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熙如下的轎來,有丫環扶著走向二門,一路
邊打聽王妃和世子妃的身體安好,又問如今幾位貴
人都在做什么,忽而抬頭望見二門上有人,不由的
怔了怔,繼而微微吃了一驚:“這女子好神眼熟,
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春瑛倒是落落大方地沖她笑了笑,將兒子交給
身后的奶娘,便向她道了個萬福,道:“三少奶奶
安好?多年不見,三少奶奶風采依舊呀"這話確
實恭維的成分居多些。范熙如今日穿著一身木紅地
纏枝蓮紋緞面襟子,下著黑段折枝繡花馬面裙,頭
上珠寶也極華麗,但不知為何,卻給人一種疲憊感
,氣質也老成多了,眼角眉梢處,興許是化妝的效
果,格外顯露出幾分凌厲來。這副模樣給她當年未
嫁人時比,實在是差太多了。春瑛心里都不由的吃
驚,只是面上并未顯露出來。
范熙如聽了她打的招呼,卻愣住了,雖然面上露
出了應酬的笑容,但看她的神色,顯然還沒真正想
起她是誰。引路的仆婦小聲提醒:“這位是咱們王
爺收的義子胡公子的夫人。我們都叫胡大奶奶的。
”這話卻等于沒說。最后還是范熙如身邊的大丫鬟
雕欄認了出來:“呀!”這不是春瑛姐姐么?!你
怎么……”忽的發現自己失禮了,忙住了嘴。范熙
如顯然是吃了一驚,兩眼直盯著春瑛看。她記的春
瑛的名字,當年不過是慶國候府里一個不算拔尖的
丫環,看在對方主子的面子上,她也能笑著叫聲“
姐姐”,可是如今這情形,算是怎么回事?!”
春瑛感受她目光中的情緒,只是笑了笑,并不在
意。她的的身份,只怕全王府的人就沒幾個不知道
的,沒必要藏著掖著。當初剛嫁給胡飛的時,在江
南也不是沒人拿過這事說她閑話,但那又如何?等
到自己成了一家主婦,在外應酬,在內管家,她才
知道東府的經歷給了她多大的幫助。她并不認為曾
經當過丫環是件恥辱的事,人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
,她更是無法控制自己穿越到什么人身上,但是她
已經擺脫了奴仆的身份,從此以后,個人的尊榮便
完全靠自己了,如今再加上胡飛的努力,她不認為
就敵人一等。
因此她只是很淡定大方地笑著,甚至還沖著雕欄
打了聲招呼:“許久不見了,這幾年可好?”
雕欄有些不自在,干笑著點點頭。忽然又發覺這
樣禮數不對,便屈膝再行了一禮。
范熙如面色復雜地看著春瑛,已經冷靜了下來:
“想不到你能有這樣的造化,也是你的福份。”
春瑛笑瞇瞇地道:“可不是?再沒想到,王爺居
然能看得起我們當家的,不但在出使西洋時處處照
拂,還將我們當家的收為義子。”我們夫妻心里都
感激得很呢!”
范熙如又是一怔,微微皺眉:“雖然早就聽說王
爺收了位義子,幾年前也聽說了他義子成親的消息
,卻從沒想過,娶的會是你。”
春瑛笑得更深了:“三少奶奶不知道哦?這我就
不明白了,按理說,三少爺應該是知道的。我與我
們當家的早有婚約,這事兒三少爺當年就聽說了呀
?他還想過要做我們的媒人呢,只是后來有了變故
才沒做成,他為此還生果我的氣呢!”盡管回去問
吧,她倒想知道,如今三少爺會說出什么話來!
范熙如的笑容變得有些冷,不等她說什么,管事
娘子便不咸不淡地打斷了他們的敘舊:“胡大奶奶
,王妃正在等你呢!你快隨我來吧。”卻沒說要清
范熙如一起走。
春瑛臉上閃過一絲訝意,接著向范熙如行了個
禮:“那我就先少陪了。”便跟在管事娘子身后往
二門里去了。看的出來,范熙如在這王府的地位有
些微妙,反正是別人的家事,她還是不要多嘴的好
范熙如目送她遠去,眼神晦暗不明。雕欄斜了
引路的仆婦一眼:“你方才不是說,王妃與世子正
在見客,要過些身后才能見我們奶奶么?!這事怎
么回事?!”
那仆婦笑道:“姑娘這話糊涂,難道方才進門
的不是客?雖說那時咱們王爺的干兒媳婦,也算是
自家人,到底是大老遠從江南來的,又是外姓,王
妃與世子妃自然要先見她。姑奶奶原是王妃心愛的
干女兒,王妃早就發過話,不比外道。”言下之意
就是,因為你不算客人,當然要靠后。
雕欄柳眉倒豎,就要發作,被范熙如攔下:“那
我就等一等吧,跟干娘有什么可客氣的?”這個隨
那仆婦往內院的小花廳里去了,待坐下一刻來鐘,
便有人來請:“王妃請您過去呢!”
范熙如還以為春瑛已經走了,沒想到來到正堂,
才發現她仍在座,懷里抱個男孩,還跟王妃、世子
妃以及溫郡王庶長子之妻盧氏相談甚歡。
春瑛見范熙如進來,便起身將岱哥兒交給奶娘
,朝她福了一福,范熙如正要點頭示意,王妃便笑
道:“聽望山媳婦說起,才知道你也來了。真是的
,你也是王府的常客了,又是我干女兒”
春瑛忙道:“世子妃這么說,我可擔待不起。
王爺不過跟望山在海外混熟了,才多了幾分偏愛罷
了。心里正經看重的,還是世子和幾位小王爺。望
山只是會看人眼色,要說了解王爺的喜好,誰還能
跟王妃,世子與幾位小王爺相比?”
這話說的幾位王府女眷心里舒暢,王妃還笑著指
春瑛:“你這孩子倒是個巧嘴!早該讓你來的,這
回索性在京里多住幾個月,多來陪陪我吧”
春瑛笑道:“能在王妃面前多孝順些時日,我還
巴不得呢,只是不知道王爺有什么吩咐。先前王爺
說要給望山在京里個官職,他推了,打算自己考功
名呢,說不是叫世人看看自己的本事,就太對不起
義父的器重了,反倒墮了王爺的英明。我到半信半
疑,功名哪會這么易得?”
世子妃與盧氏都笑道:“他知道上進,原是好事
,你有什么可愁的?”王妃更是對這個便宜兒子添
了幾分喜愛:“他有這樣的心,倒也難得。你必須
得好生照看他的起居,可別熬壞了身子。”又對世
子妃道:“前兒不是聽說,你娘家兄弟也上京來了
么?他也是個好學的,認的哪里的先生好,便薦一
個過來,讓望山多學著些。”世子妃起初還擔心婆
婆會讓自己的兄弟去教人,聽說只是薦先生,那有
不肯的?忙忙應了下來。
春瑛斜了范熙如一眼,見她仍舊默默坐著,便
特地多看她幾眼,讓世子妃與盧氏等人都發現了,
才移開視線。前者不動聲色,后者低頭喝茶,還是
王妃問了句:“熙如今兒怎么穿了這身衣裳來?上
回我不是給了你一匹四合如意紋的織錦緞,讓你做
新衣裳么?難道還不曾做好?雖說你如今管著家,
要以懷柔為主,也不能太放縱底下人了,這都十來
天功夫了,什么衣裳做不成?!”
范熙如怔了怔,忙回過神來:“衣裳愿已得了,只是做成了單衣,今日天氣涼些,便沒穿它。等天氣暖和了,我就穿上她給干娘看。”
王妃也不在意:“你自己穿著好就行。”接著又笑道:“對了,你胡家哥哥嫂嫂上京,可帶了許多好料子來呢!也是他們的孝心,幾乎都送到我們家來了。這下你兩個小兄弟的婚事,要預備的料子就差不多了,我跟你嫂子們都不用你再操心了,回頭你挑幾匹回去,給女婿也做身新衣裳,在孝敬孝敬你婆婆吧。做媳婦的,還是要賢淑和柔些,才能討婆婆喜歡,不然叫外人知道了,定要笑話。我是你干娘,臉上也無光。”
范熙如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只是低頭聽訓,王妃還猶自在說:“明明你是個知道規矩的,也懂得為女婿的前程著想,怎的就偏在這種事上犯糊涂?!女孩兒一出閣,一生尊榮就看夫家的了。你好了,你公公和夫君自然記得你娘家的好處,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春瑛低頭吃茶,只裝作不曾聽見,忽而聽見外頭有孩子的囈語聲,忙問:“可是岱哥兒回來了?”打破了原本的尷尬的氣氛。
世子妃遣人出去,卻抱個粉嘟嘟的男孩子進來,他忙起身抱過,笑道:“這是我們填兒,比你們家岱哥略長一歲,卻是憨憨的,不如岱哥兒機靈。”
春瑛忙起身笑道:“這樣可愛的孩子,讓人一見就喜歡。我們岱哥兒怎么比得上?”又命丫頭送上表禮,謙道:“太簡薄些,還請你別笑話。”
不一會兒,奶娘抱著岱哥兒被送回來了。一群女人圍著兩個孩子,看他們嬉戲,都笑成一團,唯有范熙如被冷落一邊。還是春瑛偶爾跟她搭幾句話,才讓她沒被人遺忘。
等胡飛從前院傳信進來,說要離開了,春瑛才告辭。這時王妃也乏了,沒精力再跟范熙如說什么,世子妃根本不理人,盧氏則去送春瑛了。春瑛雖然好奇,但也沒多問什么,高高興興地與人告別,便抱著兒子上了轎,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她喂過兒子,又哄他睡了覺,才有空歇息。她泡了兩杯香茶,用托盤捧到書房,笑道:“這是王妃才賞的茶,說是你從前吃過喜歡的,我照著他們教的法子泡了,你來嘗嘗?”
胡飛忙放下手中的冊子,接過一杯嘗了一口,連連點頭:“不錯,就是這個味兒!我娘子真個能干!”
春瑛嗔他一眼,自己拿了一杯,往旁邊椅子上坐了,才問:“今日在哪里看到從前侯府的三少奶奶,好像挺受冷落的,發生什么事了?我離京幾年,這幾家人的情形都不清楚。”
胡飛笑笑:“你不是打算明天回東府請安么?到時候打聽打聽就知道了。我也不清楚詳情,好像跟范家在洋務司的事有點關系。”
春瑛心中疑惑,想到明天就能知道答案了,便暫時按下不提。誰知到了傍晚時分,她忽然接到了一張帖子,落款正是范熙如,要請她明日去侯府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