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入戲
()夜宴,墨家老宅燈壁輝煌,名流政客游走其間,談笑風生,借今晚難得一聚的場合,見一些人、談一些事、達成一些協議,有的人小有斬獲,有的人空手而歸,但從人們言笑晏晏的面容上,很難看到與當下時局相應的憂慮和愁容。
再怎么憂國憂民,在百年世族墨家新一代繼承人和談家聯姻的訂婚禮上,總是不該顯露形色觸主人家霉頭的。何況程家家主生了兩個各有作為的好兒子,近年與之關系漸密的墨家大有借著如許東風,雙雙攜手更上一層之勢。
大多憂國之士和社會風評,對程墨兩家牽頭的兩派融合之事喜聞樂見。
這段時間以來,國內股市暴跌,金融萎靡,各種書面媒體和網絡媒體上,民意沸騰,各地紛起暴游行,像葫蘆瓢子壓下一頭又翹起另一頭,無論當政者是大洗牌還是小輪換,面對這一副爛攤子,均感頭痛萬分,壓力巨大,就算激流勇進如李舒兩家新興世家,面對這種情形,內部也都開始出現了裹足觀望的聲音。
當此國難之時,沒有什么事情,比軍科兩派放下成見、攜手共度難關的消息更能鼓舞人心了——從建國開始,Z國當政者一向維續著強勢規劃的施政傳統,比之歐美各國的金錢政治更易攏獲人心,政局穩了,民間下意自然會跟著慢慢穩定起來。
至于某些角落中背地里偶爾冒出的一些酸話,在大流趨勢下根本不值一哂。
然而此刻有人站在墨園主三層上,看著草坪上的賓客往來衣香鬢影,卻口出不祥之言:“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怕只怕占盡了前頭風光,后頭反而無路可退啊”
“墨世兄老成之輩,卻也未免太過于杞人憂天,我大侄子大喜之日,可不興你這當父親的不但撂挑子躲上來,反要我這賓客跑上來請你這主方長輩下去主持大局的”
能這么直接跑到墨家主的家主書房中喚人,而且口氣親近態度上與墨鐘懷完全平等的,也只有程家二代的老大、生了兩個好兒子的程令璽了。
要說兩人關系也并非一直這么好,但同一代的世家子弟多是熟識,兩人也算同一個圈子里的發小,至于更進一步的交情,就看大家意向和實際需要了。
“照我說啊,你能生出墨愈這么能干的兒子,這輩子也算值了,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長身站在窗臺邊的墨鐘懷回頭,哂笑道:“照你這老小子的說法,你有兩個能干兒子,可不是比我還值一倍?”
“呸你當我不知道外面那些家伙是怎么說的啊——老子是靠兩個兒子賣身才上位的我呸娘嘞有種他們生十個八個出來跟老子比比看啊噶了個巴子”帶上門,程令璽盡顯二十幾年軍旅生涯帶出的兵痞流氣。
生性儒雅的墨鐘懷在同輩近友面前,卻不是墨愈所熟知的深沉守舊,無奈地搖頭失笑一聲,卻伸手按了桌底隱藏暗匣中的某個按鈕,低聲問:“程世伯回來了嗎?”
坐在沙發上的程令璽這時也換了副顏色,略顯憂慮地搖搖頭,“和你家那位一樣,自從異能人那事發了之后,就沒再回來過老宅了。”
事發之后,各軍區部委和統合機構,都還算運行正常有條不紊,老爺子們也都留了言到家里,讓他們穩住,直到一連十幾天,老爺子們都沒回家中,派去的人也都不能近身或見面,得到只言片語的暗示,失去了掌舵人的那幾個鐘鼎世族,才咂摸出些古怪味道。
是軟禁?
被迫還是主動?
事情來得突然,各個家族一時都有些發懵,但想到目下時局乃是百年不遇甚至史無前例的亂局,尤其那些異能人能力古怪,萬難防備,派人將那最核心的十幾位首長老爺子緊密保護起來,不讓人接觸,倒也說得過去——內情當然不可能是那么簡單,但有些事就是他們也只敢在暗地里嘀咕,偷偷安排像現在這種密會來通通氣,多數人的想法是一致的:
后手是必要的,但老爺子們縱橫了一輩子,總不會臨老了才馬失前蹄晚節不保,既然他們都留話說要穩……那就穩
最關鍵在于,他們雖然不能近身,但都眼見著老爺子們在一群人的保護中安安穩穩健健康康的活得好好的,有牽連的那幾個頂級世家也是頗有默契,一些動作甚至沒讓下面的那些家族聞出什么怪味,否則沒等他們有什么動作,整個Z國上層都得亂起來。
一對被賀的新人站在場中,在應酬攀談的間隙,俊美無鑄、讓人暗自贊嘆的男方當事人低下頭,對挽在手肘邊的未婚妻低語,在旁人看來,彷如鶼鰈交頸般親密。
“抱歉,訂婚禮辦得有些倉促,到婚禮的時候,我會補回的。”體貼的言語,看不出兩人不過是相處不到兩天的陌生人。
“不,以我的身份,這樣的訂婚連想都沒想過,太過抬舉了,”談卿溫婉帶笑,話中有刺,“我只是沒想到你這樣的大家繼承人,也會屈尊紆貴自降身份,畢竟這么倉促訂婚,丟臉的是你,不是我。”
世家之中,他們這樣的貌合神離,也不是太罕見奇異的例子,相比之下,反而是頂級世家嫡子兼繼承人,求娶一個分家旁落之女,這種例子更為引人注目。
饒是有些耳目靈通的人,知道這個氣運交頂的談家三房之女,因為游戲里偶得機遇被那位所青睞,甚至被劃為最重要的“線”之一,有關她的資料在有心人眼里,早已是耳熟能詳。
但且不說那位從不對她有什么特殊表示,而且因一些不是秘密的秘密,人們早已得知她的那個寶貝哥哥在某件事里所扮演的尷尬角色,雖說都能理解那是公務,但不妨礙多數人將這一家人視為燙手山芋,連談家人自己都覺得他們很有些碰不得丟不得,否則又怎會墨家一來提親,就迫不及待地答應,甚至短短時間里配合著辦起訂婚禮,將這件聯姻變成了板上釘釘。
很多人都暗自為那位風評極好、才貌風流的墨家繼承人可惜。
世家最重信諾名聲,訂婚在法律和民間世俗意義上,并不比正式結婚重,但在世家卻恰巧反過來,一旦訂婚,就是他們背后的家族對外宣告雙方關系獲得家族承認,并且在上層圈子中得到公認——其后不可避免地附帶一些附加價值的聯結——從此之后名分已定不可更變,即便另一方早亡或婚姻破裂下堂,繼位的后來者在人前人后,也永遠脫不掉一個“繼”字,比“正”的要永遠低一級。
這種不言明的規則是這個上層圈子的利益基礎之一,為既得利益者所維護,其不容侵犯性,比法律要來得更為堅固。
換言之,這次訂婚禮成后,除非談卿破家而出徹底離開這個圈子,否則她必然一生都要與墨夫人這個名號相隨了。
但破家而出,談何容易?
談卿有父母兄長,也遠沒有她那位好友那般令人欽佩的勇氣和魄力,只能在此夜之中,遙遙對身在另一個半球的好友舉杯——
祝,好運,平安
但忙里偷來的一點獨處時間,也總會有不速之客打擾,而且一次兩個。談卿回頭看清來人,對她們的身份既有意料,又有意外。
占泓今晚還是一身大紅晚禮裙,魚尾自小腿拖曳而下,襯得腿型修長,一套白水晶首飾與之交映,明人,另一位據說與墨愈青梅竹馬的世交之女,身著海藍色長裙,雖說容貌不遜占泓,氣質高貴古雅,但妝容掩不住黯然的氣色,令皎然出眾的容貌也黯淡了三分。
“你……”
“戰紅衣,無論你想說什么,請先注意一下你我此時的身份,假如你自認能承受得起后果、不怕牽連家族的話,要怎么大放厥詞請隨意。”
談卿判不清那位青梅竹馬的世交之女的來意,但占泓的目的已是見慣,其一無非是她的哥哥,其二……當然是為了夏天。
說起來,今晚聚在這個角落里的女子,都各有傷懷,談卿嘴邊有些自嘲,心頭卻微軟,輕輕對那個始終沒有出聲的女子點頭。
“我們都是世家子女,身不由己,你的事我幫不了你,”略一頓,她轉過頭對占泓道:“事到如今,我沒必要再騙你,等待還在墨愈的保護下,但夏天,墨愈告訴我,他在杜若離開前就失蹤了,杜若應該會去找他,”她微露苦笑,語聲略帶艱澀,“我現在聯系不上杜若,你……要是能聯系上她,應該會有夏天的消息的。”
她對自己的那位好友,從來都是這么盲目信賴和尊崇。
暗室里,一面墻幕將園中三人的對話場景一絲不漏的記錄下來。
“以這樣的心性,相信她不會被關芷放棄的,”墨愈回過頭,淡淡道:“我們也并不想從她身上擄取什么,維持現狀就好。”
墨鐘懷看著自己的兒子,心情沉重:“她是你未來妻子。”以兒子的手段,再離心的人也能調教收服,可……他愿意為此,一輩子和妻子同床異夢——這是代價,因為那個重要的女孩不愿人心有變。
“她的性格,不會背叛家族,也不會背叛關芷,這就夠了。”墨愈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