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喜看著手中的白色絹布,頭皮有些發麻地拿著炭塊,是專門描繪女紅的軟墨,她還以為今天祖母要跟她講什么大道理,沒想到原來是要開始教她女紅。
別人家的姑娘五歲的時候就開始學女紅了,她已經八歲了才來入門……上輩子她最不擅長的就是女紅,當時不能靜心學習,也沒有心教她,祖母一心只在孫子身上,阿娘身子也不好,那時候家里永遠籠罩著一層陰影,她哪里有心思學習女紅。
有一技傍身對自己總是好的!女子十歲該進學堂念書,上輩子阿爹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沒有讓她去學堂,這一次她斷不會讓別人決定她的人生路。
深吸了一口氣,隨喜低頭認真地描繪柳葉,總得從最簡單的開始。
老夫人歪在臨窗的軟榻,瞇眼看著孫女認真的模樣,端嚴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紋,看來很滿意隨喜這好學的態度。
“女子都得學女紅,將來給自己做的嫁衣若是好,也能給自己爭一分臉,平時給家里長輩秀鞋子襪子的,也能討幾分喜愛……”老夫人低聲說了起來。
隨喜抬起頭瞇眼笑著,“等我學會了,也給祖母繡襪子。”
老夫人笑得如一朵菊花,“好,我等著你的襪子。”
隨喜將柳葉畫好遞給老夫人看。
“畫得不錯。”老夫人點了點頭,細枝蒲柳,已經有些神韻了,“繡出來看看。”
因為不是第一次畫的,自然手法熟練些,老夫人一向喜歡聰慧的姑娘,她也只是想要討她老人家高興,才沒有故意藏拙。
實際上她的水平也就如此了,再要好一些是沒辦法的,前世她只學了些皮毛而已,勉強能繡個荷包罷了。
她捻著繡針一線一線地繡了起來。
老夫人閉眸淺眠,略有一刻鐘的時間,隨喜才把這柳葉給繡了出來,形狀倒是沒變,就是少了些靈氣,顯得有些死板了。
老夫人看到她繡的這葉子……怕是要失望了吧?
隨喜看著被針扎了幾次的指頭,太生疏了,比以前繡的更要難看些,難道在這方面她真是一點天賦都沒有?
“給我看看。”老夫人低沉的聲音響起。
“不好看。”隨喜小步挪過去,臉上帶著羞澀的表情。
老夫人笑了笑,“我第一次繡出來的東西也不能見人。”
“真的?”隨喜眼睛亮了起來,將縮在背后的手伸了出來,把繡了柳葉的絹布給老夫人看。
在給老夫人捶背的翠碧輕笑著,“姑娘繡得已經算不錯了。”
“嗯,比我那時候的要好,多下些功夫,將來會更好。”老夫人笑著點頭。
隨喜甜甜地笑了起來。
老夫人將她的手牽了過來,吩咐翠碧,“去把薄荷膏拿來。”又對隨喜道,“剛開始學,扎傷指頭是尋常的事情,熟練之后走針穿線就自如了。”
“嗯,隨喜曉得。”隨喜認真地回道,這點小痛不算什么,這世間最痛的她都經歷過了,還怕傷了指頭這點痛么?
真是乖巧聽話的人兒,以前怎么沒有發現這孫女其實也很貼心,冷落了那么多年,以前家里拮據的時候,還沒少打罵她,想起過去……老夫人心里生出了內疚,愈加覺得要對隨喜好一些。
指頭的刺痛在抹上薄荷膏之后減輕了不少,隨喜拿起軟墨想要繼續描繪花樣。
“休息一會兒,吃些點心。”老夫人道。
隨喜這才拿起桌子上的紅豆糕小小地咬了一口。
沒多久,關娘子就來了。
“……張繡娘過來量身,定了尺寸就能制新衣了。”關娘子笑著對老夫人道。
老夫人頜首,“給隨喜量量,她正在長個子,我是老太婆了,尺寸能改不了的。”
關娘子身后是繡鋪來的繡娘,姓張,三十來歲的模樣,生得白皙圓潤,笑起來見牙不見眼,是個很和氣的婦人,聽到老夫人這樣說,她馬上就笑著道,“哎喲,老夫人真是愛說笑,您看起來可是和去歲沒區別,反而是越來越年輕了,今天可要做幾套顏色鮮麗一點才好。”
“老太婆了還穿什么鮮麗的衣裳。”女人都愛聽好話,不分年齡。老夫人臉上的笑容更親切了些。
“顏色鮮麗,人也精神一些,娘不妨多穿些顏色艷點的衣裳。”關娘子在旁邊提議道。
隨喜偎依到老夫人身邊,“祖母一點也不老,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老夫人點了點隨喜的額頭,“你懂什么!”
“我懂的,祖母要漂漂亮亮的,阿娘也要漂漂亮亮的,這樣看著開心。”隨喜明澈的雙眸猶如純凈的泉水般熠熠動人。
這天真可愛的模樣,看得老夫人和關娘子都會心一笑。
“好,好,就做幾套顏色鮮一點的。”老夫人笑著道。
張繡娘詫異地看了隨喜一眼,她一年來關家也有幾次,關老夫人以前似乎不太重視這個孫女的,怎么這次就完全不一樣了?
而且,她記得以前關姑娘的眼睛是睜不開的,沒想到只是幾個月沒見到,已經就睜開眼了,本來平凡的小臉因為這雙熠熠如星的眼睛變得粉雕玉琢,十分可愛。
詫異只是在她眼底飛逝而過,很快就笑著給老夫人量身,“……姑娘的樣子長得真好,嘴兒又甜,莫怪老夫人這樣疼惜。”
老夫人笑道,“自己的孫女還有不疼惜的道理?”
關娘子聞言嘴角就綻開淡淡的笑,憐惜地看向隨喜。
隨喜也含笑在望著她,眼底充滿了擔心,她微微一怔,女兒卻已經甜甜對她笑了起來。
給老夫人和隨喜量了尺寸之后,便拿了幾個顏色的布料來給老夫人選,老夫人果然選了幾個顏色比較艷麗的,也給隨喜選了幾樣款式。
“娘,我這就到偏遠那邊去,給郭姨娘也量了尺寸?”關娘子低聲問著。
老夫人淡淡地點了點頭。
關娘子便領著張繡娘往偏院去了。
“……怎么?偏院有客人?”出了上房,那繡娘臉上客氣禮貌的神情便放松下來,和關娘子低聲說著話。
以前家里拮據的時候,關娘子會做些女紅到繡鋪去換銀子回來補貼家用,一來一去,便和繡鋪的張繡娘熟悉起來,這兩年來也沒少招呼生意給她。
“是有一位嬌客。”關娘子淡笑著道。
張繡娘壓低了聲音,“瞧你臉色憔悴,該不是……”
關娘子低下了頭,“最近家事比較忙。”有些苦楚只能咽在心里,就是怎么信得過的人也說不得。
“要多休息。”張繡娘是個心思通透的人,怎么會看不出關娘子的失落,只不過人家不想說,她也不好再問下去。
到了偏院,關娘子眉心不自覺地蹙了起來,心里還是有些抗拒走進這里。
郭靜君躺在床榻上養身子,聽到關娘子來了,急忙要起身迎接。
關娘子走了進屋里,“郭姑娘今日身子好些了嗎?”
“多謝姐姐關心,妾身已經沒有大礙了。”郭靜君撐起身子,虛弱無力地歪倒在床上。
“郭姑娘言重了,我擔不起你這聲姐姐。”關娘子淡淡地道,不許郭靜君喊她一聲姐姐,便是還不愿意承認她的身份。
就算老夫人和關大爺承認了也好,她也是不愿聽郭靜君叫她一聲姐姐。
郭靜君咬了咬牙,擠出柔順的笑容,“姐姐還是不愿意原諒我。”
“家里要添新的冬裳,你若是不方便起身量身子,這該怎么量身做衣裳呢?”關娘子輕聲說著,目光平淡沒有正眼看郭靜君。
郭靜君還沒資格跟她談原諒不原諒的問題。
“妾身能下地的。”郭靜君扶著妙琴的手下了床榻。
關娘子勾唇淺笑,讓湖湘出去把張繡娘請了進來。
張繡娘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個豐姿綽態的年輕女子,臉上略顯得蒼白,眉眼間難掩勾魂的媚色,不像端莊純白的姑娘……關家向來注重門風,怎么會有這樣的客人?
想歸想,她還是利落地給郭靜君量了身子,雖然和關娘子算得上知己,但哪個家里沒有些不想讓外人知道的秘密?
量了尺寸,關娘子一刻也不愿多待,交代了一句,便和張繡娘出了內屋,“廚娘已經找來,以后這邊的膳食就由小廚房供應了。”
郭靜君在關娘子離開之后,才恨恨地唾了一口,“囂張什么,以為我不能翻身了嗎?一個下不了蛋的母雞還能得瑟多久?”
妙琴聽了不敢附話,只是小聲問道,“……姨娘,妙雪該怎么辦?是不是得請大夫?”
“請什么大夫?難道要我去求那個賤人嗎?”郭靜君像突然被踩到了尾巴,尖聲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