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制藥
“哎喲,兩個懂禮的孩子啊,真是老天沒眼,怎么讓你們遇到了那些強盜呢”夫妻倆嘮叨著,勉為其難地把金簪收了下來。
“下回可不敢再出遠門了。”蘇一一苦著臉唉著嘆氣,旋又好奇地問,“咦,大娘,你們的孩子不住在一起么?”
這兩人好歹也有五十好幾的模樣,不可能膝下空虛。便是孫子,也該有一兩個了吧?
“都被征兵了。”大娘嘆了口氣,“我們這里啊,雖是草豐水美,可日子過得也不大好呢但凡有壯丁,全都抽去當了兵,剩下的便是像我們這些老人,還有婦女孩子。”
蘇一一皺眉:“原來你們這里也要征兵么?”
“閑時便回家,但近來卻一直留在營帳里,可能最近便有戰事吧”牧人說著,嘆了口氣,目中隱有憂色。
“哦。”蘇一一摸了摸鼻子,“這里應該是狄人右賢王的轄地吧?我在關內聽說過他的威名,聽說是老可汗的兒子呢”
“可不是嗎?右賢王才該是正統可誰知如今的可汗,卻搶了他的可汗位”牧人義憤填膺地低聲喝罵。
蘇一一呆了一呆:“啊?”
她還以為草原上無所謂繼位正統與否,誰的拳頭硬,誰就當要汗呢
夫婦倆收拾了東西自去歇下了,劉孟海才向蘇一一解釋:“這里因為近漢人的聚居地,文化和思想上都受到了漢人的影響,所以才會有這種正統啊篡位啊這種想法。不過,右賢王想要成事,關鍵還在于那十幾部的頭人,是個如何態度。”
“而他們的態度如何,想必是要看右賢王最近這幾仗如何了吧?”蘇一一悵然。姬流夜來北邊,至少有一半是為了自己,現在卻陷在右賢王處,自己只能望營興嘆。
“是的。”劉孟海聲音低沉。
“成事在天吧”蘇一一點頭,“再過去就是北劉的地界兒了吧?”
“對,明天再趕一天路,后天一早就可以入關了。”劉孟海心事沉重,下意識地又朝著西面看了一眼。
“明天也不急著走,先過去看看情況。”蘇一一也不大想在這種時候去北劉。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說服右賢王起兵。況且,姬流夜還在那兒呢
“這里不是久留之地,左賢王得了勢,這塊地方也會被劃歸左賢王。這里的牧民是他們的族人,雖然無事,我們這些從中原來的,尤其是大周來的,一定會被捆去。到時候,咱們的身份被查探出來,那可就……”劉孟海搖頭反對。
“總要知道了五公子的消息,才能走吧?”蘇一一心煩意亂,“如若他冒險出來尋我們,那可不是更加危險?”
“明天,我會找這里的牧人帶個信兒的,你不用擔心。那里最樂觀的情況,也不過是全軍北轍。有五公子在,不會出什么大亂子,也不會吃什么虧的。”
“如果他們打得不分勝負,那我們也許可以趁亂前去會合啊”蘇一一不解。
“那不可能。”劉伯韜插嘴,“只能去北劉。”
這一回,蘇一一沒能立刻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只能求助于劉孟海的翻譯。
“我哥的意思是說,如果他們還在打,我們就更不可能去了。不分勝負的結果,必然是左賢王和可汗會繼續調兵,右賢王那里的形勢就更不妙。”
“哦。”蘇一一悵然答道,“也就是說,除了去北劉,別無他法了?”
“是的。”劉伯韜的回答,把蘇一一最后一絲的奢望也扼殺了。
“放心吧,五公子會知道我們行蹤的。他的消息來源比我們多,即使那名侍衛最終沒法把消息傳遞過去,他也一定能猜到我們的去向。”劉孟海安慰她。
“但愿如此吧。”蘇一一對姬流夜的智慧,評價一向很高,倒也信了六分,于是便緩緩放下了心,長吁一口氣。在劉氏兄弟的勸說下,沒有再堅持派人去看看。事實上,他們的人手本就不多,又怕派出去的人有去無歸。
“走了。”劉伯韜翻身上馬,看著蘇一一執住了馬韁,才揚鞭而行。
他們的馬都是大宛的名種,雖然經過了幾代的培育,血統不是很純,但腳力是沒有問題的。又因為不像昨天遲遲疑疑,心分兩頭,這日的行程便極快。請了牧人當向導帶路,很快就到了邊境,這時不過是薄暮初上。
他們的行李極其簡單,隨身的武器也都平常,很快就進了關。找了間客棧,才算把兩天來一直吊在半空的心,稍稍地落了下去。蘇一一的心里很沉,像是擱著什么似的。
北劉也屬漢地,風光與大周其實相類。客棧的布置很清雅,空庭閑閣,落棠繽紛,倒很對蘇一一的脾胃。
“我們在這里等上幾日再走,好歹要知道他們的消息。”蘇一一推開房門,對著身后的劉氏兄弟道。
“好。”劉孟海很爽快地答應,還不忘調侃兩句,“我還以為小姐急于去北劉京城,看看你一一制藥的籌備情況呢”
“本來也沒有準備我親自過去,尤七辦事,我素來是放心的。不過這回順路,總是要去瞧瞧的。”蘇一一瞪他一眼,“行了,你別磨嘴皮子,叫人把席開上來罷。咱們飽餐一頓,便輪流好好歇著,這一路兼程,我可是腰酸背痛了。”
“嬌氣。”劉孟海嘀咕了一聲。
蘇一一只是哂然一笑,幾個人也無心飲食,隨意用了些飯菜,便撤了殘席,安排好了輪值的侍衛,便倒頭大睡。
北劉的夏天,要比大周來得晚些,這會兒海棠還不曾落盡,正是枝頭繁茂的極度榮華。
蘇一一在房里用了早餐,聽得外面有嘈雜的聲音,胡亂把窩頭塞進嘴里。出來的時候看到劉伯韜和劉孟海一前一后地站在她的房間門口,臉上隱有警覺的意味。
“怎么了?”她走近劉伯韜,輕輕地問。
“下面有人在鬧事,不知道會不會波及咱們這兒。”回答她的,卻是離得稍遠些的劉孟海,“一會兒你莫管,只在房間里歇著,我們會把人打發了的。”
蘇一一知道他想不得已的時候動粗,忍不住輕皺了雙眉:“你別亂來,這可不是在大周,我們和北劉的關系一向緊張,還是別惹麻煩,置些閑氣也沒有什么。”
劉孟海忍不住挑了挑眉:“你不是向來不肯吃虧的么?這閑氣,什么時候居然也能受之若素了?”
“那得看是什么情況,能不吃閑氣的時候,自然是半點不肯吃。但如今咱們不是在人家的屋檐子底下么?少不得得矮上兩三分,總比吃那無謂的虧要好。”蘇一一說得一點都沒有慚愧的意思。
“看不出你還真識時務。”劉孟海笑著調侃。
“那是當然,我是商人,自然愛在方方面面斤斤計較。”
“平常看不出來你是個商人,只有你自己時時刻刻的強調,我們才會明白。”劉孟海的話似乎頗含深意,蘇一一來不及想明白,樓梯口已經傳來了爭吵的聲音。
“我們是良民,為什么連這兒都要搜?”
“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誰?我們是寧安王府的人”
“好小子,你膽子不小,搜到老子頭上了啊?長公主殿下可是我家親戚,可不是遠親,只隔了兩三層。”
七嘴八舌的議論,讓整個二樓都像是熱鬧時分的菜市場,讓蘇一一聽得有些好笑。
看來,這間客棧的檔次不低,尤其是二樓的這些天字號房,住的全是有些身家有些背景的人。她頗有些看熱鬧的心思,可不知道這些搜索的人,該怎么個收場呢
誰想這位負責搜索的人,竟仿佛不懂得變通。對著這群仿佛后臺相當硬的人,還是刻板地公事公辦。一個個詢問得清清楚楚,雖然對方叫囂著,十分跋扈的樣子,但仍然被套出了詞兒。其中還抓了兩三個人,又惹起了風波。
劉孟海讓蘇一一進去,但她卻只是搖頭:“算了,一會兒還得被叫出來問話,進去出來,何必那么麻煩?咱們不如就在這里等便是,這才是待客之道。”
她的聲音并不大,只是平常的音量,但那領頭的軍官,顯然聽到了,目光朝著她看過來。一時間,蘇一一只覺得天光陡然地亮了一下,仿佛是室外的太陽,一下子就無遮無掩地照了進來。恍惚后才啞然失笑,這時代的客棧都用的紙窗,光線并不太透。何況,他們站在走廊里,就算是正午陽光最烈的時候,也還是有些光線黯淡。
他的眼睛,真是太亮了。蘇一一嘆息,才有余暇去看他的五官。
軍官真的很年輕,五官的輪廓顯得有些粗糙。那雙眼睛的形狀,卻很美,像是一件精雕細琢的工藝品,讓人看了那眼睛,根本來不及去注意他的五官。
他的目光,隔著走廊上吵鬧的人群,落在她的眼上。四目相交,卻像是穿越了似水流年,就這么凝在了此刻,竟讓蘇一一的腳像生了根似地粘在地上,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