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他忽然問,并沒有轉過臉來,卻是低聲問,唇邊還噙著一抹笑。
這突如其來打破安靜的話語嚇了董小葵一跳。她立刻轉過臉,坐正身子,看著前方不斷延伸出來的道路,小聲嘟囔:“沒看什么。”
許二只輕笑一聲,什么也沒有說。車一直向前,像是根本沒有目的地。向前,就是唯一的目的。
董小葵也不問到底要去哪里,也不管明天是不是要上班,只是任隨他帶領往前。
車終于出了高速,拐進另一條公路,車速也緩了不少。又經過了幾個小鎮,終于來到青城山下的小鎮。這小鎮董小葵認得,前段時間常常跟默言、弄琴,還有夏可可一起到這里來玩。弄琴還說青城山的道士很靈驗,一定要虔誠地去燒香禱告。還說很多港臺明星來到錦城,都會來這邊燒香的。她一邊說著,還列舉了不少的明星。
但是,她從來沒有見過午夜后的青城小鎮。街燈亮著,從鎮口一直延伸到遠處。臨街的店鋪店門緊閉,古典的小鎮讓人陡然有時空錯亂之感。
董小葵以為許二會在青城小鎮上停下來,可是他卻一直往前。車又行了一陣子,拐入一條鄉村公路。路況并不好,車有些顛簸。他耐心地安慰:“別怕,我在的。”
“嗯。”董小葵回答。其實,他開車,她一點都不怕,從來就沒有怕過。他是她見過最認真的司機。
他聽到她回答,也不說話。這一次,甚至連音樂也不放,如果有音樂,還可以讓彼此之間緩和一點。可是,這樣安靜,似乎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讓兩人之間的沉默這樣明顯。
車顛顛簸簸的,終于在山前的一小塊空地上停下來。前面的山坳,樹木掩映處隱約有燈光。
他先下車,然后繞過來打開車門,向她伸出手,說:“來,下車。”
董小葵原本正想要戴手套,看到他伸過來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交過去。車外的溫度很低,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中,感到格外溫暖。
他將她的手緊緊握住,關了車門。打開手電筒,繞著竹林小徑往前走。不一會兒,聽到淙淙的水聲,只看到一木門,卻只有門框。穿過門框,便是一面靠山,一面繞水的小徑。走了一陣子,穿過那小湖,便是到了一方小小的院落,剛才的燈光就是這院落里的長明燈。在柚子樹下,照得人的影子淡淡的。董小葵環顧四周,這山坳里,這小小的湖是山上流下的清泉,倒是鑿出這么大個湖,亭臺樓閣雖不夠華麗,但倒是有山里的古典質樸。
這周圍到底算作山里的開闊地帶,這院落旁邊還有一個院落,有木門關著,木頭的墻壁,在燈光映照下,隱約看到竹林茂盛。
而前面,倚著山勢的木房子樓閣,安靜地在那里。像是那位神仙不經意間遺落在人間的別居。
許二牽著她,走得并不快,倒像是散步一樣,慢慢地來到那木房子樓閣之前,有匾額,寫的什么,光線不好,看得并不清楚。
在這樓閣門前,許二終于放開董小葵的手,掏出鑰匙開門。
董小葵站在他身后,忽然覺得有些不真實。這牽著她的手,帶領她往這里來的人是許二么?
許二卻是打開門,開了燈。忽然,有狗汪汪地叫了兩聲,從二樓的石臺階蹦跳下來,是農村里常養的那種土狗,長得肥碩,眼睛都快瞇成一條縫了。
董小葵雖然因為照顧龍飛虎翼一段時間,對狗的恐懼沒有那么盛。可一看到狗,還是本能往許二身后躲。
許二一下子握住她的手,對著那狗呵斥一聲:“肉粽。”
那狗像是認出是熟人,低叫兩聲,不再叫了,瞧了瞧許二,搖了搖尾巴,轉身往石階上走去,很快隱沒在拐角處。
“它的窩在二樓。”許二對董小葵說。
董小葵松了一口氣,暗想:早應該知道許二養的狗絕對不是沒有靈性的那種。不過,相比較龍飛虎翼而言,這只狗的名字是在讓人耳目一新啊。這實在不是許二的范兒。
“那狗叫啥?”董小葵任由許二帶著沿著石階向上走,不由得問他。
“肉粽。”許二很平靜地說。
“就是吃的那個肉粽?”董小葵問。
“嗯,就是那兩個字。”許二回答,一直上了所謂的三樓。然后又走到三樓左邊盡頭,是一段向下的石階。
“你給取的名字?”董小葵問。她是想不到許二會有這樣的一面,她總覺得這個男人渾身上下都是古典的韻味。如果周圍沒有其他人,他如果將帝王的服飾一穿,倒會讓她覺得時空錯亂了。
“不是。這是陳伯的狗。”許二一邊回答。一邊在旁邊摸索了一下,開了燈。
“誰?”忽然,湖對岸那關著門的竹林園子也開了燈,有老者的聲音傳出,中氣十足的。
“陳伯,是我。”許二回答,聲音不大。但周圍十分安靜,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呀,仲霖回來了,怎么都不事先打個電話呢?我這都沒準備。”陳伯回答。接著就看到那木門打開,隱約有個人影拿著手電筒往這邊來。
“陳伯,你繼續休息,我沒事的。”許二說。
“沒事,沒事。人老了,睡眠沒有那么多了。”陳伯呵呵地笑,踏踏地上樓來。
許二依舊握著董小葵的手站在三樓向下的石臺階上,沒有挪動步子,在那里等著陳伯。董小葵看著陳伯往這邊走,腿腳似乎有些不靈便。
許二像是在為董小葵做解釋,他說:“陳伯以前是我大伯父的警衛,救過我父親,腿受了傷。喏,那肉粽是他的狗,按照軍犬的訓練方式訓練的。不過,總歸是品種問題,能到如今這個樣子已經不錯了。”
“那怎么叫肉粽了?”董小葵總是覺得既然是按照軍犬的訓練方式訓練,那名字也該威武才對。
“因為他老婆喜歡吃肉粽。他老婆過世后,他就養了這只狗,所以取名肉粽。”許二說,敘述得很平靜。
董小葵卻是覺得震動,愣在那里,竟然是有些羨慕陳伯與他的夫人。許二卻也是低聲說:“這種感情,很難得的。他們就是舉案齊眉的典范,他比她的夫人大十歲,待他的夫人極好。他的夫人身子不好,所以他就堅持一直都沒要孩子。”
許二慢慢地說,看到陳伯已經從三樓中間的臺階上來。他這才沒有說話,迎上去喊了一聲:“陳伯,我沒事,就是回來休息一下。你不必起來的。”
“山里寒,一個炭火爐子總是要的。再說,酒窖和廚房的鑰匙還在我這里。”陳伯呵呵一笑,瞧了瞧董小葵。
“這是我朋友董小葵。”許二介紹。定位只是朋友,董小葵心里到底有些許的失望,不過這是最好的方式,不是么?許二至少沒有自作主張決定些什么。
她笑著迎上去,說:“陳伯,您好。”
“好,好,好。”陳伯十分激動,連連說了三個“好”字,又瞧了瞧董小葵,一臉的笑,皺紋積聚,他呵呵地說:“仲霖可是第一次帶朋友來我這里的。”
他的話卻是有弦外之音。董小葵一聽,也假裝不知道,看了看許二,笑著說:“那可是榮幸了。仲霖說有個好去處,帶我來看看。這可真是人間仙境了。”
“呵呵,依山傍水,鳥叫蟲鳴,山肴野蔌。晨起舞劍,就著湖水夕陽飲酒喝茶。你還真說對了。”陳伯閑聊一般攀談,這讓董小葵訝然。沒想到這樸素的老頭,竟然句句高雅。
“呀,那真是愜意了。”董小葵十分高興。
“喜歡就常來,我不在,你也可以自己過來看看陳伯。”許二忽然插話。
陳伯一聽,笑得眼睛都瞇成縫,瞧了瞧董小葵說:“好。有空就來這看看我這糟老頭。好了,天氣怪寒的。我去弄些炭火,你們先下去。”
他說著,從旁邊的木樓梯往下去,一路開了燈。董小葵看到木樓梯下,又是石頭小徑,幾叢竹掩映著,頗有曲徑通幽的感覺。
“走吧。”許二又握住她的手,沿著石階往下走,一直到了底樓。這里說是底樓,倒不如是湖邊。只是修了湖邊小筑,全是木質的房子。
許二推開臨湖一側的一間木屋,屋內像是個會客室,有一張矮腳的木方桌,木質的紋理清晰。室內有暖氣,暖氣融融的,她脫了大衣,放在一旁的木衣架上。這室內鋪了地毯,還有一些古典繡花面罩的靠枕,董小葵撿了一個靠枕坐下來,十分放松。這房間臨荷塘的一面,是落地窗,屋外廊檐下有八角的紅燈籠亮著,只是光線不太明。
因為冬天,不能開窗,董小葵只能瞧著臨湖的落地窗眼饞。
“夏天來,就可以開窗。陳伯會在湖里種荷花,菡萏碧葉,清香陣陣。荷塘月色,也比不得這里。”許二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一邊說,一邊開門出去。
董小葵“嗯”了一聲,看到他關門出去。她這才覺得疲憊,覺得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境。他像夢境一樣出現,又帶她來這樣一個夢境一樣的地方。按照通俗愛情故事的發展,他們之間的關系應該不同,可是她卻明明感覺只是朋友。
真是太復雜。董小葵拍拍額頭,門倒是被推開,是陳伯拿了火爐過來,是那種燉狗肉的黑砂鍋。
“天氣寒,吃火鍋。”陳伯說,許二也跟在后頭,端著一些菜。
自然是煮火鍋,另外一個火爐盆子卻是古典的煮酒的器具。她在董家有見過,是有一年冬天,爺爺煮過一次酒,還講論了“曹操煮酒論英雄”一段。
“都沒下雪,就要煮酒了?”董小葵起身去幫忙。
“讓你嘗嘗了。陳伯這里有好酒,比我那里的小米酒還好喝。”許二一臉放松。
“明知我不能喝酒,還讓我喝。”董小葵嘟囔,到底有些撒嬌的語氣。
“你酒品——”許二在她對面坐下,瞧著她。
“我酒品怎了?”董小葵也瞧著他。
“還不算太差。”許二嘿嘿一笑,倒是十分孩子氣。
在這當口,陳伯卻是退出去,說:“仲霖,這是自己家,要什么,自己去取就是了。陳伯老了,還得去躺一會兒。”
“陳伯,明天中午,咱們喝幾杯。”許二朗聲說。
其實,董小葵也知道陳伯是借故走開的。陳伯一聽,在門口十分高興地說:“你這次倒是不忙,那敢情好,多住幾天,我就滿足了。”
“嗯,最近不忙的。”許二說。
董小葵心里卻是咯噔一下,這家伙這次到底鬧了多大?最近的新聞,她其實也有看的,他不應是這樣閑的人。
她原本不想去問他,也不想涉足。因為一旦問了,她怕他說一些她沒法承擔的話。可是,這下子,這個問題卻梗在她心里。
“陪我喝杯酒吧,我很想喝酒。”許二一手支著桌子,一手溫酒,漫不經心地說。
“好。”董小葵說。她覺得今晚,她也需要喝一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