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夫君
很多年后,當她再回想起這段日子時,竟然成了她最親近母親的短暫時日。
望雁山莊占地頗大,地里種的是各種果樹,蘇千靈她們母女二人遷到這兒來住,原以為會讓人關在屋子里,沒想到,她們一到望雁山莊就被安排住在仆役的排房里,母女兩人同一間房,沒有人侍候,所有的事都得自己來。
蘇千靈原本豐腴,但南下一趟落了病根,再加上年前的一場病,婚事真相的打擊,讓她整個人全沒了精神,朱明珠看著覺得心驚,卻不知道該怎么辦?
馬車到山莊,從寶親王府押車送她們來的管事,將她們交給山莊總管后就走了,這里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沒有人知道她們兩是誰,不,也許總管知道。她不知道為何老人不將她們送回蘇家,而是將她們兩個人送到什么山莊里來,元嬤嬤自己作孽,她自己被送官究辦就算了,為何她要受這個苦果
排房雖然壘得很結實,寒風吹不進來,但心頭卻像漏了縫的墻,不時竄過冰冷的寒風吹襲得她手腳冰冷。
雖然已經過了年,春天卻還沒來,刺骨的寒風仍是呼呼的吹,水是刺骨的冰涼。
從第一天自己打水擦桌抹椅,到廚房領飯,朱明珠原本戴滿戒指的手,現在又紅又腫,卻得咬牙忍著,母親從上馬車離開寶親王府起,就失了神魂,不知道吃不曉得喝,所有的瑣事全都得由她來幫著處理。
被褥雖然干凈,卻有一股霉味,她原先聞著覺得難受,幾日下來,竟也不覺得了。二月十七日是她原訂要遷往公主府的日子,誰會想到她竟落到今日的境地?
記憶里雕龍畫棟精致華麗的公主府,成了她夢境里的仙境,幾日無夢的夜晚,這一日的夢讓她哭著醒過來,她坐起身來,灰蒙蒙的屋里,與夢中那色彩鮮麗的公主府相去甚遠,這一刻她竟有些分不出何為夢境何為真?
面對鄂族長的請求,老寶親王和寶親王兩人的臉色大不同,老寶親王有些欣喜又強按捺住,寶親王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鄂青烈看著兩人的臉色,在心里盤算了下,不發一言端坐著等他們兩回答。
老寶親王看兒子一眼,心里頭有些沒底,又想到皇帝說過的話,不由煩躁起來。他端起茶盞,借著掀茶蓋的動作掩飾心煩。
屋子里三個人各懷心思,一時之間氣氛就有些尷尬,站在一旁侍候的小廝低著頭不敢動,能進外院書房來侍候的,對府里的事都頗清楚,小廝盯著腳下的青石地磚想,這位族長也忐不識相,明珠小姐并非寶親王血脈,他真求了去,沒了郡主及公主的名份,明珠小姐難道要委身為妾?可是皇帝要另擇佳人許給鄂族長,有個公主夫人壓在上頭,明珠小姐這輩子還有好日子過嗎?
能不能留明珠一命,決定權不在他手上,而是在皇帝,皇帝若決定最后她只能死,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條。
鄂青烈想收了朱明珠?寶親王端著茶盞慢條斯理的刮著茶沫,想收她做什么?明知她不是寶親王府的大郡主,秋冀陽派人跟他說,鄂青烈昨夜宿在天香樓,天香樓里說書的說了些什么,他們再清楚不過,鄂青烈定然也明白,卻仍提出要納明珠為妾?
他想藉此換取什么?
龍大總管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小王爺、秋會首,老寶親王和寶親王正在見客。”
“我們知道。”朱平玨笑道:“午膳可備好了?”
“備好了,在后園七星樓設宴。”
朱平玨朗笑著。“就知道有你龍大總管在,什么事都不用愁。”
門簾撩起,進來兩個高大俊逸的男子,鄂青烈與朱平玨曾有一面之緣,知道身著大紅錦袍的頎長男子就是朱平玨,后頭面容較嚴峻的男子,應該就是秋冀陽。
雙方相互見禮,便一同去后園的七星樓,賓主盡歡之后,送走了鄂青烈,寶親王一家子坐在七星樓三樓書房里。
“你打算怎么做?”
“您先跟宮里通個氣兒吧不要我們貿然答了人家,皇上卻另有盤算。”寶親王言下之意竟有幾分同意鄂青烈的意思。
老寶親王聽了點頭。“我讓人送信去給皇上。”頓了下他又遲疑的問:“那蘇千靈……”
“等處置完她女兒再來處理她。”
“你打算怎么做?”
寶親王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她讓我失去幾個孩子,又讓小小失蹤多年,我沒她那么心狠,就讓她嘗嘗我和依依這些年所受過的苦吧”
老寶親王一愣,嘆道:“也罷,這是她自己該受的。”
朱平玨則道:“望雁山莊的總管送信過來,說蘇大姑奶奶病了,要不要為她延醫?”
“病了?”寶親王冷笑。
“是一直沒好。”朱平玨更正道。“總要她人好好的,才能明白感受失去女兒的苦。”
寶親王轉頭看父親一眼,老寶親王低頭喝茶,微微顫抖的手卻透露了他的心思,寶親王想到父親對自己的疼惜,以他和母親起誓,也許他待蘇千靈的好,是怕自己若違誓,會有不好的事發生在自己和母親身上吧
“讓他們請大夫。”
朱平玨點頭轉身下樓去,老寶親王起身坐到書案后提筆振書,待筆墨干了,就命人送進宮去。
寶親王與秋冀陽一起回敬謹院,路上兩翁婿邊走邊聊。“你倒聰明,把小小送到她娘那兒去。”
“小小本來就活動慣了的,讓她鎮日關在家里,她本就不慣,現在有了孩子,她稍一走動,大家就如臨大敵,悶也悶壞她,送她到岳母那兒,順道走動一下,免得她悶壞了。”
“你岳母這些天可忙壞了,要接手家務,又要忙著準備平玨的婚事。”
“小婿想,這兩天就帶小小去福安山莊住。”
“這么快?”寶親王舍不得女兒。
秋冀陽卻笑道:“府里要忙著大師兄娶親的事,拙園要粉刷重整,我們住在那兒,工匠們無法動工,再拖下去只怕會延誤到婚事,那可就不好。”
寶親王嘆口氣,轉頭看著小徑旁的大樹,枝上已抽青嫩細芽,春日行將到來,樹大分枝,女兒出嫁本就該住夫家去,剛回京時,是怕小小胎相不穩,如今養了快一個月,再留在府里住著也說不過去,更何況秋老爺和秋老太太都在京里,一直留著女兒、女婿住在親王府里,著實不好。
“你還沒跟小小說吧?”
“尚未,小婿想先跟您說。”
寶親王拍拍秋冀陽寬厚結實的肩膀。“從武可都打點好了?”
“他早就催著我們搬過去,還有從文和杜真兩個。”說著就頓了下,“另外,小婿想跟您借人。”
“借大夫?”寶親王早料想到了。
“是。”
寶親王則道:“他與府里可沒有契約,他留在府里,是他愿意的,你要借他去,要自己去跟他說。”
秋冀陽點頭,心里暗想,大夫早就等著他開口請他去福安山莊了,只是,禮貌上總得先跟寶親王這個現任雇主打個招呼。
兩人進了敬謹院,小小靠在寶親王妃身邊,寶親王妃伸手輕輕的拍哄著女兒。
外頭丫鬟的請安聲,早讓寶親王妃知道他們翁婿兩過來了,不過她沒有動,手仍是輕輕的在女兒背上拍撫著。
“這是怎么了?”寶親王問。
寶親王妃朝他們兩個微笑。“小小說她想睡了,可是就是腦子亂烘烘的,睡不著覺。”
秋冀陽無可奈何的輕嘆一聲。“小小這兩天都這般,夜里翻來覆去睡不好,白日里又只能悶坐在屋里。”
“可問過齊夫人?”
“問了,齊夫人只說讓小小多走動走動。”秋冀陽道。
才說著,朱平玨也過來了,寶親王索性將他和秋冀陽帶到書房去,讓寶親王妃好好的哄小小睡覺。
三人在書房里分主次坐下后,寶親王才道:“我打算讓鄂青烈將朱明珠帶回白黎族去。”
朱平玨有些訝異,秋冀陽卻絲毫不為所動。“條件呢?”
“我打算讓她帶著你們安插進去的人一起過去,她不可能當正室,只能為妾。”
朱平玨瞪著父親。“這妥當嗎?”
“皇上打算讓她死,如此一來,皇上才能名正言順給鄂青烈另許婚配。我打算和朱明珠談條件,她為我們做事,我們保她母親不死。”
“她會肯嗎?”也怪不得朱平玨懷疑,蘇千靈和朱明珠母女兩根本不親近,她會為了保住母親的命,而甘愿為他們做事嗎?
“凡事都得試試,你怎知朱明珠不愿?”寶親王盯著兒子的眼睛問。
朱平玨嗤笑一聲。
秋冀陽看著寶親王,良久才道:“朱明珠得死,她得改名換姓。”
“是的。”寶親王滿意的看秋冀陽。“她不再是寶親王府的大郡主朱明珠,也不是蘇千靈的女兒,皇上會命人安排她的身世,我打算跟鄂青烈談的條件是,他帶朱明珠走,藉她安插我們的人進白黎族去,他需要我們的人幫他彈壓族里的長老,我們則此謀利,福安商業協會與他們合作,在白黎族里設點,將白黎族產的藥材運出來。”
而朱明珠就成了福安商業協會旗下的連絡人。
“白黎族里有什么消息,也可藉此傳出來。皇帝等于安了兩撥人馬進去,一在明,一在暗。”
朱明珠若聰明,就會穩住鄂青烈,她只是一顆隨時都能廢掉的棋子,看清了情勢,她會知道如何取舍對她才是最有利的。
“若她想不透呢?”朱平玨對朱明珠完全不抱任何希望,那是一個傻蛋,笨到看不清楚自己的處境仍由著性子胡來的傻蛋。
“放心吧我記得你們安排的那個嬤嬤,她似乎蠻聽那位嬤嬤的勸。”
朱嬤嬤?“朱嬤嬤已經送回蘇家去了。”
“我知道,這樣吧就安排朱明珠是她家的侄女,讓鄂族長買下她們一家子,等他完婚后,他再抬朱明珠為妾。”
朱平玨小聲的對秋冀陽說:“那個朱嬤嬤真可憐,要照顧這個便宜親戚一輩子”
秋冀陽微笑不語,寶親王則瞪了兒子一眼,朱明珠的路大致安排妥當,至于蘇千靈……等朱明珠走了,就送她回蘇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