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
巽風和霜刀肆虐的白荒深處,奇跡般安然存立的小木屋中,葉青籬與神秘男子相對而立。
她默然片刻,沉聲道:“還請前輩明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做下決定,不論這個神秘人提出多么令人難以承受的要求,她都必將應承。
神秘人目光微轉,卻是落在葉青籬的丹田處。
他有一雙極為惑人的眼睛,這雙眼睛眼線狹長,尋常時候微垂著,眼角處甚至還帶著些經歷歲月風霜而來的細紋,但只要他微一轉眸,或是專注于某一處時,便會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恍如來自宇宙盡頭的氣息。宛如黑夜籠罩,群星齊喑,至此,世界只余這一點微光,成為指引人心之所在。
這一次,葉青籬依舊心如擂鼓,卻沒有再被蠱惑。
雖未被蠱惑,可她卻不可抑制地從心底里生起不安。這種不安促使她失去了一慣的好耐性,忍不住又喚了聲:“前輩?”
神秘人目光再轉,這一次落在葉青籬臉上。
“救他容易。”神秘人道,“只需將你最珍貴的寶物奉上即可。”
什么叫做“她最珍貴的寶物”?
葉青籬心頭猛地一跳,忽然感覺到,乾坤簡在丹田中顫了顫。
她大駭,莫非這人竟能看透她的丹田,看到存身在其中的乾坤、混沌雙簡?這般想時,她臉上的神情雖然因為絕佳定力并未變化,但她雙眸深處無法控制的那一絲波動卻還是落入了神秘人眼中,無所遁形。
神秘人并不言語,仿佛在等待葉青籬的答案。
“前輩以為,”葉青籬頓了頓。“晚輩這里最珍貴的寶物是什么?”
神秘人道:“你最珍貴的寶物為何,你自己不知,卻要來問我么?”
“前輩只說是要晚輩這里最珍貴的寶物,卻不指明為何物,倘若晚輩這里最珍貴的東西對前輩毫無用處,又或者在前輩眼里不如敝履,前輩豈不是很虧?”說話間。她心緒已經在最短時間內平定。便又道:“論理說來,前輩虧與不虧同晚輩確實沒有什么關系,但前輩修為如此高深。倘若因為這個交換的不等價而遷怒晚輩或者晚輩的同伴,晚輩人小力微,雖然無可奈何,在此刻防患于未然卻是必要的。”
神秘人拂袖道:“你可以不換。我可以不救。”說話間他忽然側頭,眼睛恍似透過這木屋望到了虛空中莫名的一處。
葉青籬覺得。自己仿佛是看到了他一直不顯情緒的眸中驟然劃過一抹暗沉,又聽他道:“我去去再回,這個代價要不要付,你自考慮清楚。我從不行強迫之事。也從來只給人一次機會。”
言罷,他忽一跨步,也未見他推門出去。他的身形就突兀消失在這木屋當中。
葉青籬的心便陡然沉了下來。
如果說之前她還存有一絲僥幸,那么在此刻。她幾乎已經可以肯定,神秘所說的寶物,便是她的乾坤、混沌雙簡,也即“天地山河冊”了!
“魯云……”葉青籬輕撫那裝載著魯云的真如定氣袋,唇邊逸出一絲苦笑,“枉我前一刻還在心底信誓旦旦著,不論這人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他能救印師兄,我都答應。此刻卻……”此刻,她的內心卻仍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掙扎。葉青籬豁然轉頭去看床上的印晨,見他安靜閉目,見他唇色慘淡,見他呼吸微弱,便又不自覺地捏緊了那只真如定氣袋。
這個世上,能救印晨的肯定不止那神秘男子一人,但在此時此地,能救印晨的,卻唯有他。
那神秘人將他們擄來此處,口稱不行強迫之事,可實際上,這就是一種變相的逼迫。白荒深處,巽風狂暴、霜刀凜冽,莫說葉青籬重傷在身,即便她此刻完好無損,甚至金丹未碎,即便那個神秘人不做任何阻攔,葉青籬也不可能安全地帶著印晨和魯云回到門派。
她沒有那個實力,所以此刻只能掙扎。
然而在之前,面對那子虛期強者射向葉青籬的致命一劍時,印晨同樣也沒有那個實力,他卻為何要挺身而出,阻攔到底?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是一種怎樣的心境?
為什么?
這個問題,直到此刻葉青籬依舊沒有答案。或許要想知道答案,只能去問印晨。但此刻印晨重傷昏迷,顯然是無法回答她的。
“印師兄……”葉青籬驟然長嘆一聲,苦笑道,“我不如你。”她還有一句話未出口,那便是,“我不值得。”
她不值得,相比起印晨的風光霽月,相比起印晨的毫不猶豫,她此刻的掙扎,顯得如此卑劣,如此軟弱。
數年來仙道洗練,就在她以為她已經足夠道心通明之時,現實的突兀轉折,再次給了她深刻的一擊。從前不論是在周天星辰大陣中,還是面對青簡三問時,亦或者是在擷英三陣中,她盡管備受考驗,可那些考驗,通通都不如此刻直擊人心。世間極艱難事,極痛苦事,她都做得,忍得,可這一刻取誰舍誰,她卻難以須臾定心。
哪怕此刻那神秘人是要她挖眼斷手,甚至以命抵命,或許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受了,但要她用天地山河冊來換那人出手,她卻無法不掙扎。
人說世間艱難唯一死,卻不知死去一了百了,怎及得生之苦難。
只因有生,才有無數*,無數不舍,從而生出無數矛盾,無盡孽障。
換,還是不換?
這一刻,葉青籬站在這白荒深處,凝視著印晨靜默的容顏,無人能夠答她。
亦無人能夠借她慧劍,斬殺妄念。而擁有慧劍的那個人,正神魂冥冥,生死難知。
這一次,這個謎題。唯有她自己方能取舍!
此刻,輕輕松松甩出難題,致使葉青籬直面心底所有軟弱的那個人,卻悠悠閑閑跨過虛空,幾步間到了數十里之外。作為一個踏足巔峰多年,又隱居多年的絕世高手,不論是印晨。還是葉青籬。于他而言都不過螻蟻而已。他自然不會在意螻蟻的生死,更加不會在意螻蟻的掙扎。
他連自己的名號都可以忘記,這世上能令他在意的。又還有什么?或許,也不過是那恍似看得見,實則摸不著的天道罷了。
現在,便有人用那天道的影子誘惑他。
“夜帝明。”來人一襲黑袍。負手站在這白荒深處的巽風與霜刀之中,顯然是早已等候在此。他見有人跨空而來。便微瞇了狹長的鳳眸,將目光投注。
“你是誰?”他的眼中無悲無喜,“如何知曉我是夜帝明?”
“某蕭閑。”來人淡淡一笑,“想必夜前輩不知蕭某名號。”
“我的確不知。”夜帝明沉默片刻。言語間帶著些許微淡的惑然,“我果然是夜帝明?”然后他又微微頷首,“不錯。似乎果然是夜帝明。”
夜帝明的言行動作殊為可笑,這世上哪有人連自己是誰都需再三確認的?又不是那無知的癡兒。
可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夜帝明身上。卻無人敢說他可笑。即便蕭閑是行事向來狂誕的魔門惜花宗宗主,也同樣不敢在這個時候覺得夜帝明可笑。
“坐忘塵俗,蛻凡出塵……”蕭閑輕輕一嘆,“夜前輩果然已經在出塵期徘徊,既是如此,那蕭某手中這一卷天書交換給前輩,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天書?”夜帝明疑惑。
“不錯,”蕭閑道,“三卷無字天書,分生死、陰陽、命輪,蕭某手中所有,正是《陰陽天書》。”他緩緩抬手,反掌,那掌中托著一卷帛書,帛書表面絲光泛華,潔白如新,雖一眼看去其上空無一字,但不論是蕭閑還是夜帝明,都能感覺到這帛書上隱藏著的莫大力量。
那是一股仿佛能夠牽動天地間所有靈力、元氣的力量,令人觀之心驚。
蕭閑托著這卷天書在手,便是白荒的巽風和霜刀都仿佛要避其鋒芒,不敢再往他身邊刮去。
夜帝明的目光從天書之上轉移到蕭閑臉上,仿佛是要看透什么:“早聽聞天書三卷,論述陰陽死生,命輪天道,乃是天下第一寶典,你既有《陰陽天書》在手,竟不思研讀,反而想要換給我?”
蕭閑淡淡道:“天下第一寶典,配天下第一人,豈不正好?”
“這不是理由。”
蕭閑道:“如果再加上夜前輩的鳴鳳雙刃呢?”
“鳴鳳雙刃?”夜帝明仿佛是在回憶什么,“鳴鳳雙刃,依稀是我早年使用的法寶。”他恍然,隨即又搖頭,“你要用《陰陽天書》換我的鳴鳳雙刃?不對不對,鳴鳳雙刃雖然是用祖凰尾羽打造,但要想換得《陰陽天書》,似還不夠。”
“夜前輩太不灑脫,”蕭閑亦搖頭,“前輩只說愿不愿換便成。”
夜帝明依舊疑惑:“天書你都不要,卻要鳴鳳雙刃,你竟不思天道不成?”
“夜前輩,人人所求不同。”蕭閑混不在意道,“天道于我如浮云,大道孤苦,焉知飛升之后是何模樣?還不如人間繁華,瀟灑一世!”
“既然如此,”夜帝明點頭,“那便換吧。”
蕭閑便反手一推,那天書驟飛出去,疾如流星。
夜帝明五指微張,輕輕接住,又聽蕭閑道:“夜前輩,這天書的另兩卷,《生死》和《命輪》,卻是在魔門寂滅宗與窺天宗兩宗宗主手中。”
他輕輕彈指,鳴鳳雙刃疾射而出,蕭閑袍袖一卷,接住了這對威名赫赫的法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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