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曾家一片低迷,男主人心情不好,大姑娘更是成天關在房里,悶聲不吭的,往常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就連向來在兄妹之間轉圜的曾太太,也難得的心情不佳。
侍候的下人們誰人不精,不論說話行走皆是輕聲細語,輕手輕腳的,唯恐稍有不慎惹惱主子們,只會為自己討來一陣皮肉痛。
在曾太太身邊侍候的紅云悄悄去了西廂房,將紅玉拉了出來。
兩個人站在西廂的抄手游廊上,小聲的交談著。
“好姐姐,妳就跟我說說吧!姑娘到底是什么打算啊!”她們誰也沒去過福安山莊,只有紅玉跟著去,曾媚清在福安山莊如何耀武揚威跋扈任性,她們沒人見過,但曾家下人都清楚,雖然自家小姐外表言行,與老爺剛成親那會兒,雖已大有不同,可是那街頭廝混出的脾性,可是絲毫未改。
“誒,妳叫我怎么說?”紅玉很為難,姑娘好似把太太恨上了,可姑娘婚事未成,她要仰仗太太的事多了去,她能實話跟紅云說,然后讓太太對姑娘生了嫌隙嗎?
她左右為難的看著紅云半晌,著實不知如何開口,只能搖頭嘆息。
紅云卻一定得問清楚,太太交待她辦事,沒問清,太太如何應對?想到這兒,紅云便拉住紅玉的手,直言問道:“姑娘不想放棄會首嗎?”
“她是不想。”紅玉咬咬牙,將曾道眉那天的話跟紅云說了。“只是,老爺那天在山莊里,當著龍大總管的面,把話跟姑娘說清了,會首予他有恩,姑娘想做那忘恩負義之事,與他無關,若姑娘執意不改,此后逐出家門,免得污了曾家家聲,任她愛上那便上那去,只是逐出門不再是曾家人,福安山莊也不會收留她這個客人。”
紅云一聽大感訝異:“老爺真這么說?”老爺向來疼寵這個妹妹,否則也不會由著她任性到現在還沒訂親。
“是啊!”所以姑娘才會關在房里,她不想放棄。
曾媚清不放棄,她要被逐出家門,雖然她不相信自小相依為命的大哥會如此待她,她還是不想冒險。
她自知自己是沒有能力掙錢養活自已,她小時候被餓怕了,有了嫂嫂后,日子好過了,再去福安山莊,見識到富貴人家是怎么過日子的,她怎么愿意回去過苦日子。
紅云聽了紅玉的話后,忍不住嘆口氣。“說起來,姑娘也命苦,自小父母雙亡,靠著老爺拉拔長大,有了心儀的對象,結果卻注定無緣。”紅云只顧哀嘆自家姑娘的不順,卻壓根忘了,曾媚清有意,不代表兩情相悅,更何況早知會首有婚約的,她還自己陷下去,并意圖要會首毀約背信。
“是啊!”紅玉聽了笑應道,心里卻在想,姑娘腦子不清,太太也看不清,唉!連紅云也如此,難道只有自己清醒?
紅玉想著昨日山莊里那幾位富家小姐的嘲笑,黯然慘淡一笑。
從來都是趾高氣揚的曾媚清,當著那幾位世家女面前,被兄長掌摑,指責她忘恩負義,要恩人背信娶她,她站在姑娘身邊,她最清楚明白,姑娘整個身子一直輕顫著,頭仰得高高的,可是她瞧見了姑娘眼角的淚光。
老爺做得太狠,在人前沒給姑娘留點情面。
她當時不懂,何以老爺來得及時,這么剛好在姑娘與人發生爭執時到福安山莊,還直接到了客院,直到她看到了龍大總管噙著一抹冷笑。
“太太要請媒人幫著尋對象,可是還真不知道能挑個什么樣的,姑娘才滿意啊!”紅云說著便希冀著看向紅玉。
紅玉聞言苦笑一聲,兩手一攤回她:“姐姐,我只是侍候姑娘的丫鬟,我那能知道姑娘想要什么樣的夫君呢?”
兩個丫鬟其實都心知肚明,曾媚清想要個什么樣的丈夫,只是老爺發話了,她若還想著要嫁會首便是忘恩負義,要被逐出家去。
紅玉其實也忐忑不安,她是姑娘的貼身丫鬟,姑娘被逐出去,她能有什么好下場。
見紅玉良久不語,紅云便說起八卦來。
“太太對姑娘算好的了,我大姑家侄女侍候的那家姑娘啊!說是與家里世交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互看對眼,沒想到打算與他們議親時,男方卻根本招呼一聲都沒有,就娶了父親上司的女兒,那姑娘哭鬧不休,最后她娘連問都沒問一聲,訂了親事就把她嫁了。”
“就這樣嫁了,那姑娘肯啊?”
“唉!不肯成嗎?嫁得是個六旬老翁,才十四歲的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啊!聽我大姑說,那丈夫的孫子最大的都當爹了。”
“那她是嫁過去當繼室?”
“繼室?才不是哪!她是去當妾的,聽說那老翁還嫌棄她之前鬧得那一樁,婚前還派了嬤嬤來驗身子呢!”
是怕身子不干凈!紅玉聽了臉色發白頭皮一陣麻。
“那姑娘爹娘就由著那女婿。”說到那女婿,紅玉有些說不出口。小姑娘才十四,她的爹娘能有多大呢?嫁個六旬老翁,女婿年紀都比岳父母長了吧!
“不由著能怎辦?那還是親爹娘,不是姨娘肚子出來的。”紅云說著不由有些傷感。
紅玉聽了也難過。
太太之前由著姑娘胡鬧,難道太太知書達禮,不知女子名節重要?還是……紅玉覺得自己好像想通了些什么,她的耳朵嗡嗡作響,一顆心似乎要從胸口跳出來。
她看向正房,西次間的窗欞里隱約可見一個人影,太太。
紅玉強自鎮定下來,扯著嘴角露出一個笑來,對著紅云道:“我想法勸勸姑娘,總不能這樣僵著。”
“是啊!”紅云沒發現紅玉的不對勁,她對紅玉說:“那就勞煩姐姐,多勸勸姑娘,日子總得過下去的,這過得好過不好,全看姑娘的了。”
“是,我明白,我一定好好跟姑娘說。”
紅云把事交待出去了,便回去復命。
紅玉則看著紅云離去,自己也轉身進了西廂。
她呆站在西廂堂屋好一會兒,才邁著沉重的腳步進了南次間。
一進門,便看見曾媚清坐在炕上,臉色青白,她五官雖美,但不細致,是個爽朗大氣的姑娘,幾曾見過她這般氣息沉沉的模樣。
“我問妳,妳知道嫂嫂在為我備嫁妝嗎?”曾媚清目光灼灼直視紅玉,越說音量越高的問道。
她已經問過紅玉無數次,紅玉給她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可是她不相信。如果不是嫂嫂真有這么做,為何人盡皆知?
“姑娘。”紅玉忙上前,示意她輕點聲,可是曾媚清怒目直視,得不到滿意答復不罷休。
紅玉在心里嘆氣。知道了又如何,扯破臉,姑娘絕對討不了好的。
“紅玉,打從嫂嫂還沒進門,妳就一直跟在我身邊,有什么事妳不能跟我直說?”曾媚清硬的不成來軟的。
“姑娘,我是真不知道太太有沒有這么做,可是,就算她真這么做了,老爺會怪她嗎?她只消說姑娘年齡到了,事先幫著備好嫁妝,免得婚事定下后來不及準備委曲了您,老爺只會高興太太疼您。”紅玉低頭斟酌著如何說下去。“再說了,太太成天在家,外頭流傳的話她未必得知,更有可能是那么看您不順眼的人家放出去的話。”
郡主都找到了,在備準婚禮,福安山莊在準備新房。就算真的是曾太太幫她備嫁妝,并放出風聲她要嫁秋冀陽也無用了!難道她要委身為妾?而更可能的是,會首根本不會要。
“可是這么一來,我連一絲機會都沒有了。”曾媚清最不服的便是這一點。
她就比不上那個郡主嗎?會首為何不娶自己呢?
紅玉看著曾媚清強忍多時的眼淚終于落下,心中一嘆,傻姑娘,本來就沒有半點機會啊!會首若有心,早就提親了,何至于到現在姑娘都十九了還沒有動靜。
看看福安山莊的下人是怎么待她們的,如今回味,紅玉方醒過來。
曾媚清自恃大統領之妹身份,上山莊做客,住的是與那些世家閨秀同一個客院,客院里有近十個小院,規模不大,都是小巧的一進四合院,住進去后,只能待在客院里,不能隨意外出的,沒有因為曾媚清的身份而有特殊的待遇。
可是曾媚清曾經不顧勸阻,硬是闖出客院,紅玉隨侍身邊,在山莊里,遇到小廝丫鬟,個個是都很有禮,卻也很冷淡,問他們會首在何處,一律都是笑而不答,終于讓姑娘死心,回到客院后,她才知因為她們硬闖出客院這事,客院守門的婆子及侍候她們小院的嬤嬤丫鬟全被換了。
曾媚清還以為是罰她們攔她,高興得很,紅玉卻明白看出新換上來的嬤嬤及丫鬟們眼中的冷然。
只是當時她想,反正姑娘日后當了莊主夫人,這些人就算看姑娘不順眼,只要稟了會首,會首自然會為姑娘出氣的。
如今一想,會首之所以放任姑娘在山莊里任性,完全是不在意她這個人吧!不在乎她惹出的麻煩,因為與他無關,所以不用理不用說。
“不行,我不能這樣死心,我要去問會首,我要問他去。”說著曾媚清就要往走,嚇得紅玉快手快腳的攔住她。
“姑娘,姑娘,您靜一靜啊!姑娘。”
“我怎么靜啊!我滿腦子就是想要問個明白啊!”曾媚清抱著紅玉哭了起來。
“姑娘,您想去問會首什么?”
“我要問他,如果不是對我有意,為何不拒絕我去山莊做客,為什么縱容我在山莊里耀武揚威,以為自己不日就是他的妻子。”曾媚清邊哭邊說,聲音斷續不清,不過紅玉還是聽清楚了,她想了一下,決定將老爺對太太說的話,照實說了。
“姑娘,會首不是縱容妳,他不拒絕妳去,是因為妳是大統領的妹妹,他拒絕妳去山莊,是不給老爺面子,他也不是縱容妳,他是信任老爺管得住妳,因為妳根本不是他的家人,他沒有必要管束責罵一個外人。”
曾媚清一聽,蒙了!
她這幾年的作為全是空?
會首根本就沒把她當一家人看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