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春節,家家戶戶都會用藕、豌豆、蔥、蔞蒿、韭黃和粉絲拌在一起,做成一種菜雜。并且盛在盤中后,再加上一些綾羅假花或金雞玉燕等裝飾起來,盡量擺弄得鮮艷精美。這就是俗稱的春盤,然后在春節的那幾天,鄰居親友間都會相互贈送,有賀新之意。
白文蘿把最后一朵絹紗做成的假花插在盤中擺放好后,再仔細看了一眼,瞧著沒什么問題了,便對正切年糕的蕓三娘說道:“娘,都弄好了,我去叫文軒起來吧,都這么晚了,他怎么還在睡。”
“行,去喊喊他吧,昨晚鬧騰了之后,他一直到下半夜才睡著的。一會讓他洗漱好后,咱吃點東西,就一起去劉嬸家看看趙大叔去。”蕓三娘點了點頭,忽然微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他昨晚是嚇著了,就是下半夜也睡得不踏實,你一會再安慰安慰他。”
“好的,娘別擔心,我一會好好哄哄他去,不會有事的。”白文蘿點了點,然后就出了廚房。
蕓三娘看著白文蘿轉身的背影,心里又是安慰,又是有些發酸。家里沒個男人,終究是覺得不踏實。過年過節也比別人家看著冷清,出點什么事,就心慌得不行。然而這么多年硬是給撐下來了,再苦再累,她都沒什么抱怨的,怕就怕以后會委屈了孩子。
過了這年,蘿兒就十三了,到了該準備給她找個好人家的時候。要能早點定下的話,就能安心再留她個兩三年。可眼下這事哪會那么容易,到底人家先看的還是家境。真能不在意這點的踏實人家,又得人品好的,實在不多,就有那幾個瞧好的,也早被別人定下了。要是萬一看錯了眼,到時蘿兒嫁過去,人家欺她娘家沒錢沒勢的,給她委屈受,那可不是害了這孩子。
白文蘿并不知道蕓三娘心里頭的重重憂慮,她出了廚房后,就換上一副溫和的笑臉往蕓三娘的房間走去。一推開門,就見白文軒已經起來了,正有些呆呆地坐在床上。瞧她進來后才抬頭看了她一眼,并喊了聲姐。
“什么時候起來的?我和娘正在準備春盤和年糕呢,快起來洗漱一下,待會咱們吃點東西就去劉嬸家看看趙大叔去。”白文蘿說著就走過去拉起他的手又道:“我瞧瞧,傷好得怎樣了。”
“哦,都不疼了。”白文軒點了點頭,神色還是有些呆呆的。
白文蘿瞧著他手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了,一會再上點藥,看樣子過兩天就能好了。便放了心,然后笑著說道:“文軒,今兒是除夕了,等過了今天,你就又長大了一歲。”
“嗯。”白文軒點了點頭,就下床穿棉襖,白文蘿著手幫他系上扣子,又給他整了整衣襟,然后接著說道:“你是咱家里唯一的男人,姐姐不求你以后能金榜題名,也不求你能高官厚祿,只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能遇事不懼,能處事不驚,能讓娘和我放心。”
白文軒抬起頭,有些是懂非懂地看著她。白文蘿又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一個男子漢,最起碼的一點,是要有勇氣,要有膽量,絕不能輕易就被一點小事給嚇倒了!”
這句話白文軒倒是聽明白了,臉上一紅,拉了拉衣角,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才沒有被嚇倒!”
“我知道。”白文蘿看著他點了點頭,然后又說道:“今天是除夕,要開開心心的知道嗎,走,出去吧,娘還等著我們一起吃飯呢。”
蕓三娘看著白文軒出來后,臉上已經露出笑容來了,嘴里還嚷嚷著餓了。她終于放了心,滿是欣慰地看了白文蘿一眼。隨即心里又嘆了一句,也不知道以后誰家能看得到這個孩子的好,可以不計較那么多別的。
娘兒三人吃了簡單的膳點后,也差不多是近中午了。由于這一片住著的都是不富裕的小戶人家,基本上都是上午簡單的吃一頓,然后就等到晚上才開始吃大飯的。中間要是餓了,便隨便吃些小點之類的對付一下。蕓三娘算著這時間,劉嬸家是吃過飯了,這會過去正好,于是便把要拿過去的東西小心放進竹籃里。然后看了白文蘿一眼,只見她身上穿著的還是那件半舊的小襖子,發上也只系了根紅繩,顯得灰撲撲的,便道開口道:“蘿兒,你把上次新做的那件袍子換上咱再走。”
“晚上才換新衣呢,而且這身不是挺好的嗎?就是去劉嬸家而已。”白文蘿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棗色的碎花短襖,墨藍色的棉褲子。自是比不上那些綾羅綢緞,但也干干凈凈的,整整齊齊的。
“總歸也是出去一趟,干脆早點換上,而且女孩子家的,還是穿好看點好。等過了年,娘也該教你打扮一下,怎么也得學著梳幾個好看的發髻,別老是只編這兩條辮子。”蕓三娘說著便讓白文軒先在她屋里等一會,然后就把白文蘿拉回她自個的屋里去。
白文蘿只好依著蕓三娘,拿出那件細棉面子的桃紅撒花襖子,這是兩月前蕓三娘特意給她新做的,還未穿過。那襖子上面的三個盤扣都是用赤金色的錦緞結成的蝶戀花子母扣,顏色對稱得異常鮮亮。他們這樣的人家自然是買不起錦緞,這些不過是蕓三娘長年給人做一些繡活,偶爾剩下些好料子,她便一點一點給攢了起來,才湊出了這幾顆盤扣。而那襖上的襟邊由于沒有足夠的錦緞綴邊,就只好找了顏色差不多相似的細棉布代替了。為此,蕓三娘還沒少嘆氣,想給閨女做件像樣的衣服都不行。
可這孩子卻從不在這穿衣打扮上計較,也不知是沒開竅,還是真沒在這上面上心。連那簫丫頭穿著都比她講究多了,她卻天天都只梳兩條辮子,系根紅繩。
蕓三娘暗嘆了口氣,又拿出之前改小的一條蔥黃色的棉裙,讓她一齊換上。這裙子是她年輕時穿過的,還新著呢,正好能配這件襖子。
白文蘿有些納悶,她娘今兒怎么忽然這么重視她的穿衣打扮起來了,但也沒多問,接過來就利落都給換上了。蕓三娘瞧她換好后,又幫她整了整,再瞧一眼,終于笑著點頭道:“就是單論像貌,我閨女也不比誰差了去。來,娘再給你梳個發髻。”
“娘,你今兒怎么忽然這么講究起來了?”白文蘿被按到椅子上坐下后,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就是往年過節的時候,也都沒見蕓三娘讓她換這換那的,還連著要給她梳發髻。
“是娘疏忽了,過了年,你就十三了。除了針線持家這些事要學好外,一些女人的穿衣打扮也都該學學了,這對以后嫁了人都有好處的。”蕓三娘輕嘆了口氣,說著又笑了起來。
白文蘿頓時就會過意來,不由得沉默了下去,心想這些她早就會了,只是沒那心思罷了。
蕓三娘知道她是個一點就通的孩子,見她忽然不說話了,只道是她面皮薄。心想也不急這一時半會,以后再慢慢教她便是,于是就把話拉到了家常上。
母女沒聊上一會,蕓三娘就已經給她梳了個俏生生的丫髻,加上那一身新衣服。剛剛看著還有些灰撲撲的小丫頭,如今一瞅,頓時就鮮亮明媚了不少。
“來,到娘屋里去,娘那還有一對鑲珠花的累絲小銀簪子,正好配你這一身。”蕓三娘滿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拉著她推開門出去。
白文軒本來在那屋等著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結果一瞅白文蘿忽然變了個樣走進來了,愣了愣,隨即張口就說道:“姐姐換新衣服了,好漂亮!”
白文蘿撲哧一笑,似乎真有些欣喜的感覺了。
蕓三娘幫她戴好那對珠花簪子后,瞅著沒什么問題了,這才帶著這一雙兒女,拿著裝春盤的籃子,往劉嬸家里走去。
由于是除夕,平日熙來攘往的街道頓時冷清了下來,兩旁的商鋪也多數都關上了門。只路上不時有三兩個孩童結伴在一塊,站在雪地里,捂著耳朵,放著爆竹。一張張小臉凍得通紅,卻依舊是笑聲不斷。隨著那嘭嘭嘭的聲音響起,鮮紅的紙碎飛到空中,伴著飄落的雪花緩緩散在地上。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雪花慢舞間就帶出了新春的喜慶,真是好一個瑞雪兆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