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媽媽匆忙地走進院子里的時候,瑞雪含笑站在廊下迎著她。王妃匆忙叫進來,龐媽媽身上是匆匆換過一件新的藍色衣服,下面是一條暗棕色的新綿裙,頭發也急忙是用水抿過,看著有幾分油光,上面戴著金挖耳什么的。
“王妃在里面,媽媽好生著回話。”瑞雪又細細交待龐媽媽,看著她堆上笑容來點頭答應,這才最后交待一句:“王爺也在里面呢。”
說起來見王爺,家里的人都還是有幾分害怕的,朱宣不是在和妙姐兒說話的時候,都是板著個臉,從小就養成的習慣,少年去軍中,為了震人,就這么一直板成習慣。
再說王爺的傳言很多,王妃在的地方或許是有歡聲笑語;如果說一聲王爺要過來,就是書房里候著的官員也是肅穆的,讓人看過一次,就知道王爺面前是不能慢待的。
龐媽媽趕快對瑞雪道謝,王爺王妃不在王府里的時候,杜媽媽管事情,可是一切事情也是和瑞雪幾個大丫頭商議過才定,當然最后都是杜媽媽定奪,可是龐媽媽有一次看到以后,心里很是羨慕,覺得自己以前被人吹捧的以為自己最大,象是不應該。
進到房里來,鋪陳著繡牡丹花開的錦榻上斜斜的倚著沈王妃,滿面笑容的正在和坐在榻前小杌子上的杜媽媽正在說話,對面的小桌子旁邊是正坐著的朱宣。
就這一手就讓龐媽媽不得不佩服沈王妃,夫主為大的年代里,朱宣正坐著的時候,為了禮貌,王妃也應該是坐得端端正正的才是。
看一看眼前的沈王妃,大半年的光景象是又出落不少,身上是一件寶相花紋間雜著福至心靈的輕紅色錦襖,著一條海棠花色的玉堂富貴的錦裙,人斜倚在繡著百子圖的青蓮色迎枕上,看著象是一幅仕女圖。
朱宣就是一般見下人,也是習慣性的端坐著;妙姐兒中午吃多了,雖然出去逛了一圈,又喝了兩碗消食的茶,還是覺得歪著更舒服,她就歪著。
新城里果然是只能呆一天,明天上午就要趕回封地上去,本來是打算明天再和杜媽媽商議事情的妙姐兒不得不在回房里就喊杜媽媽過來。
這新城里丫頭都配置得差不多齊全,不過熟的人還是就那么一個,本來對龐媽媽印象就不錯的妙姐兒想一想,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是以杜媽媽一進來就先問道:“二門外的龐媽媽最近是什么樣?”想一想表哥戰場上能原諒那個嘩變的張二毛,我沈玉妙用人也是可以用改過的人。
一向是最為盡心的杜媽媽也是關注這個人,王妃回來后,這新城里誰來管家,新城里的若干鋪子誰來管事,杜媽媽當然是會在心里一一的看好,等到王妃問起來從容地回答。
“要說這個人,最近半年里竟然是改了好些,”杜媽媽笑容滿面地回王妃的話,杜媽媽還不知道是她自己間接地改變龐媽心思。
原本心里是有抱怨的龐媽媽當然是要看一看王妃房里親近的這些人都是有什么長處,邢媽媽且不去說她,是王妃的奶媽,就是什么也不做,王府里也會養她老。
看一看祝媽媽,一手的好針線,而且宮中出來的,自有一番氣質,讓龐媽媽不能比的是氣質;再看看杜媽媽,從來對著王爺王妃小王爺就是笑臉兒,對著下人們,就是王妃房里的大丫頭也是一樣的面孔。
可是杜媽媽在王妃不在的時候從來不會自己獨斷專行,就是有再緊急的事情,杜媽媽一時發落,后來也是會當著人,讓人喊一個小丫頭去告訴瑞雪一聲兒。管事媽媽們一時含笑:“媽媽已經發落,又何必再去告訴房里的姑娘們,她們不會有不依的。”
杜媽媽這個時候就會欠一欠身子,雖然沒有笑容,也是說得客氣:“我上了年紀,不過是給她們把個總兒,有事情還是要告訴她們一聲兒才是。”
這樣的穩重氣度讓龐媽媽總是要羨慕一回。
此時站在王妃面前的龐媽媽這些時日里是第一次進二門來,二門里又添置不少花草樹木,看一回就有幾分傷心,又不知道王妃喊自己進來是做什么,龐媽媽只是陪是笑臉半彎著腰站在王妃面前。
妙姐兒手里還在把玩著自己身上佩戴的一個透雕鳳形玉佩,眼睛只是看著自己手里的玉佩,緩緩地對著龐媽媽問道:“這王府里二門外面要一個管事的,你在這里呆的時間算久了,喊你來問一聲兒。”
原來是問這個,龐媽媽當然是不可能推薦自己,就把自己素日看到的幾個好人說出來,妙姐兒聽完了看一眼杜媽媽,這幾個人也是剛才自己和杜媽媽一起挑出來。
再看一眼面前站著的龐媽媽,喜歡她什么呢,一開始會下小意兒獻殷勤,或許是喜歡她總是清清爽爽的一身,看著就象是自己房里的人。沈王妃房里都是清秀美貌的丫頭,人人說話都是來得的,這就是朱壽對著朱祿背地里評論王妃房里的丫頭都是比較兇的原因之一,從來說話不讓人。
朱宣坐在對面,順手拿起來手頭的幾封書信重新看起來,這信是給妙姐兒的,淮王妃生了一個男孩,生在回家的半路上,臨產前淮王堅決要接回來,北平王妃沒有借口再留著,江秀雅也沒有借口把孩子生在別人家里,結果是在半路上生下一個男孩。
春蘭也在一個月后生下一個男孩,一下子得到了兩個兒子的淮王不知道高不高興,朱宣淡淡一笑,妙姐兒倒是挺上心。
倚在榻上的妙姐兒還在和龐媽媽、杜媽媽在說話,朱宣自己親自下榻來,手里又是一碗消食的茶,偏身坐在到妙姐兒身邊去,這舉動杜媽媽是見慣了,龐媽媽又驚奇一下,王妃當然是得寵的,府里人人都知道,可是得寵成這個樣子,龐媽媽許久不進二門,也見得不多。
看著王爺一只手臂摟過王妃的身子來,喂她喝了半碗茶,沈王妃這才拿起身旁放著的絲巾拭了唇角,嫣然一笑:“多謝表哥。”
朱宣又重新坐回來,繼續把下面的信再看一遍,腦子里算一下軍功哪些人要再厚些才是,光是南詔兩座城就掠回來不少金銀珠寶,這個時候是不能小氣的,賞賜一定要合人心才是。
白雪從外面走進來自己跑到錦榻上來在王妃身邊臥下來,抱貓的紫云也跟進來,看著王妃在說事情,又笑著走出去。
妙姐兒手里輕輕撫著白雪,把二門外的管事,各處管事的都一一安排到,這才含笑看著龐媽媽道:“我明天要回去,你以后管一管二門里面的事情吧。”
這樣巨大幸福感的一句話沖得龐媽媽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王妃第一次來,住不多久就回去,龐媽媽還沒有領略到什么。
去年第二次來,女官,管家……龐媽媽這才算是好好的看到王府里是什么樣的尊貴,等到她明白的時候,已經到了二門外面,只能是自己后悔罷了。
心里不止一次想過的事情,如果我能重回到二門里面當管事媽媽該有多好,現在這機會突然就來了。
龐媽媽先是怔了一下,然后跪下來在錦榻前:“奴婢一定好好地做事,不敢再有怠慢的地方。”說到最后一句,聲音里帶著哽咽。
“以后各司其職,不是自己的事情可以幫但是不能亂管,”妙姐兒交待這么一句以后,才含笑看著杜媽媽道:“媽媽帶她出去,再好好交待她吧,以后不能亂了規矩,失了體面。要是我再聽到看到,再不會客氣。”
兩位媽媽一起出去,妙姐兒才用手揉一下自己的小腹,對著朱宣眨一眨眼睛:“表哥,我晚上不吃飯。”餓一晚上或許就會好過來。現在雖然是不怎么漲了,可是剛才漲的感覺猶在,仍是不舒服。
朱宣不同意:“那怎么行,表哥陪著你,吃晚一些兒。”看著妙姐兒擰了身子倚在迎枕上逗弄著貓,朱宣也逗妙姐兒:“晚上的菜可都是你喜歡吃的……”一個一個地報出來,聽得妙姐兒眉開眼笑:“那再等一等,或許我就想吃了。”
戰場上妙姐兒自己忍著,也在沒有糧草的時候分給朱宣,朱宣一回來就好好的彌補一下,自己是親自去看了晚飯的菜單,所以才能一道菜一道菜的報出來,全是妙姐兒素日最愛吃的。給小丫頭好好補一補。
“表哥你不用等我,你先吃吧。”沈玉妙不忍心讓朱宣等著自己,只有我一個人吃多了又是一個可笑的事情,妙姐兒一想起來就糗得嘟一下嘴,怎么若花如音烏珍都沒有呢,話說那獅子頭做的真不錯,不過沈王妃是決定隔一段時間再吃它。
妙姐兒也在心里想著事情:“回去有時間我親自去看秀雅去,如果時間多,我去接她去。”沈玉妙一想想一個人生孩子,生在陌生的地方上就心里不舒服,自己從懷孕的時候就是招待的好,生孩子用玉秀的話來說,生的不是孩子,生的活龍。
朱宣卻覺得不需要:“已經派了可靠的人去服侍她,等我們回到京里,也許不用你接。昨兒的邸報,淮王也在京里,應該會把淮王妃接到京里才是。至于淮王目前會不會有請封世子的打算,或者是打算請封哪一個……”朱宣只是告訴妙姐兒:“如果淮王有請封折子上來,表哥一定會知道。”
妙姐兒現在發現朱宣的主意還是不錯,那個時候為春蘭生氣,想一想自己和剛開始的時候,那個時候會幫趙若南,現在則改變許多,從春蘭的角度來想,春蘭也有資格為自己著想,想生世子下來,不過從妙姐兒的角度來說,當然是不行。
現在好就好在春蘭又對自己修好,妙姐兒豎起一根手指在面頰旁想一想才道:“真的是淮王要封春蘭的孩子也行,只怕是淮王府里別的丫頭們不會答應。”
朱宣淡淡道:“就是這樣的話。”封正妻生的理所應當,也順理成章,讓別人看著也順眼睛,正妻有兒子,請封丫頭生的,朝野上下會有議論,寵妾滅妻的。淮王有這么喜歡春蘭那個丫頭嗎?朱宣也覺得春蘭一般。
妙姐兒斜身倚在迎枕上,身邊還臥著一只貓,朱宣微微一笑,真的不愧是個小貓倌,心里正在醞釀著這樣畫一幅圖出來,可以湊成一個貓倌圖集。
聽著妙姐兒還是把心里最不可靠的想法說出來,先是如春山一樣的眉頭微微一顰,這才細聲細氣地問出來:“表哥,要是淮王一意孤行,堅決要封春蘭生的兒子為世子……”從沈王妃的角度來說,她是不喜歡的。
就在當然幫助趙若南,也不過是希望朱宣不要押解她回家,治她一個有傷風化的罪名,后來許親給劉全,馮二姑娘也接納趙若南,這就不在妙姐兒的想法之中。
很多時候,事情是不在自己掌握之中,就象春蘭去了淮王府里會變了心思,這也不在想象之中……
朱宣這才對妙姐兒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淮王府上丫頭眾多,江秀雅也正在青春。春蘭這丫頭我就沒有看出來有什么好?不過是你送過去的,又變了心,你才這樣放在心上。”把優缺點都無形中放大。
“表哥認真看過春蘭?”妙姐兒訝然笑了一下,在自己的印象里,朱宣正眼也沒有看過春蘭和明波。
朱宣端起面前的茶盞,這才道:“當然看過。”在妙姐兒房里的丫頭,身邊的人,哪一個不是我看過來的。
妙姐兒在迎枕中換一個姿勢,還是手里慢慢撫摸著貓,發上環佩輕響時,妙姐兒的眼眸在朱宣身上掃一眼,幸好有表哥在,還能震得住淮王,不然的話真的是要亂套了。
接到妙姐兒的眼光,朱宣也是淡淡含笑看過來:“你好些了沒有?”小丫頭有一點兒不舒服,都要讓人懸在心上。
“咱們吃飯吧,我可以喝那個湯,”沈玉妙懶懶地坐起來,吩咐丫頭進來:“打水來我洗手,再傳晚飯來。”
再回到封地上去的時候,已經是四月的中旬,園子里有早發的石榴上已經有點點嫣紅,石姨娘和易姨娘都各自在自己房里妝扮。
易姨娘吩咐丫頭:“取那只石榴花的簪子來,再要那一根流蘇的雁釵。”身上衣服是水紅色繡梅花如意的錦衣,這是新做的一件衣服。
等到出了院門,遇到石姨娘,這才看到她身上是一件粉紅色繡柳黃折枝花卉的錦衣,也是一樣的花枝招展,兩個多時守空房的姨娘聽到王爺王妃回來,至少心里還是高興一下的。
朱宣正在房里看著妙姐兒笑:“這一路回來,先開始還是一頓飯量依舊,到了家里你又變回原樣了。”點心吃多了,到飯時又開始對著半碗湯看著了,南平王含笑,還是表哥懷里的妙姐兒。
夫妻正在玩笑的時候,聽到丫頭們說一句:“姨娘們請安來了。”倚在一起坐著的南平王夫妻這才分開。
執著妙姐兒的手,朱宣把她送回錦榻的另一端,溫和地說一句:“你坐好了。”這情景正好讓剛進門的兩位姨娘看到,兩個人只能低下頭來走過來行禮。
自從王爺成過親,一向來請安的時候大多王爺是不在的,今天難得朱宣在,而且朱宣看著面前的兩個姨娘,沉聲先說了話,第一句話是對著沈王妃說的:“妙姐兒進房里去。”
有幾分愕然的不僅是妙姐兒,還有兩位姨娘,王爺有什么話要背著王妃對姨娘們說呢。雖然驚愕,衣衫細碎聲音中,沈王妃還是站了起來:“是。”在丫頭們簇擁下走到里間去。
這一側里間就是朱宣和妙姐兒的睡房,坐在這里也是一樣能夠聽到外面在說話,聽著聽著妙姐兒不能不站了起來往外看,表哥他……竟然如此有情?
沈王妃走到里間去以后,正坐著的朱宣看一看地上跪著的兩位姨娘,淡淡一聲:“起來吧,我有話對你們說。”
這么些年來,這樣的時候可是不多,姨娘們且驚且喜站起來,而且還是打發開來沈王妃,不知道王爺要說什么?
已經不再青春年少,看著沈王妃得意已經成定局,只是王爺他……這一次回來象是與以前不同。
在心里盼來盼去的兩位姨娘等到了朱宣嘴里吐出來的晴天霹靂。朱宣要做什么從來也不客氣,第一句就道:“你們跟在我身邊多年,一向服侍盡心,有時候想一想,尚在青春,你們心里也未必好過。”
“是,服侍王爺是應當的。”兩位姨娘們聽到這最后一句話,正好打中心事,眼淚都流了出來。妙姐兒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就覺得莫名,表哥這樣客氣下面不知道要說什么,好象是在同自己手下的將軍們官員們客氣時一樣,那其實意味著下面有話要說。這客氣生疏得不象對自己的姨娘。
朱宣第二句話又出來了:“我意已決,已讓你們家人為你們操辦,一旦操辦安妥,就離府去吧。”
南平王沒有從府里往外面打發過姬妾,在姨娘們面前一向是吩咐習慣,雖然是想和緩一些打發這兩個人,可是說出話來依然是一塊重石重重壓在姨娘身上。
接下來王爺的話:“……我有賞賜,王妃處也會有賞賜,石姨娘你的家人不在這里,我已致信去京里,讓他們速速趕來,或是我和王妃回京的時候帶上你回去;易姨娘,我已經對易將軍說過,一會兒讓人請了易將軍夫人過來說話……”
這些話在姨娘們耳朵里聽著越來越模糊,易姨娘先哭倒在地:“王爺,妾并沒有做錯過什么,王爺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石姨娘也跟著跪下來:“王爺狠心,這么些年來心里只想著服侍,并沒有想過會離開王爺……”石姨娘也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就是房里的沈王妃也是筆直地站著,心里也是一片空白……
只有朱宣依然面無表情的坐著,看著面前兩位姨娘一個哭倒在地,一個跪伏在地上,都是說不出來話的樣子,這才抬起黑眸,里面滿是嚴峻地吩咐跟姨娘的人:“進來,送姨娘們回去,好生勸著些兒。”
一樣也是驚呆了的丫頭們這才趕快進來,外間就是沈王妃的丫頭也是大氣兒也不敢出,王爺剛回到家,姨娘們能有什么不是?王爺既然這樣大張旗鼓,不避下人的說出來,這件事情就不會再改變。
走到門邊的時候,易姨娘突然手里抓著門邊的雕花,回頭淚眼又看看朱宣,坐在那里的王爺一如剛見面時一樣的英俊,一樣的讓人看著就喜歡,可是那臉上依然是一絲情意也沒有,只有濃眉下的冷峻。
這冷峻打碎了易姨娘最后的一點兒心思,她無力地松開手,任由丫頭們扶著出去。房里妙姐兒這才趕快走出來,先揮手示意丫頭們都出去,表哥打發姨娘們走,足有二十年的相伴怎么能一點兒感情都沒有,表哥此時心里也一定是有些情緒的。
妙姐兒趕快走出來勸慰朱宣,憑著直覺這是朱宣示愛的表示,回過神來的妙姐兒不能說不喜歡,可是想一想兩位姨娘,沈玉妙的優缺點之一就是會為別人著想,心里比較軟,一直都是這樣……
“表哥,”走出來時朱宣臉上就是面無表情,這面無表情下面是別人難以猜透的心思,就是妙姐兒都沒有想到朱宣會這么做,兩位姨娘對于自己向來就不是威脅,一向是活在表哥的懷抱之外。
妙姐兒感動之極:“表哥你,留著她們也行。”把朱宣的大手握在手中送到唇邊親了一親,再看一眼朱宣,朱宣的面龐上這才有了微笑,任由妙姐兒握著自己的手,先沒有忘了最后一件事情,是吩咐人:“讓易將軍夫人就進來見我。”
丫頭們在外間都不敢進來,答應一聲趕快去二門上喊人去喊易將軍夫人來見王爺。房里朱宣情意綿綿地摟著妙姐兒坐在自己膝上:“這事情聽表哥的,會好好安置她們,守空房有什么好,放她們去吧,好生地給她們找一個可靠的人。”
“是,”妙姐兒抬起深情的眼眸看著朱宣眼中的深情,當著眾多丫頭媽媽們說過這樣的話,這事情已經是不能再更改,可是表哥……妙姐兒再一次貼近朱宣,在心里柔情萬種,一次一次地在心底里訴說:你真好。
然后妙姐兒心里又有疑問:為什么這么做?只是這疑問只有眼底,朱宣看著這疑問,在心里也問自己,為什么這么做,是戰場上夫妻生死關頭不離不棄,還是在許久以前自己和妙姐兒之間就插不下別人才不去姨娘房里……
南平王是個男人,不會如妙姐兒一樣有這么多的思緒,已經做了,而且是早就決定下來的,二十多年的服侍,兩位姨娘也各自辛苦,讓她們找一個好人相伴吧,也總勝過守空房,而且妙姐兒一有了身孕就要擔心表哥去別處。
至于姨娘們的名聲,朱宣從來沒有擔心過,不管如何也是我府里出去的人,北平王府里或是別的府里也有打發姬妾出門的,不是一樣過得很好,我無情打發你們走,以后的事情我也會管到底,再看看身邊坐著的小丫頭,妙姐兒從來是個善心的人,以后讓妙姐兒照拂她們去,表哥一樣是放心。
夫妻兩個人各有深情,雙手互握著貼著坐在一起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是丫頭們怯生生的回話打破了這溫馨的心底交流:“易姨娘在房里昏厥過去了。”易姨娘被扶回去,在路上只是默默流淚,一到房里就哭得昏過去。
“快傳醫生。”沈王妃第一個說出來,聽著人答應下來,想了一想又喊了瑞雪進來:“去看看去,再去石姨娘那里看看去。”這個時候讓丫頭去看看是不是不太好,妙姐兒這樣心思一轉,又喊住瑞雪,這才對朱宣道:“不然表哥和我去看看去?”
再一想心思又變了:“表哥自己去看看去吧。”朱宣聽著這個孩子這一會兒轉了幾次心思,微微一笑:“我不去看,你也不許去,喊大管家去看看去。讓朱子才家的去勸。”
易大奶這個時候慌里慌張地進來了,不知道什么事情喊自己這么急,進來房里來看著丫頭媽媽們對著自己還是有笑容,可是那笑容里說不出來的勉強,總象是有一點兒什么。
朱宣聽到易大奶進來,對妙姐兒道:“你坐在這里,表哥對她說。”朱宣親自見女眷,也是不多見的。
聽到王爺說完,易大奶也覺得這是晴天霹靂中的晴天霹靂,她驚得話都要說不出來跌坐在房里潔凈的地面上,下意識地看一眼一旁坐著的沈王妃,沈王妃眉目肅然地端坐著,可是易大奶總覺得王妃那唇邊中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妙姐兒回過了神,就明白這是朱宣在示愛,這比動聽的話語還要強上百倍千倍,而且這話與自己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不是自己要說的。是以忍了再忍的沈王妃,唇邊有意無意間透露出自己的心事,當然是高興的。
朱宣不讓自己說,妙姐兒就坐在一旁想著如何給姨娘們辦嫁妝才是,要辦得好,不然不是失了王府的體面;以后如何安置照顧,有了易小姨娘的例子,當然就好辦的多。
易小姨娘在新城里也是來請過安,不過易小姨娘是自己失貞,石姨娘和易姨娘的嫁妝當然是要比易小姨娘要好的多。在心里把主意一一的拿定,現在管家的沈王妃當然是不費什么心思就在心里想好。
再聽一聽易大奶這個時候才從驚愕中流淚說了一句話:“王爺吩咐,當然是不敢有半點兒不從,可是易姨娘有什么不當之處,還請王爺明示,以后接回家中也好管教。”
“你想錯了,易姨娘和石姨娘在我身邊多年,一向服侍盡心,就是石姨娘我也是要打發出去的,也是要給她找一個安生的人家看著過得好才行。你回去備辦吧,易將軍那里我已經說過了。”朱宣對著易大奶也是難得的溫和。
易大奶且驚且懼,王爺說對易達慶說過了,怎么從戰場上回來一句話也沒有提過,易達慶是早回來了一個月。
戰戰兢兢的接過王爺賞的五千兩銀子,至始至終沈王妃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在那里坐著。都是朱宣在說話:“這銀子賞你,你先接了易姨娘回去也行,選好了人再接回家也行,不過選的人要先進來說一聲兒,要老實的可靠人家才行。等到成親的時候,嫁妝這里賞下來。”然后就是一聲淡然的聲音,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去看看易姨娘吧。”
渾身顫抖的易大奶走在王府的石道上,兩邊是綠葉搖曳的花樹,每一次進來都要好好地抓住機會好好地賞玩一番,今天卻是失魂落魄地走了過來,由人一直領著送到易姨娘房里。
易姨娘房里是大管家朱子才和朱子才家的正在那里看著,然后是一個醫生坐在外面正在寫藥方。易大奶走到床前,看著剛剛醒過來的易姨娘就重新落下痛淚來:“你,這是怎么了?”王爺這樣狠心的把人打發出去,易大奶只能覺得是易姨娘做錯了什么。
見到易大奶出現在床前,易姨娘手里拿著絲帕捂著嘴哭得又是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勉強地說一聲:“我的嫂嫂,我并沒有做錯什么……”
姑嫂兩個人屏退丫頭,朱子才夫妻才避出來到外間來。易大奶坐在床前,易姨娘坐在床上,都是狠哭了一回,易姨娘才哭著問出來:“王爺怎么說?”
易大奶一面拭淚一面把朱宣的話說出來,易姨娘聽到王爺的話:“先接回去也行,選好了人再接回家也行……”更是淚流滿面,覺得這心里的委屈不知道在哪里才能訴說,才有一個說理的地方。
剛才狠狠哭了一回,易大奶這才有幾分理智回來,對易姨娘勸道:“你也不用哭了,王爺說也打發了石姨娘,看起來是王妃她容不下你,你在這里細碎受折磨,不如回家倒可以過幾天心里舒服的日子。
既然許了讓你嫁人,又賞了銀子,還說要賞嫁妝,這倒也罷了,我給你好生找一個人家,你果真的看不中別人,就在家里咱們一起過也行。”說到這里,易大奶又重新哭起來:“可恨你哥哥,王爺說他早知道了,居然連個影兒也不讓我知道,要是早知道,也早做打算才是。”
易大奶也糊涂了,就是早做打算,又能做什么打算,不過早早地給易姨娘找一個人罷了。
趁著房里沒有人,易大奶也就不管不顧了:“一向是恭敬著沈王妃,想著她雖然專房專寵,王爺也不能霸完了,不想她這樣狠心,王府里打發姨娘出來,這是什么樣的名聲兒,王爺他居然也會同意……”
話說到這里,易大奶身上打了一個寒噤,易姨娘這才哭著道:“只怕不是王妃的主意,王妃專房專寵,一向王爺在她那里,她賞賜從來是多,以前沒有過這樣的主意,怎么就好好的就有了呢……”
要是王爺的主意,這件事情更是無法再有回轉的時候,易大奶重新痛哭起來:“我剛才回王爺話,說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接回去教導才是,想著再送進來,到底是枕邊人,如果這主意是王爺的,這可怎么辦?”
易姨娘自從回來就是一片哭聲,易大奶來了又是一片哭聲,朱子家的不能不進來勸一勸,她放重腳步,揭簾進來,站在門口含笑勸道:“王爺讓勸著姨娘不要再哭,以后就是出去了,也是常走動才是。易夫人應該勸著才是,您再招姨娘哭就不好。”
易大奶和易姨娘都是含著委屈各自答應一聲,這樣的事情出來還不讓人哭,兩個人不能再哭出聲去,只能相對無聲又落一回淚,易大奶再交待易姨娘幾句,這才走出來。
站在院門口往一旁石姨娘的院子看一看,易大奶真的是很想看一看石姨娘是什么心思,可是只是嘆一口氣還是回去了。
回到家里易大奶一下車第一句話就是問:“老爺呢?”家里的人回答道:“在房里呢,”話剛說完,就看到易大奶急步地往房里走過去,比平時要快得多,回話的人倒愣了一下,趕快攔住一個跟易大奶的人:“這是怎么了?”
那這個偏偏是個趕車的,落在后面,悄聲地道:“要出大事了,大奶從王府里出來,坐在車里就一直在哭。”現在任是誰看起來,易大奶都是哭過的樣子。
一向也是穩重的易大奶是沖進房里去的,門簾子重重的一聲落下來,這才驚動了易達慶,看著妻子花容不整面有悲凄進來,易達慶心里就明白過來,只是問一聲:“王爺喊你去是什么事情?”
“你是早知道了是不是?”易大奶看著易達慶不驚不怪的樣子,心里突然明白朱宣說的是真的,易達慶早就知道了,不然的話,要是平時看到自己這個樣子從王府里回來,他會這樣無動于衷的樣子。
易達慶只是指一指對面:“你坐下來說吧,王爺既然說出來,你急有什么用?”易達慶的平靜更是激怒一向性子好的易大奶,她幾步沖到易達慶的面前:“你倒是不急,從王府里打發出來,這能嫁給誰去,你怎么不為妹妹想一想,你還是當哥哥的嗎?”
然后雙手拖著易達慶站起來:“你起來去見王爺去,讓王爺把話收回去才是,總得為王爺自己的名聲想一想吧。北平王府里年年打發出姬妾出來,這名聲兒很好聽嗎?”
易達慶反而把易大奶按坐下來了:“你坐下來聽我說。”比力氣不是對手的易大奶坐在那里也是圓睜了眼睛,開始婦人家的嘮叨:“從來也沒有對王妃有哪一點兒不好,一向都是恭敬著她,從她是沈姑娘的時候就不敢怠慢一點兒,這樣狠心的事情虧她是怎么做出來的……”
這樣一直足足的絮叨好一會兒,重新又用手里的帕子拭淚:“妹妹也不是年青的時候了,這如何找人。”朱宣已經是步入中年,兩位姨娘小上個一兩歲,年紀也不小了。
直到妻子說得差不多了,只是捂著臉在哭,易達慶這才一聲嘆息:“你聽我說。”易大奶抽泣的聲音從手帕子后面逸出來:“你說,我在聽,這樣大的事情,你不拿主意可怎么行?”
易達慶卻是對著妻子開始說打仗的事情:“……王爺去救匡文超,被吐蕃兵圍住,那一天我和將軍們一起趕去的時候,大家混戰了一天,人人都是殺得滿身是血……”易大奶這才從手帕上把臉抬起來,平時看到殺雞也怕的人此時聽殺人,就和一般的婦人一樣,覺得害怕。
“我和王爺追趕一個吐蕃將軍,殺了他以后,當然在戰場上王爺在馬上也是一身血,他對我說,”易達慶仿佛回到那殺得昏天黑地的那一天,
朱宣一身是血,在馬上手持長槍,槍尖還在往下滴血,對易達慶道:“易將軍,你在我帳下多年,一向是忠心不二。本王倒是有愧與你。”
接下來朱宣才對一下子沒有弄明白的易達慶道:“易姨娘在我府上多年,膝下沒有一個孩子,婦人是要有孩子才會覺得是好,這一點兒我是做不到了。”如果說朱宣僅僅是喜愛自己的小妻子不去姨娘房里,這樣還可以說得過去,如果說朱宣都不明白姨娘們也想要孩子,那真的是可笑了。
不等驚愕的易達慶從驚愕中醒過神來,朱宣仰面向天看一眼冬天灰冷的天空,這才淡淡地對易達慶道:“王妃與我生死與共,不離不棄,我少年荒唐已久,成親多年,也令王妃時時傷心。昨夜我發下誓言,如果此仗能勝,我決心對她一心一意。姨娘們,讓她們另擇良人吧。”
當時天色昏沉,易達慶站在近暮色的天空下面,可以感到王爺說這話是一片真心。
易大奶在王府里驚愕太多,聽到這里的時候,已經不覺得怎么驚愕,反而覺得這樣倒還可以解釋王爺為什么如此狠心,只是還有幾分張口結舌:“這,就是一心一意在心里就行了,沒有必要把人打發出來吧,王爺難道不考慮顏面,王妃難道不為王爺的顏面著想?”
“王爺決定的事情,王妃又能如何?”易達慶淡淡地道:“王爺幾時在乎過名聲,他外面的名聲不好的太多,他自己聽了都不當一回事情。”有一個善待恩親,不負母恩的名聲罩著,已經足夠光彩四射。
看著妻子已經不再哭了,易達慶這才說出來自己自從聽到王爺說出來這話后的想法:“我幼年窮苦,不容易到這樣的地步,王爺人才氣度過人,我才想著把妹妹送進去,讓她一生安享榮華,咱們也與王爺算是有點兒親戚關系。現在想起來我也是太自私了一點兒。”
朱宣反省自己,易達慶也反省了自己,安慰妻子道:“就出來也沒有什么,家里難道還在乎多一個人不成。我這一個月里來也看了不少人,倒有幾個人不錯,正要和你商議一下,只是王爺不說出來,我如何能先說出來。”
易大奶這才想起來,從袖子里取出來王爺賞的五千兩銀票給易達慶看,再把朱宣的話說一遍:“王爺說選好人要進去說一聲兒,另外嫁妝是王府里另出,以后常走動。”
易達慶也有話要對易大奶說:“孩子們的功名,王爺也有安排,算起來也算是安排妥當。再說,”易達慶長嘆一聲:“不是有了南珍的例子,嫁人就嫁人吧,生個孩子下來老了也有個靠頭。”
沈王妃讓她一個人得意去吧。易大奶也是同時這樣想到了,沈王妃真是好命。
在王府里的妙姐兒在格外甜蜜和幸福之外,心里也有糾結,論理自己是女主人,姨娘們的事情表哥已經定下來,自己應該出面才是。
當然聽到易姨娘哭得昏厥過去,石姨娘也是在房里一直痛哭不停的時候,妙姐兒是真心的想去勸一勸她們,安撫一下,以后絕對不會不管她們的,就是要嫁人也會給她們找一個好人家。
可是自己此時去勸,妙姐兒覺得自己倒象是很虛假一樣,交待一下朱子家的和幾個有頭臉的管事媽媽們去勸,沈玉妙在心里苦笑,我還是表哥懷里的那個妙姐兒,這樣的事情都會有心結,論理,我應該去勸一下才是,不是我在當家。
眼下沈王妃要做的事情,就是吩咐人開庫房,讓人給姨娘們備嫁妝,因為朱宣已經交待下來:“先準備好,等到用的時候免得慌手慌腳的不齊備。”沈玉妙在感激朱宣時時擋在前面之余,想等到嫁妝備好再去看看姨娘們,給她們看嫁妝。
倚在榻上又出了一會兒神,妙姐兒這才用自己的腳尖在小桌子下面蹭蹭朱宣:“表哥,”想一想這樣說太隨便了,又提著裙裾從榻上走過來,跪坐在朱宣身邊,仰起小臉兒看著朱宣:“表哥,要是姨娘們真的不愿意出去,在府里養老也是一樣。”
看著朱宣剛毅英俊的面容,沈玉妙嫣然含笑,有這番心意就可以了,對于兩個姨娘來說,沒有一點兒征兆地讓她們出府,對她們來說,真的是一記重擊。
朱宣在妙姐兒的小腦袋上拍拍,告訴她道:“不。”再道:“不是都想有孩子。”妙姐兒笑得更是甜甜的:“原來表哥都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朱宣又不是個傻蛋,要是個傻蛋還會到現在的位置上來,這樣一想朱宣心里其實對各人心思都是明了的話,那妙姐兒心里就更甜了。
成親后的一幕一幕甜蜜的場景都在眼前一一閃過,表哥不去姨娘房里,自己一個接著一個的生孩子,朱宣還覺得不夠……南平王恨不得有一隊兒子才好,當然他只催妙姐兒。
“瑞雪,”妙姐兒又喊了瑞雪進來,交待她:“再去看看姨娘們去,交待廚房上面,撿姨娘們素日愛吃的做了來,再去看看她們是不是好些了。”
過上一會兒,妙姐兒就要讓丫頭們去問一聲兒,只是自己想去,妙姐兒心里只是躊躇著。朱宣聽著妙姐兒讓瑞雪出去,把她抱在懷里親親,柔聲道:“就是出去了,妙姐兒也會好好照顧的,不是嗎?”一向是一個心地良善的好孩子。和戰場上詭詐、朝堂上手狠的朱宣正好是一個對比。
當然妙姐兒這良善是建立在有朱宣的情況之下,這句話不多解釋,各人理解呵……
妙姐兒在朱宣臉上也親一親,對朱宣保證:“表哥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待她們,就是嫁了人也會好好對她們。”二十多年的服侍相伴,朱宣不是一個無情人,沈玉妙最為放心的就是這一點上,如果無情到極點,也會是讓人害怕的。
朱宣則是好笑,妙姐兒對易小姨娘,對龔氏,都是一一的照管到最后,當然也不會虧待這兩位姨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