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葵微微蹙眉,閉目,抬頭看天。]天空呈現一種看不透的密云,整個城市灰灰的。她并不討厭周晨,甚至算是欣賞他。年輕有為,身上有種知性的氣質,溫文典雅,具有幽默感。
只是在如此敏感的時刻,他竟然在上海。董小葵心里有些不樂意,她其實更愿意周晨是一個路人甲乙丙丁的邂逅,而不是有人處心積慮的棋子。
“怎么不說話了?”周晨繼續問,周圍有汽車的喧鬧,隱約還有機場工作人員在廣播通知。
“呵呵,在思索。”董小葵回答。
“董小姐這么聰明,還還需思索么?”周晨哈哈一笑,旁邊有人在低聲問:“周律師,車來了。”
他拿遠了電話,回答了那人“就來”,然后又對董小葵說:“不好意思,來接我的人。”
“沒事。不過你都那么說了,我能說不知你在上海么?”董小葵說。心里希望真的是自己草木皆兵。
“哈哈哈。我就知道那么一說,你必定就知曉了。深圳那邊剛處理好,涉及這邊一些事情,要過來停留一天。”他說,似乎是進了車里,周圍的喧鬧都煞是褪去,轉而是音樂聲,似乎又被人調小了。
“嗯,一切都還順利吧。”董小葵也不知問什么,塞了耳塞,站在路邊等車。
“嗯,還好。如果順利的話,可能傍晚有一點點的空閑,想著你也是一個人在上海。就想找你一并吃晚飯了。”他說。
董小葵也不好拒絕,只是笑了笑,說:“我四處轉轉,你不必刻意,要一起吃飯,都在錦城,來日方長的。”
“嗯,那是。好了,我去忙了。你注意安全,現在冰天雪地,交通事故也多。”他叮囑。
董小葵一一應答,到后來終于掛上電話。她這一刻,恨不得關機,卻又怕工作上有急事,只得小心應付。
在街邊吹了一會兒冷風,才攔到車,去四處轉轉。風景不如文學里好,這是硬道理。即便是東方明珠不夜城的上海。
轉了幾處名勝,到底是覺得沒有勁兒。于是,就打車回酒店,在酒店門口,卻不料又遇見陳佳川。
董小葵拉了拉大衣領子,只停了一小步,當作沒看到他,繼續往酒店里走。
陳佳川搓搓手,走過來,喊:“小葵,跟我一起吃個飯。”
董小葵默不作聲,繼續往大樓里走,然后摁了電梯上樓,快速開門。陳佳川到底快了一步,從另一部電梯上來,一下子摟了她一并推入房間里,力道十分大。推得她腳步踉蹌。
董小葵心里一驚,本能想要掙扎叫喊。但轉念一想:如果一叫喊,必定有人過來,這事就鬧大了。即便不是她的錯,在許家人看來,都是她不夠檢點。那么,她要走的每一步都比以前更艱難。
所以,她閉了嘴,沉聲喝道:“陳佳川,你要如何?”
陳佳川將她緊緊摟在懷里,說:“我只想重新開始。”
董小葵也不掙扎,反而是拉著陳佳川一并倒在床上,姿勢自然曖昧,但如今顧不得那么多。董小葵趁著陳佳川一愣神,手已摸到枕頭下的錄音器,按下錄音。
“你這是同意了?”陳佳川低聲問。
“陳佳川,我跟你永遠都不可能。而今,你又來騙我到底為什么?你之前明明在京城謀職,你看到我,卻說你在上海。這樣蹩腳的謊言。”董小葵說得痛心疾首。
“無所謂什么謊言。我是真的像照顧你一輩子,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保證,我們會生活得很好。我也不介意你的過去。”陳佳川說。
董小葵越發覺得這男人無恥。她冷笑一聲,說:“我做人做事光明磊落,我又什么過去讓你介意的?”
她一邊說,一邊摸電話,胡亂撥出去一個,她也不清楚是撥的是誰的號碼,能否接通。]這是一次賭博,完全聽天由命了。她必須要讓人來救她。如今,她處于劣勢。背后那人也不知承諾了陳佳川什么,他似乎志在必得。喪心病狂的人什么都可能做得出來。
“好了,小葵,乖乖的跟我在一起過日子。許家是什么家庭,你自己很清楚。你成不了許家二少夫人的。即便你跟他上床睡覺,生了孩子,你還是成不了。”陳佳川將她死死壓住,不讓她再掙扎。
“就算我終生不嫁,就算天下只剩你一個男人。我也不會跟你過日子。你死了這條心。看在你面子上,你現在放開,我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如果你要執迷不悟,也別怪我不客氣。”董小葵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這句話似乎讓陳佳川生氣,他眉頭一蹙,像是要發火,可終究壓住火,嘆息一聲,說:“小葵,我們不要任性了。好好在一起。什么李家、許家,都不關我們的事。如果你喜歡錦城,我就回錦城去。如果你喜歡跟媽媽一起住,我就把媽接過來。好不好?”
陳佳川的語氣軟軟的。董小葵冷笑一聲,問:“陳佳川,你為何要回過頭來找我?你別以為我不知。”
陳佳川眉頭一蹙,說:“我還是念著你,我即便跟吳淑麗在一起,我還是念著你的。”他說話的語氣越發的動情,如果不是見識過他的決然,見識過他對待他冷漠。董小葵也幾乎被這神情所欺騙。
“你念著我?你念著我能帶給你巨大的財富,或者還有地位吧?幫你翻身的那人給了你什么承諾了,能惹得你如此。”董小葵毫不留情地戳穿。
陳佳川臉色一沉,繼而狠狠地說:“董小葵,你自己很清楚,你成不了許家二少夫人。即便你床上功夫了得,讓許二少對你念念不忘。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董家祖訓是量體裁衣嗎?人要識時務,我珍惜你,念著你,這才提醒你的。”
“無恥。不是誰都像你那么齷齪。我與他月白風清的。”董小葵又氣又窘,恨不得將陳佳川狂揍一番,這個人怎么可以這樣無恥?他還是她曾認識的那個白衣少年么?
她一半兒心酸,一半兒心涼。不過,她的雙手也被陳佳川死死地摁住。她只得怒目圓瞪瞧著他。
“是嗎?月白風清。你說出去,誰信?”陳佳川神色十分諷刺。
董小葵神色終于轉為平靜,語氣淡然地說:“我跟他的事,原本沒必要向你解釋。只是不容許你誣蔑他。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人,尊重我,為我著想。”
“是嗎?你就傻吧。不知多少人把自家姑娘打扮好送上他的床。他玩過的女人不知多少。作為男人,我比你更清楚男人。你長得不是特別好看,不過看起來還不錯,很具有山野味,對男人誘惑力也很大。在寧園住那么久,孤男寡女,你騙誰呢。”
太齷齪了。這人是自己曾經一心一意要跟著的那個人么。她看著他,眼里全是厭惡。
“別瞪我。許家不會讓你進門的,怪就怪你沒生在富貴之家。”陳佳川坐在她身上,看她。
“我的事不用你管。上午,我勸過你。不要太急功近利,否則害的只有自己。我再說一遍,現在,你從這屋里出去,我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董小葵一字一句都似乎是從牙縫里蹦出來的。
陳佳川冷笑一聲,說:“董小葵,你真是太天真了。你根本進不了許家。你何不跟著我?我發達了,我也不會虧待你。”
他果真是喪心病狂了。董小葵頹然閉上眼,嘆息一聲,說:“陳佳川,不要怪我沒拉著你。”
“董小葵,你說反了吧?現在是我在拯救你。免得你賠上前途,落得凄慘。”陳佳川一副救世主的語氣,居高臨下地說。
董小葵只是瞧著他,一句話都沒說,一臉的痛心。
“你也覺得我說的是對的吧?好了。乖了,不要鬧。我們從這一刻起,將過去都忘掉。重新開始。”他說。然后,伸手過來要輕撫她的臉,董小葵一下子別開臉,說:“不許碰我,拿開你的臟手。”
陳佳川的手一凝,隨即冷哼一聲,說:“臟手?你別跟我裝圣女了。跟我在一起那幾年,總不讓我碰你。即便是過馬路牽你的手,還得要小心翼翼。我那時還真天真,還真當你是圣女,潔身自好,風霜高潔。誰知你一遇見有錢有權的許二公子還不就滾上床去承歡去了?傻的只有我自己。”
董小葵聽見他說這樣侮辱的話,心里火冒,憤憤地看著他,說:“我沒必要想你解釋什么。”
“我也沒要你解釋。我也犯了錯誤,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陳佳川語氣軟下來。
“即便不跟他,也不跟你。陳佳川,覆水難收的。你懂。”董小葵回答。
“我不懂。”陳佳川陡然提高了聲調。
董小葵陡然感覺背脊發涼,陳佳川臉上有一種讓人覺得危險的神色。
她之前就預計到可能的危險,所以才在慌亂中胡亂撥通了電話。一直盼著有人來救她,卻久久不見有人來到。
唯今之計就是要拖延時間。所以,她趕忙放低語氣,說:“陳佳川,你放開我吧。你原本不是做這種事的人。”
他眸光一斂,瘦削的臉上一抹詭異的笑,他俯身下來,低聲問:“你怕了么?”
“你是才華橫溢的陳佳川。你說過要你要設計出最具東方氣息的游戲,震撼全球的。你完全忘了么?”董小葵盡量拖延時間,陳谷子爛米的事都淘了出來。
陳佳川一聽,哈哈一笑,說:“董小葵,虧得你有臉說我的夢想。分手是在正常不過的事,你卻對我下狠手,斷我前途,差點廢了我這只手。”
董小葵垂了眸,輕嘆一聲,說:“我怎么可能那樣對你?我到底是想你好的。這件事確實與我無關。仲霖也從不做那樣齷齪的事。”
“是嗎?”陳佳川反問一聲。
“嗯。是的。”董小葵回答,恨不得將陳佳川扔出去。他的氣息是她不喜歡的,尤其是現在的他,讓她覺得格外討厭。
“別以為我是三歲的孩童。能將吳家弄得短短幾天就破產,連吳家的后臺都說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無能為力。這樣的能力在京城沒幾個。你以為我不知?”陳佳川一臉的猙獰。
“仲霖不會做這種事。”董小葵辯解,她自然不可能說是李斂楓下的手。李斂楓這樣做,到底是為她出氣。
“閉嘴,一口一個仲霖。他是不是讓你很滿意,很舒服,你才這樣戀戀不舍的?”陳佳川有些咬牙切齒,他說著,揚起一只手像是要打她。
董小葵聽著那齷齪的話,看著那高高揚起的手,心瞬間荒蕪一片。這個人就是曾經以為可以一起吃苦,一起奮斗,一起牽手到白頭的那個人么?為何這樣陌生?
即便他變心,跟了吳淑麗。在董小葵的心中,只覺得夢想崩塌,也沒有覺得陳佳川有多么壞。他只是更為現實地選擇更適合他的而已。她那樣想。
是她把人想得太好了么?可是熟讀史書、從小長在世家大族的她,分明又是能看到平常人所不能看到的陰暗和人性丑惡。當初的陳佳川即便冷漠一些,急功近利一些,但身上也有一種典雅,也有一種叫夢想的東西,還有幾分儒生氣質。可是眼前的男人幾乎流氓到底了。這人是他么?
“別用這種審判的眼神看我。”他恨恨地說,手落下來,終究沒有打在她臉上,而是捶在她旁邊的枕頭上。
董小葵心一顫,暗想陳佳川不算不聰明。如果他要施展計謀,可以演繹得聲情并茂,天衣無縫。可為何是這樣蹩腳,漏洞百出?而且上演的不是失去才知后悔的懺悔男人,而是齷齪到底的流氓。
“佳川。”董小葵忽然低喊了一聲。陳佳川一愣神,幾乎是反射性地問:“怎了?”
那語氣沉靜,這才是屬于董小葵認識的陳佳川。她略一挪身子,問:“你不是這樣的。我董小葵曾看中的人,不是這樣的。”
陳佳川看著他,唇角抽動一下,臉上全是悲切的神情。他眼神十分迷離,像是在看她,卻又像是在看很遠的地方。神色迷茫,像是個受傷的孩子。
董小葵關切地問:“佳川。是不是有人逼你?”
這一句話讓陳佳川身子一怔,然后冷笑:“你太天真了。沒人逼我。我就是這樣的人。”
“那你說,你到底要如何?”董小葵也有些不耐煩,她總覺得這樣的陳佳川讓人太難以捉摸。一會兒是癟三流氓,一會兒又像是個受傷的孩子。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不想你往懸崖下跳。那些權貴之家,自古以來,全他的齷齪,你知道么,知道么?”陳佳川說得十分激動。
董小葵露出驚訝的表情。他卻繼續說:“董小葵,你將來別像我媽一樣瘋。你沒看到她瘋瘋癲癲的么?穿那些舊旗袍,全是我那死去的老爸喜歡的。我老爸給我媽一個虛幻的承諾,說生了兒子,就可能讓她進門。可是,他卻車禍死了。陳家不認我,我不想這個姓,可是,我媽非得堅持說我是我爸的兒子,必須姓陳。以前,我不跟你說,因為覺得這是我的恥辱,沒必要。如今,你瞧瞧你,不就在那懸崖邊么?”
陳佳川一點一點地抖露出來他的身世,說得咬牙切齒的。其實,他不知,董小葵每次回云來鎮必定給陳媽媽帶禮物,還去看她。陳媽媽早跟她說過這些,陳媽媽一年四季都穿旗袍,很神經質的表現。基本上沒有人跟她說話,她靠著手里一些存款,陳爸爸留給她的一些房子收租過日。她很沉默,所以見到董小葵總是絮叨,談很多的往事。有時說的是一兩個小細節,說初次與陳爸爸相逢,說他們一起去漓江泛舟,還說了一起去沖繩度假;有時說的是陳佳川,語氣全是內疚與自責。因為陳佳川從出生到搬到云來鎮之前,都是在陳家人的歧視之中。陳媽媽一直堅持要他認祖歸宗,跟陳家人據理力爭,甚至要做親子鑒定。可是,陳爸爸的妻兒自然不允許。所以,小小的陳佳川心上一直有著很深濃的陰影,基本上不跟任何人說話。
有關身世,爸爸,家庭,全是陳佳川諱莫如深的話題。他從不向人提起,即便是作為女朋友的董小葵。董小葵也不問,因為一直憐惜她。
可是,她沒想到這樣的情況下,他居然將他埋藏得最深的傷疤撕開給她看。
“小葵,你現在就在懸崖邊。不要執迷不悟。你看看我媽,你希望像她那樣么?也許你覺得自己堅強、聰明。我媽當年也不差勁的。”陳佳川循循善誘。
董小葵心酸,可是不能讓他掌控局面,否則一切將計就計的布局都是空。她冷冷一笑,反問了一句:“是誰將我推到懸崖邊的?”
陳佳川臉色一凝,抿著唇,繼而說:“過去的都讓它過去。不要再提,如今,把你的手交給我。如果你想回錦城,我就跟你回去。”
“陳佳川,你聽清楚了。我再說一遍,覆水難收。我不愿意跟你再有牽扯。所以,請你速速離開。”她說。心里也有些發怵,陳佳川的極端與偏執絲毫不亞于李斂楓。
陳佳川一聽,眉頭一蹙,說:“董小葵,是你逼我的。”
“你要如何?”董小葵防備反問。
“既然你不肯跟我走。那我只有出此下策了。”陳家川回答,臉上全是陰鷙。
“你敢。如果你敢動我,你就不是額頭開口子,手臂受傷那么簡單了。”董小葵厲聲喝道。
“小葵,為了你。我豁出去了。我睡了你。你就不會不顧一切奔向許仲霖,許仲霖也不會你。這是拯救你。”陳佳川說得冠冕堂皇,死死捉住董小葵的雙手。
董小葵使勁掙扎,厲聲說:“我終于知道,這世上最無恥的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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