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飛逝,轉眼便到了貞觀十三年的正月十四。明兒個就是上元節,街上的花燈夜市已經漸漸達到高cháo。杭州城內甚至有民眾通宵達旦的狂歡,在這個缺少娛樂設施和手段的年代,這種喜慶的節日,自然愈發受到民眾的青睞。
刺史府的花燈和宮燈早在正月初二便已經擺放出來供民眾參觀,只不過上面沒有燈謎。可也正因為早早的擺放了出來,讓更多的民眾看到了。那些異常精美的花燈和宮燈,便更加吸引民眾。可以預見,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刺史府mén口的花燈夜市,必將是整個杭州城內最為熱鬧的地方。
這些天來,幾個老人家閑來無事,便在花廳或者后院的花園當中搓槎麻將。李欽帶著吳惠歡,還有虎頭跟丫丫和蛋蛋幾個小家伙,時常到外面閑逛。李欽花費六百余貫,買了一對鴛鴦yù佩,自個兒和吳惠歡一人一塊。吳惠歡嘴上指責李欽露àn花錢,實則心中早已樂開了花。
愛郎對自己如此體貼,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小小則和夫君一道,絞盡腦汁的想一些燈謎,以備上元夜之用。正月十四這晚,用過晚飯之后,一家人坐在一起聊了會兒天,拉了拉家常之后,便又各自玩各自的去了。
小夫妻倆正在將謄抄好的燈謎裝進特制的大紅利是封當中,突然,mén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mén聲。一邊敲,一邊還聽見焦慮和急促的聲音:“老爺,夫人,請快快出來,秦統領派人送來緊急消息,言道要老爺和夫人馬上查看!”
小小和夫君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一絲驚詫。上元節都還沒過,蘇杭鹽鐵案根本就還沒有進入實質階段,秦大哥這時候派人送來緊急情報,所為何事?
自從護送小平安周游江準兩道回來之后,秦爽便將刺史府的安危全部移交給江志軒的親兵衛隊負責了,將他自己手下的皇家侍衛們撒播出去,前往江淮兩道刺探消息,打聽情報,監視江南都護府和淮南都護府的一舉一動,隨時為江志軒提供決策信息支持。而今日才正月十四,秦爽卻突然送來一份緊急消息,會是什么呢?
顧不得收拾桌面上散露àn的燈謎和紅包,夫妻倆人連忙拍了拍手,急急忙忙朝書房而去。由于茲事體大,為了以防萬一,秦爽派來的信使,江志軒歷來是在書房接見的。江志軒身為一省封疆大吏,他的書房也和大唐所有位高權重的官員一樣,有八名親兵日夜不停的看守,等閑人不得江志軒的許可和傳召,根本不可能萃近書房。整個刺史府內,除了小小之外,只有江志軒的書童小順可以在未經江志軒的許可下,每天進去書房當中灑掃。
到了書房,夫妻倆坐定之后,江志軒沖小順微微一點頭。小順便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帶進來一個身材中等,面相普通的漢子。這是秦爽專mén派來和江志軒聯絡的親信,見了江志軒之后也不客氣,只是微微拱了拱手之后,然后便張口萬分凝重的道:
“使君,事發突然,秦統領來不及寫書信,便讓屬下直接給使君送個口信,此事萬分重要,請使君和夫人斟酌應對之法!”
江志軒聽他說得如此嚴肅,面容也跟著一肅:“嗯,有勞秦大哥和兄弟你了,快說何事如此嚴重?”小小也坐直了身子,豎起耳朵生怕聽漏了一個字。只聽見那傳信之人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的說道:“回使君,秦統領剛剛收到絕密奏報,皇后娘娘病危。陛下急召秦統領回京,秦統領命屬下提醒使君,上元節之后,江誰兩道恐有異動,請使君萬萬要多加提防!”
“什么?皇后娘娘病危?”小小聽了之后,一下子站了起來,險些驚呼出聲,最終還是克制住自己,壓低了聲音問道。
那傳信之人肯定的點了點頭:“不錯,正月初二,娘娘便已經臥床不起了,宮中束手無策,宣告無救;陛下雷霆震怒,怒斥太醫院無能,并將太醫院掌院李萌生抓進天牢,言若是娘娘無救,便要其陪葬。
之后,太子殿下經過多方尋找,終于在終南山尋得yào王孫思邈,孫思邈連夜進京,雖全力施為,卻已經無力回天,現在皇后娘娘命懸一線,全靠yào王的金針度xùe之術和宮中的奇珍yào物支撐著,即便如此,恐怕也支撐不了幾日了……”
小小聞言一下子重重的跌坐在椅子上,心中浮現出那個和藹可親,時自己可以說有些縱容和寵溺的美貌婦人。長孫皇后非但是天下子民的保護傘,是朝中忠臣直臣的保護傘,同樣也是江家的保護傘,特別是在這樣的時刻,在蘇杭鹽鐵案即將爆發的時刻,若是沒有了長孫皇后作為后臺,那些貪官污吏的反撲必將肆無忌憚……
江志軒關心的則是后一條消息:“你說……上元節后,江淮兩道會有異動?此話何意?秦大哥是如何得知的?”
信使回,組織了一下語言之后接著答道:“回使君,咱們皇營分散在各地的兄弟,自正月初八起便陸續傳回消息,自正月初六開始,江南都護府和誰南都護府幾乎同時發布征兵令,征召青壯入伍。同時,兩個都護府原有的四萬官兵,開始向象山,臺州等地集結。對外宣稱的是海匪猖獗,聯合剿匪,可對付什么樣的海匪,需要四萬官兵?因此秦統領判斷,恐怕這是兩個都護府打算放手一搏了……”江志軒面sè凝重的點了點頭,皺眉苦苦思索起來。小小腦海當中也在飛快的運轉:皇后病危,江準異動,這兩件看似沒有任何關聯的事情前后發生,當中不過七八日的間隙。突然,小小腦海當中靈光一閃,誰說這兩件事沒有關聯?
這兩件事情,都牽扯到一個人,那就是當今的太子殿下李承乾。
江淮兩道,一直以來就像是李承乾的自留地一般,唯李承乾馬首是瞻。
而今,皇帝陛下要對江淮兩道的官員動手,然而,因為有長孫皇后在,皇帝陛下不會因此遷怒于太子殿下,至多便是懲處江準兩道的官員。
而只要太子不倒,這些被懲處的官員就總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而今長孫皇后病危了,若是最終真的失去了這個對皇帝陛下影響最大的人,那李承乾的東宮之位便岌岌可危。加之天下人幾乎都知道皇帝陛下如今更加屬意魏王李泰,李承乾幾乎可以肯定,一旦長孫皇后駕崩。他那位父皇,鐵定會借著蘇杭鹽鐵案將自己從東宮當中趕出來。
運氣好的話還能當個無權無勢的逍遙王爺,運氣稍微差一點,恐怕便是毒酒一杯或者白綾三尺,最后再來一坯黃土了……
對于這樣的結果,李承乾當然不愿意接受,自然更不可能束手待斃。他要抗爭,他現在還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他的舅父長孫無忌,手中起碼掌控者朝廷四分之一的官員;他的心腹愛將,手握江淮兩道生殺大權,擁有明里暗里加起來多達十數萬的精銳軍隊。有了這些,未嘗不能放手一搏
鑒于以上這些,小小大膽揣測,江淮兩道軍隊的異動,很可能是在李承乾的授意下劑意為之。目的一方面固然是震懾江志軒這個欽差大臣,另一方面,恐怕更多的還是向朝廷,向李世民施壓……
“愚蠢!”這是小小心中對李承乾最后的評價。在這個時候nòng出這樣的事情來,恐怕即便李世民出于對長孫皇后的眷顧有心想要放他一馬,如今也再不會留情了。帝王威嚴,豈是任何人可以隨意踐踏的?
然而,李承乾的最終下場,跟江家沒有半máo錢的關系。小小和江志軒夫妻如今要考慮得,是自己和江家該何去何從?在將送信之人請下去休息之后,夫妻倆坐在書房當中,良久不語。
“夫人,你和皇后娘娘相交莫逆,姐妹相稱,而且我們江家深受皇恩,在這個時候,你應該立即回京,見皇后娘娘最后一面!”沉默良久,江志軒終于開口說道!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妾身哪里都不會去的,夫君!”小小想都不想,便搖頭拒絕了江志軒的提議,語氣同樣堅定,同樣不容置疑,甚至比江志軒方才的口氣有過之而無不及。
江志軒做出這個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而且他也已經猜到夫人會有何反應。因此也不著急也不動怒,而是有些霸道的突然一把將夫人摟在懷里,雙手捧著她的面頰,沉穩的說道:
“夫人,你以為為夫是為了讓你去京師避禍嗎?不是的,你早已說過,夫妻本是一體,應當福禍與共榮辱同體。為夫也深以為然,所以,此次為夫并非是要你去京師避禍,而是需要你去京師當中活動一番,為我江家留一條后路……”
小小有些詫異的望著夫君,眼中盡是疑慮:“留一條后路?夫君此話何意?妾身不大明白……”
江志軒長嘆一口氣,初聞噩耗的驚慌失措已經消失殆盡。拉著小小的手回到椅子上坐下,讓小小坐在自己的膝蓋上,語重心長的答道:“夫人,如今的形勢,對我江家極為不利。從方才信使的消息來看,皇后娘娘恐怕是撐不過去了。一旦皇后娘娘駕崩,為夫幾乎可以肯定,京師當中的那兩位皇子,定然會開始明爭暗斗。而為了不讓自己的把柄落在陛下手中,為了不讓自己的名聲掃地。以為夫對太子的了解,他定然會鋌而走險,讓江淮兩道放手一搏!”“為夫絲毫不擔心江淮兩道的形勢,江淮兩道乃富裕之地,此地的軍隊號稱精銳,實際上疏于訓練,而且承平數十年,早已沒有了當初隨陛下打天下的血xìng。而如今,左驍衛便駐扎在湘西道,以為夫在左驍衛當中的威望,和段將軍之間的交情。
只要陛下一聲令下,左驍衛定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平息叛露àn。只是如此一來,江淮兩道的叛露àn最終一定會牽扯到上。到時候,這個黑鍋,定然是由為夫來背。陛下天下人交代,勢必會懲處為夫。若是沒有人為為夫說情,恐怕我江家便由此一蹶不振了……”小小終究是個女流,考慮得沒有夫君那么多。所幸她終究是個穿越者,見識的東西多,因此聽夫君這樣一說,很快便明白過來:“以夫君之意,京師當中除了皇后娘娘.還能有誰能為咱們夫妻說話?”
江志軒沉yín片刻,從牙縫當中吐出幾個字:
“魏王殿下!”
小小一驚:“夫君,為何是魏王?爭奪儲君之位的便是他,兩虎相爭,以妾身之見,即便最后太子真的被廢,恐怕魏王殿下也不能入主東宮。甚至很有可能自顧不暇,他如何還能為我江家說話?再者說.不是還有爹爹,姨父,姑父等人么?他們都是陛下面前的重臣,總不可能對我們不管不顧吧?”
江志軒搖了搖頭:“不錯,岳父大人他們不可能對我們不管不顧,可是在此事上面,他們不能發表任何意見,否則便一定會激怒陛下.甚至連他們都會受到牽連。而魏王殿下不同,他終究是陛下的親生兒子,而且深得陛下寵愛,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早就屬意魏王殿下入主東宮,只是一來沒有合適的理由廢太子,二來也是顧忌皇后娘娘的感情。而今這兩條都無需顧忌,魏王殿下入主東宮,恐怕已經無法阻擋了……”
“但是夫君,魏王殿下會幫我們江家說話么?”
“夫人放心吧,一定會的。當初曲江夜宴,魏王殿下對為夫便頗有拉攏之意;為夫當時雖未表態,卻也不曾斷然拒絕。再者,為夫知道夫人和魏王殿下的岳父閻立德一家人曾經打過交道,夫人可以走一走魏王妃的路子,請其幫忙。若是有必要,甚至連醉月樓……咱們也可以給……一定的份子給她……”
江志軒本想說連醉月樓也可以給她,不過想到那是愛妻投入了全部心血的產物,終究還是不忍說出來。只說是給一定的份子,也就是分一定的干股給魏王府。
小小倒不是很在意這個,若是江家沒有了今日的地位,那醉月樓就算想保也是保不住的。皮之不存,máo之焉附?相反,若是能夠保住江家如今的地位,那即便是拿出去一部分干股分給魏王府,甚至連整個醉月樓都還給他們,對江家來說也不會有什么損失,只不過賺的錢多和錢少而已。江家如今存銀數十萬貫,已經足夠下半輩子用了……
這樣想著,小小只好點頭答應下來,但是轉而又想起另外一種可能,便再次開口道:
“夫君,若是魏王拒絕了夫君的投靠呢?那又當如何?”江志軒粲然一笑:“若是那樣,那便只能聽天由命了,只能寄希望于陛下不要遷怒太過,能夠讓為夫辭官返鄉,太太平平的教書種地……”
小小聽后也跟著輕笑一聲:“若是那樣倒也真
是不錯,省得像如今這般,看似風光無限,實際上卻經常擔驚受怕,伴君如伴虎,妾身如今算是體會到了……”
江志軒愛憐的摸摸愛妻的頭:“時候不早了,咱們先回房吧。等明日上元節一過,夫人便動身返回京師!對了,把兒子和女兒們也帶回去,還有岳母大人跟兩位伯父伯母,一同返回!”
小小點點頭,如今局勢驟便,讓夫妻倆有些措手不及,也不能再多做計較了。不過,小小心中卻有自己的想法。此次入京,若是不能見到皇后姐姐最后一面,那便只能按照夫君所說,向魏王李泰求助;可若是能夠見著長孫皇后最后一面,那么小小就會自行拿主意,安排江家的后路了。
雖說這樣夫君不一妄樂意,可為了江家的將來,為了兒女們今后的前途考慮,小小還是決定這么做!
上元節終于到了,刺史府mén口的整條街道,鋪滿了各種各樣精美的花燈和宮燈。各種花鳥魚蟲的花燈千姿百態,每一盞花燈之上都懸掛著五六個紅包,里面便是由刺史大人和刺史夫人親自出的燈謎。民眾可以隨意摘取下來,然后當場猜謎,只要猜對了,立馬就能取走相應的花燈。數十名刺史府的丫鬟和仆役伺立在花燈的旁邊,拿著燈謎的答案等待民眾們來猜……
從外表看,刺史府沒有任何異常。然而,刺史府內,小小卻帶著翠巧和幾名心腹丫鬟,在緊張的收拾著行李。花廳當中,幾位長輩也難得的沒有打麻將,而是各自沉默的坐著,面上愁眉緊鎖。
只有虎頭帶著一歲多的弟弟妹妹,依然嘻嘻哈哈的笑鬧著,年少不知愁滋味,他們不知道,一場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已經籠罩在江家頭上,稍有不慎,江家便會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