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證神醫
在從各路而來的藥商、記者、專家趕到暖州市之前，成俊杰最先見到的，卻是一個官員。
曾國毅坐在成俊杰的面前，似笑非笑的樣子，很是叫人捉摸不透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他抖了抖煙頭上的灰，見成俊杰微微有些皺眉，就直接將煙頭重重地按進了煙灰缸里，一陣淡淡的青煙飄過，濃重的煙味被從窗外透進的風一吹，一下子就散了開來。
“成鎮長，真是沒想到啊，這么短的時間里，你就在江北鎮做出了這么大的成績。”曾國毅畢竟是來求人辦事的，成俊杰久久地不開口，只能他先開口，“江北鎮現在的衛生情況，和荊南市的一些示范城鎮沒多大區別。想來即便這次暖州市無法通過審核，也一定不會在江北鎮這一環上面被扣分。能讓江北鎮的老總們這么服服帖帖地停工7天，成鎮長團結群眾的力量，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成俊杰默然地看著曾國毅，同樣不急不慢地點著頭道：“老百姓的利益，自然是最最重要的。江北鎮的企業都是大企業，大企業的老板都是大老板，要是連這么點小道理都不懂，怎么可能成為大老板？再說了，鎮里為了這次工作，向市里為企業申請了補償。既不會損害到企業利益，又能讓江北鎮和暖州市受益，這樣的好事，怎么會沒人同意呢？”
“我聽說成鎮長向市里申請免除停工企業本年度最后三個月的企業所得稅，但是后來市里只答應免除最后兩個月的，這件事情，江北鎮的老板們都沒有意見嗎？”
“他們都是看得清大局的老板。”
成俊杰盡說廢話，曾國毅終于忍不住要切入主題了：“江北鎮的企業，都是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江北鎮企業的老板，也都是有拳拳愛國心的老板。成鎮長，你要改變江北鎮企業的發展模式，可不能把這種優良的傳統丟了。”
成俊杰覺得曾國毅話里有話，不禁迷瞪起眼睛問道：“那請問曾局長，企業怎么才可能不丟失這種傳統呢？”
曾國毅一開口，就像是從刀鞘里拔出了刀，亮堂亮堂的，很是具有威懾力。
“成俊杰，咱們名人不說暗話。這個偉強制藥，絕對不能是完全的私有制。抗癌口服藥，這種東西，撇開它巨大的經濟價值不說，光是它的實際作用，就足以被列為國家機密。有朝一日量產，以你們私人的力量，最多再加上區區一個鎮政fǔ的力量，藥物的所有資料用不了多少時間就會被別人弄走。沒有國家的參與，你們絕對做不了這單生意！”
成俊杰黑著臉道：“曾局長可能找錯人了，偉強制藥的老板，名字叫姚偉強。你要談生意，應該找他！”
曾國毅卻搖搖頭，笑著道：“成俊杰，你是聰明人。偉強制藥是怎么回事，你應該比我清楚。全世界現在能和你合作的人數以萬計，但是沒有你，這筆財誰都發不了。我找的就是你！”
成俊杰沉默不語，曾國毅卻接著道：“有錢一起賺，才能實現共同富裕。但是賺的人太多，又容易起內訌。成俊杰，該怎么辦，你應該比我清楚吧？如果廠子因為各種原因無法投產，你一定會感到非常失望的對不對？”
成俊杰磨著后槽牙，想了半天，終于沉聲回答道：“正式投產之前，我會給你答案。”
11月30號這天，暖州市的機場和火車站顯得特別的熱鬧。
由于全國衛生城市檢查組的組長級別上和市長相同，為了在禮儀上合理，趙建平早早地就帶著一群市領導守在了機場上。
成俊杰區區一個正科級，站在趙建平身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對著鏡頭，眼睛死死盯著遠處緩緩落下的飛機。
今天之后，他的計劃就將再進一步。
檢查小組的組長石長清第一個從飛機上走下，走到趙建平身前后，先是非常隨意地和他握了握手，然后就叫人大跌眼鏡地一把擁住了成俊杰，重重地在他身后拍了拍。
成俊杰被石長清拍得不知所以，趙建平也被石長清這一舉動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卻聽這個白發老人很是激動地說道：“能和未來的諾貝爾醫學獎得主這么抱一抱，我感覺自己一下就健康了不少啊！”
成俊杰聞言，立馬很是仔細地看了石長清一眼，果不其然，老頭子這是在借機告訴他自己有病——嚴重的頑固性胃潰瘍。
成俊杰假裝不知，裝出一副靦腆的樣子笑了笑，道：“石老先生過獎了，這諾貝爾獎，也不是說拿就拿啊！”
“誒！要是口服的抗癌藥都拿不到諾獎，那這個世上還有什么能拿諾獎的成果？”
原本來檢查市政衛生的人，在機場就說起了抗癌藥，趙建平見石長清心情不錯，馬上開口道：“石老先生說得對，咱們暖州市現在就指著小成給我們打響名號了。都說暖州市一片銅臭，結果中醫第一個拿諾獎的就出在這片充滿銅臭的地方了！”
一群人坐上暖州市安排好的車輛，浩浩蕩蕩往酒店而去。
由于成俊杰隨行陪同的關系，往年根本沒有人會在乎的全國衛生城市評審，居然硬生生被弄成了直播——雖然緊跟著車子的大部分記者，只是想問成俊杰一些問題。
上級領導下來檢查，香格里拉大酒店自然就派上了用場。
上一次來的時候，成俊杰直接坐電梯上的狄小迪的房間，都沒來得及弄清楚酒店的宴會大廳在哪里。
所以當他這次走進大廳的時候，多少還是有些感嘆。
大廳不算特別大，根本目測大概只能擺下十來張桌子，但廳里的裝潢卻是非常考究。一塊極大的漢白欲被鏤空雕刻成屏風立在大廳的入口，一進門就給人一種難得的東方式的大氣典雅的感覺，四周的墻上隔著幾米就掛著一幅幅絕對不可能是仿品的水墨字畫，價值幾何無從而知。
這種裝飾，很是得注重修身養性的領導們的喜歡，就算是一些急脾氣的人，一進這個大廳，那就難免會情緒舒緩下來。
按照規矩，成俊杰本不該和市里的領導們坐在一起。但成俊杰卻又不是完全的官員。大學副教授的身份，讓成俊杰的身上，又蒙上了一層不一樣的光環。
學術和政治攪在一起，對于教育是一場悲劇，對于官員卻是一種福音。
父母官們吃飯，記者們自然就進不來。如此這般，石長清剛一坐穩，就故意像是開玩笑似的和成俊杰說起話來。
“小成啊，聽說你今年大學才剛畢業對吧？”
“對，今年6月20號畢業的。”
成俊杰這么一說，桌上的人才紛紛意識到成俊杰今年不過26歲，一想到他一畢業就升到了正科級，所有人禁不住吸冷氣。然而石長清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們更進一步地認識到了一些人和另一些人之間無法逾越的差距。
“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短短幾個月里，先是挽救全國人民于疫情，接著又為官一方，這鎮長還沒當多久呢，就又弄出了這種學術成果。真是后生可畏啊！”石長清說著搖了搖頭，很是感概著道，“我出來之前，好多省里的同志都在說，今年就邀請小成加入咱們的省政協，等明年全國兩會之前再提名讓小成加入到全國政協里去，好去京里給別地兒的人看看，咱們江浙省才是全國最會出才子的地方。”
全國政協委員說起來是一個尷尬的身份，掛著參政議政的名頭，但卻沒有實際的決定權。所以對于當選的人來說，這不過就是一個榮譽。
然而很多東西在經過多年演變后，總會多少衍生出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比方說，全國政協委員，總會很快就獲得一個至少副縣級的行政級別。而像是成俊杰這樣的年輕正科級干部，很可能一場會開完后，就直接跳到正縣級。
大學畢業不到2年，至少做到副縣級，或者運氣好直接轉作正縣級。這種比坐火箭還過分的升遷速度，讓一桌子的副廳級和廳級領導們都不由有些羨慕了。至于省里會安排成俊杰到哪里去擔任一個正縣級的職務，簡直就不是個問題——江浙省三五十家副縣級的醫院和上百個同級別的醫療衛生單位，哪里讓一個位置出來，成俊杰隨隨便便就上位了。
所以石長清話音一落，一桌人就不由得安靜了下來。
成俊杰為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下，對石長清道：“石老先生夸得這么猛，我真是感覺自己身子都發飄了。”
石長清呵呵一笑，裝出一副隨意的樣子道：“有真本事的人，根本不怕別人夸。小成鎮長啊，趁著這會兒市里的領導們都在，不如你向大家展示展示你的本事，你要是能猜出我有什么毛病，我保證用最低標準來執行檢查任務，你敢不敢？”
趙建平聞言，忙把頭轉向了成俊杰。
成俊杰不明白石長清干嘛找自己看個病還弄得神神叨叨地，卻也懶得多理會，很是干脆地回答道：“要是我沒有猜錯，石老先生現在，應該喝不得白酒吧？”
石長清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不住地拍打著成俊杰的肩膀道：“名不虛傳，果然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