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炙草早說過要給成俊杰找點別的事情做。
即便在三天強度大到足以讓一個人短暫失憶的工作過去后，老爺子依然清楚地記得這件事情。
大院里原本有一個書房，不過由于甘炙草把書都搬到了大廳里，所以書房看起來就顯得空蕩蕩的。
成俊杰如愿以償和葉子欣睡到同一張床上后的第二天下午，甘炙草就領著他走進了這間基本上沒有什么書的書房。
“師父，今天我們講什么？”
“什么都不講。”
甘炙草輕聲回答著，走到一個壁櫥邊上，指了指壁櫥的門，對成俊杰道：“徒弟，把里面的東西拿出來。”
“誒。”
成俊杰照師父說的把小門打開，一見到里面的東西，不禁笑了：“早上背四書五經，下午練字，我怎么覺得我在這里進修的是中文而不是中醫啊！”
甘炙草聞言笑笑卻不回答，成俊杰也就懶得追問，很是干脆地把東西拿出來。心里認定甘炙草是嫌棄他一筆爛字，想叫他好好練練。
一小刀宣紙在案上鋪開，研好墨，提起筆，成俊杰剛要動手，卻聽甘炙草用沉沉的聲音道：“寫字就像行醫，起初的時候，能慢就慢。慢慢來，就不容易出錯。不但不容易出錯，如果認真，還能有所得。”
成俊杰一只手提在半空，甘炙草已經用蒼老的聲音，背出了一段耳熟能詳的經典：“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背到這里，甘炙草忽然笑了笑道：“大學畢業，才剛剛明白點中醫的皮毛，而后僅僅兩個月內卻因為奇遇，就坐跟火箭似的達到常人窮盡一生也不可能達到的學術高度。徒弟，你有沒有覺得，近來心里飄忽忽的。明明有一身本事，卻又仿佛自己和一般人沒什么區別？”
以成俊杰月入過萬就很牛逼的小眼界，自然壓根兒就不曾考慮過這個問題。然而此時甘炙草這么一提，他倒真是有些感覺了。
成俊杰放下抬起的手，把蘸了墨的毛筆擱在筆架上，點頭輕聲道：“好像是有點。”
“這就對咯！”甘炙草笑著走到成俊杰的身邊，拿起毛筆，很是隨便地寫下了四個字。
“寧靜致遠？”成俊杰用疑惑的語氣輕輕讀了出來，耳邊又響起了甘炙草老邁干啞的聲音。
“但凡名家，無一不是天才。但凡天才，無一不快人一步。但是所有的天才，從快人一步到成名成家，卻至少要花上幾十年的光陰。很多人說，中醫越老越值錢，是因為越老經驗就越豐富。徒弟，你覺得呢？”
成俊杰笑道：“師父你這么問，那肯定有別的答案。”
“滑頭！”甘炙草難得露出一臉慈愛，搖著頭道，“不過……你說得沒錯。”
甘炙草拿起小酒壺，灌了一小口，吐出一口氣道：“每個醫生，出道前十年看的病人應該是最多的，到后來名氣越大，反而看得病人少了。中醫越老越值錢，和經驗或許有關系，但關系不至于大成如民間所傳的那般。徒弟，你是不是想過，我為什么要讓你背這四書五經，讓你練這毛筆字？”
成俊杰點了點頭。
然后聽甘炙草吐出了三個字：“靜下來。”
過目不忘的人，不論是學什么東西，總是有優勢的。
明明是雪白的白紙，可在成俊杰眼中，那卻是甘炙草給他的宋版的《道德經》，每一個字都工工整整地如同印在上面一般。
這么一來，說是臨摹，倒不如說是描紅。一筆一劃慢慢地描著，每寫一個字，都至少得花上半分鐘。五千多字的原文，成俊杰一直從下午1點寫到晚上6點天色擦黑，直到甘炙草來敲門了，也不過才完成了十分之一。
放在最顯眼位置上的宣紙，連紙面上的墨跡都還沒有干掉。
成俊杰得意地看著自己辛苦一下午好不容易弄出的東西，感覺顯然比前些日子他寫出的狗爬體強了不止一個檔次。
甘炙草彎下腰弓著身子，用昏花的老眼看了半天后，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可緊接著又說出一句叫成俊杰哭笑不得的話來：“還可以再慢一點。”
吃過晚飯，看完新聞，成俊杰剛打算拿象棋去院子里讓老爺子開心開心，卻又被甘炙草叫住道：“徒弟，上大廳，看書去。”
“晚上也要看？”
甘炙草又開始背書：“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成俊杰滿臉黑線地看著今天莫名詭異起來的甘炙草，忙打住師父的話，連聲說道：“明白明白，馬上就去！”
見成俊杰老老實實地看書去了，甘炙草就哼著京腔逛出了屋子。看樣子，應該是去溜張叔家的卡啦了。
蘇曼望著老頭子的背影，不禁問葉子欣道：“有沒有覺得甘老師今天和平時不太一樣？”
葉子欣很是肯定地點了點頭，道：“來了這么多天，第一次感覺他看起來像一個90多歲的人。不過還真別說，這仙風道骨的感覺馬上就跟著出來了！”
白天坐診看書，下午練字，晚上看書，看完書后抱著葉子欣睡覺。
這種簡單卻不顯單調，甚至讓成俊杰還頗有些享受的日子又這么過了三天。
在甘炙草的盯梢下，大廳里一大柜子的書這么半個月下來，竟然全都被成俊杰翻了一遍。
所以為了慶祝成俊杰提前11個月完全學業，甘老爺子整晚上連續將死了成俊杰11盤，而就在甘老爺子爽得欲仙欲死，成俊杰被虐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一個電話終于將他從水深火熱中挽救了出來。
好幾天沒有動靜的手機鈴聲，在涼風習習的夜幕中顯得特別突兀。
成俊杰掏出手機一看號碼，然后轉頭對蘇曼說了句：“院長。”
蘇曼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剛要說出來，蘇青山那頭已經開口了：“小成，你明天下午要去面試，時間是3點鐘可別忘了。”
蘇青山這一提醒，成俊杰這才想起已經完全被他拋在腦后的教師資格認證事情，忙笑著回答道：“真是麻煩院長了，還要讓你提醒。”
“誒……我是你長輩，關心你應該的嘛！”蘇青山老狐貍似的若有若無地把成俊杰的關系朝自己往近了帶，然后三句不離蘇曼道，“明天讓蘇曼直接送你過去好了！還有……”
蘇青山想了想，又用一種頗含意味的聲音叮囑道：“如果有筆試，最好故意錯幾個。這個槍打出頭鳥的，咱們做事盡量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