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凡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孤獨可以很快結束?也許吧。”北辰星君嘆了口氣。惆悵地看向腳下那片灰蒙蒙的雨霧:“你說我的朋友多,心里記掛著我的人很多。其實我真正的朋友只有殷梨一個。我這幾千年里,孤獨無聊的時候,就會忍不住想起她來,她陪我走過了一段很難忘的歲月。在和魔界爭斗的那些年里,非常難熬,和其他幾位星君還有圣靈不同,我孤身一人,沒有家,沒有背景,非常艱難。在戰斗的時候,別人有親友照顧,有人背靠背,而我卻只有她。”
北辰星君深情地摸了摸蘇綰身上的金縷衣,繼續道:“她也只有我,我們互相依靠,互相照顧。她開竅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朋友,什么是親人,不敢和別人說的話,可以肆無忌憚的和她說。她有什么古怪的想法,也可以和我說,我們互相保守著彼此的秘密,一起嘲笑看不慣的神仙們,驕傲地一任三界所有的目光都膠著在我們身上,自得其樂。
當一切都成了習慣,我以為這一輩子都是這樣過下去了,她卻不肯過這樣的生活了,她的話和你一樣的,常常說的就是,做神仙有什么好,不如凡人快活自在,但我很小就在三界闖蕩,始終覺得凡人又弱又小,我一根指頭都可以壓死上百,有什么值得羨慕的。她一直悶悶不樂,脾氣越來越暴躁,我們經常發生沖突……我脾氣不太好,她更不好……她最后一次看見我的時候,已經不屑于和我說話了。”
北辰星君垂下眼簾,一度沉默。蘇綰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寬慰的話,也沒有繼續追問。
一道閃電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閃過,一陣狂風刮來,竟然卷起些許雨霧飄落在二人的臉上。蘇綰偷眼望去,只見北辰星君垂著眼,臉上濡濕一片。她連忙伸手在臉上一摸,夸張地驚嘆:“好大的風,好大的雨!”
北辰星君被她引得忍不住微微一笑,接著道:“后來我想,既然她這么討厭我,我便放她自由,讓她見識見識,這世間根本沒有她想要的那種生活。可是她一去,就再也沒回來。那天夜里,芷風來告訴我她沒了,我連夜趕去,只撿到一塊金縷衣的殘片。我那些年造下的殺孽太多,說這天下間到處都是我的仇人,一點也不為過。她雖然聰明,雖然厲害,但雙拳難敵四手,她又怎能斗得過那些心底丑惡不堪的齷齪人?
如果不是我,她不會落到這樣凄慘的下場,而我卻連她怎么死的,死在什么人的手里,我都不知道。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放她走。自她去后,我覺得我孤獨得簡直要瘋了,每日每夜就巴不得她會重新出現,聽我講講我這幾千年的生活。我的生活,無聊貧瘠到了極點,不得不靠著修補金縷衣,尋回她的殘魂來打發。你剛出現時,我以為你就是她,我又高興又害怕。我每日都在希望你能想起從前,又日夜擔心你想起來會更加痛恨我,寧死不回頭。”
他長嘆了一口氣:“知道你不是她時,我突然間覺得不知該做什么了,幾千年的堅持,原來不過是一場夢而已。那夜我在山上為你尋冰骨玉,要天亮時,我突然又覺得,似乎也沒那么壞。最起碼我不用擔心,她重新回來后,會更加痛恨我,再次寧死不回頭。這日子這般沒意思,強拉她回來做什么?”
這是北辰星君第一次和蘇綰提起他和殷梨的事,蘇綰被他眼里那種沉痛悲傷所震動,不由道:“大人剛才不是說,我可以把你看做是親人嗎?你無親人,我亦無親人,咱們最起碼也能做個同病相憐的同伴。無論仙魔凡人,這世上如意的事都太少,但不如意的事再多,再想不開。再難過,還不是要想開,日子也要一樣的過。”
北辰星君垂下眼淡然一笑:“是啊。我已經想清楚了,也許離開這里,離開我,便是她想要的,我不該再強求。我想把你留在身邊,不是因為把你當做她的替代品。而是因為,一來是我把你弄來的,要護得你周全;二來是覺得你很逗。我很無聊,所以喜歡看你生氣發怒,看你明明暴躁的很,偏偏強忍著氣討好我,我一邊猜你心里在怎么罵我,一邊就覺得很愉快。沒有想到這些竟然給你造成了這么多的不愉快,對不起啊,以后不會了。”
蘇綰白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你是移情作用,把我當做是殷梨的替代品了呢,那樣我是最受不了的,那會讓人自卑的。沒想到原來你居然喜歡人家罵你。既然如此,把你最值錢的寶貝給我,我就天天罵你,包君滿意。”
“總算恢復正常了。”北辰星君松了口氣:“其實魘云獸和瓊舞的事情你無需多想。也不要覺得自己笨,不中用。你受到的這些挫折和我當年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么,只要能從中吸取經驗教訓,一次比一次更強就行了,總有一天,你會得到你想要的,努力吧。”
蘇綰重重點頭:“知道了。”
北辰星君催動云頭:“我們去西邊,很多年前我曾在西邊看到過殷梨花的樹苗,去試試看吧,順便也讓你長長見識,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還會碰上未已也不一定。”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和瓊舞打交道,他寧愿舍近求遠。
月明星稀,一片黑影重重的山林中,北辰星君帶著蘇綰立在一片陰冷潮濕的山坡前,指著一個只有半人高,被幾株荊棘掩藏著的橢圓形土洞道:“就是這里,你畫張符扔進去把它引出來。今天這個蛇精和你實力大概旗鼓相當,不許你用凝風箭,就用我新教你的那套劍術練練手。”說完帶了小白隱了身形退到一旁。
蘇綰從懷里摸出一張淡黃色的符紙,一只靈犀角做的畫符筆,一小盒畫符用的銀粉朱砂,就著一塊山石畫了一張驅妖符,念了幾句咒語,將那符紙向著那洞口一扔:“去!”
那符紙準確無誤地飛進洞內,大約半柱香后,只聽洞穴深處傳來幾聲男子的尖叫,接著那土洞口突然變了個樣子,竟然變作了一道貼著泛白春聯的黃楊木門,門口還掛著一只燈籠。一個不著寸縷的年輕精壯男子抱著件衣服,臉色刷白地從里面急沖而出,看見蘇綰,竟然嚇得怪叫一聲,丟了衣服就跑:“呀……又是一個妖怪呀!”
蘇綰郁悶得可以,里面的妖怪雖嚇著了他,但他好歹還記得抱衣服,可他見了她居然就嚇得連衣服都不要了,這是什么道理?莫非她頭上長角了?她比妖怪還可怕?
看見她臉都氣黑了,一臉的莫名其妙,北辰星君的嘴角抽搐了幾下,一本正經地說:“你為什么不去追他?好不容易將他弄了出來,你就這樣放他走了?”
蘇綰撅著嘴:“我為什么要追他?他又不是妖怪!”北辰星君明擺著也來欺負她笨嘛,他明明才教過她怎么辨認仙魔和凡人,現在卻故意誘導她去犯錯,然后好嘲笑她。
北辰星君忍住笑:“可他說你是妖怪啊,你不去問問他,到底你是怎么嚇到他的?是你長獠牙了。還是頭上長角了?要不,我變塊鏡子給你照照?”
“哼!”蘇綰別過頭:“我不和你一般見識。”他們這段時間處得挺不錯的。北辰星君是個典型的行動派,西行路上,他忙里抽閑,且行且停,十來天的時間里,帶著她殺死了不下十只妖魔。
不過北辰星君選擇的對象和瓊舞的不同,瓊舞是想殺妖獸取妖丹,不管妖獸有沒有過錯,只看妖丹價值幾許;而北辰星君選擇的對象一定是妖,而且是作惡多端的妖。而且他定然只觀戰不動手,還特意隱了身,看她手忙腳亂應對,過后才指點她的破綻和不足,因此蘇綰的對敵經驗也得到了飛速提升。
因為有瓊舞那段話,也因為那天他飛速駕云時,蘇綰再不肯拉他的袖子,還躲開了他戳她額頭的手指,他們有了那段對話,北辰星君對蘇綰的態度改變了許多。不再強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不再動手動腳,也不再話只說半句,更不曾像剛知道她不是殷梨時的那種無措和小心翼翼。
他們友善地交談,傾聽彼此心中的想法,就像真正的朋友,但就是有一點不好,他又恢復到她剛來時的那種怪癖,有事沒事總愛捉弄她,看見她暴跳如雷,他就很高興。用蘇綰的話來說,天生受虐狂。
“是誰這般大膽,壞了老娘的好事?”一個身著黑衣白裙的美婦人提著一把三叉戟虎洶洶地跳了出來。她看不見隱身的北辰星君和小白,只看見蘇綰獨身一人站在門口,不假思索便提起三叉戟閃電似地朝她的心口捅去,大喝一聲:“哪里來的野山羊精,敢上老娘門前滋事?剛才那符紙是你丟進去的吧?”
剛才她正騙著那從山口騙來的男子成就好事,剛做到一半,神思迷糊間,就被那突然鉆出來的符紙害得險些現了原形。她還以為是哪路仇家上門尋仇,慌亂之中任那男子提著衣服就跑了,誰知竟然是個陌生的小妖精上門滋事,當真是可惡之極!現在看到蘇綰修為不低,又是孤身一人,她由不得又有點高興了,正可以弄這送上門來的小妞的內丹來補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