，金錢，你用這些東西來完成你的心愿，卻不顧下面一大堆可能因為你的動作而痛苦一生的人！當你用一筆筆交易達到目的的時候，難道你就想過哪一個工人會因此永遠失業，繼而妻離子散？
成俊杰，不是我把你當作螻蟻，而是在那種條件下，你就是一個螻蟻！死了人，不是我的錯，是你自己的錯！是你自己沒本事，所以你的女人死了！你他媽要是個市委書記、省委常委，哪個殺手組織敢接他媽這樣的單子？！就算沐雨南那樣的蠢豬，也不會有膽子去動你！”
狄小迪大聲地咆哮著，但很快屋外就沖進了一群警察，將他銬了起來。
成俊杰傻傻地站著，良久良久，才自問了一聲：“我真的，有做錯了嗎？”
邊上中紀委的陰沉中年男思量了幾秒，然后輕輕拍了拍成俊杰的肩，道：“自己覺得對，就不會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