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睿擰了擰眉毛。
安明兒笑了一聲,挪起來坐到他身上,依在他懷里:“我只是去和他說兩句話而已,陪他坐了一坐,也算是盡了地主之誼。沒有別的了。”
柳睿憋屈的慌,但到底溫香軟玉現在在他懷里。于是他的聲音也很低,道:“我看那小子很后悔。”
安明兒道:“就讓他后悔好了。世上哪有后悔藥給他買。”
她輕聲道:“我算是想明白了,這有的人呢,就是沒有緣分,怎么強求都沒用。你說過了,你不會跟我計較這些。這世上也沒有后悔藥給我買。睿哥,如果可以,我一定不逃婚,乖乖地呆在家里嫁給你。”
他的心這才松了一松,低頭親親她的額頭,柔聲道:“小福。”
她道:“也許他還會來找我。”
感覺到他的僵硬,安明兒輕輕地笑了一聲,道:“別急,我知道分寸的。只等他覺得無趣,他也就走了。他不過就是這么一個人罷了。”
“……你倒是很了解他。”
“了解,還說得過去罷。他這個人是很沒有耐性的,一下子拿不下來,他就會焦躁了。但我不一樣啊,我是一直跟著你的,也學了你的脾性,有耐性,有定力。他遲早會覺得無趣的。”
……這話說的真怪,也聽不出來她是在夸他呢。還是別的什么。
只是安明兒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戰云這個人就是這樣的。看得出來,他確實后悔。對她也確實還有幾份情意。可若是當初他選了為了她而留下來,今日他也一樣后悔。后悔他拋下了家族和老母。
他自負,可是又自卑,總喜歡把自己逼得很緊。他的情義都做不得數,若是給了他,他不會珍惜。他三天兩頭上門來作踐她。若是她不理。他會越來勁。送上門去給他作踐個夠,他又覺得無趣。反而是這樣擺明了態度,他反而放不下,倒是愿意為她來付出些什么。
許是他自己也知道,即使他再對她好,也不用重新面對那個選擇,她不會再跟他走。所以他安心了。
但柳睿還是慢慢地收緊了雙臂:“以后不要再見他了。”
安明兒突然道:“怎么樣,爹那兒,有事嗎?”
這下子輪到柳睿心虛。他想了想,道:“沒什么大事。折騰了半天,都是折騰官窯的事情。還有,神醫過兩天就到了。”
安明兒想了想。道:“那好。”
柳睿心想,好什么好,神醫來了,他就要開始想那邊城之事。可是這事兒不能說,他以為她不知道,因此只自己一個人悶悶不樂。
第二天太陽也很好,柳睿陪著安明兒出去曬太陽。兩個人相互扶持著。慢慢地在花園里走著。她累了就歇一歇,始終帶著恬靜美好的笑容。
她低聲道:“如果我們老了,還可以這樣。你說多好。”
柳睿道:“當然是這樣的。”
安明兒笑了一聲,懶洋洋地坐在了石凳上,道:“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
柳睿俯身給她揉揉腳踝,柔聲問她:“累不累?”
安明兒伸手拂開他額前的頭發,吃吃地笑。
連陽光也變得醉人,一時間,誰也醒不過來。
直到一個人從他們身后繞了出來,看了許久,最終被柳睿看到。
安明兒發現柳睿的臉沉了下去,不禁回過了頭,看到戰云,也是一愣。
三個人很自然地圍著桌子坐了下來,下人來上了茶水和果品。柳睿又讓人去撐了一把大傘過來,遮住了頭頂,怕安明兒曬久了會頭暈。
戰云悠悠地道:“江南第一少,淪為女人的裙下之臣,滋味如何?難道就沒有不甘心?”
安明兒別開了臉。
柳睿看了她一眼,也不惱,只笑了,道:“這就是一個求仁得仁的事情。戰公子志在四方自然前途無量。而我只想家宅安寧,夫妻白頭到老。”
戰云冷笑了一聲:“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換誰也不信。今年三月的時候,我們家是船隊路過震澤,因為湖口太小,太湖又正是沉船捕魚的時候,所以我們只能改道。”
聽他說起這么一岔,柳睿瞇著眼睛,似乎是回憶了一下。最終冷笑了一聲,道:“戰公子想說舊事?”
戰云面上浮現出一個有些譏誚的笑容,道:“當然是舊事。有些人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我卻忘不了。”
那會兒正遇上運糧去邊關的船隊,也是出自戰家。可,會被商船追上,說明延期了。只幸好是本家的船隊,所以商隊耽擱了下來,退開了路讓糧隊先走。糧隊一路上遇到許多麻煩,甚至鬧了好幾次海賊。這下就打著要在震澤把糧草補足的主意。也是幸好遇上了少東家戰云的商隊,所以也解決了錢的問題。
可是安柳二家把持著震澤的米糧。這么大一筆買賣,還要秘密進行,自然要向上稟。離得最近的是少東家柳睿。因此文牒交到了柳睿手上。可沒想到柳睿好黑的心,抓住了這個把柄,痛宰了他們一頓不說,還將戰家商隊的大批船師用大價錢挖走。
戰家既然已經沒眼色地找到了柳睿,這種延誤糧草的事情是死罪,自然不能再去找別人,只能任他宰,這是戰家人一開始就有準備的。這還好說。可沒想到柳睿會有這一手——戰家把持了天朝海運,可是天朝的河運卻還不成氣候。柳睿有吞掉天朝整個河運的意思。
而且他也不是為了報復戰云,或許也有這么一丁點兒意思在里面。可若是真是小肚雞腸的記掛著,戰家人恐怕就活不了了。他處理這件事的手段有多么的冷靜。足以昭示了他為人的態度,和難以想象的野心。
這樣的人,卻在這里說什么“只要夫妻白頭到老”,真是個笑話!
面對戰云面上明顯的怒氣,柳睿只低著頭,半瞇著眼睛。手里敲了敲桌子。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天朝三大巨富,除了安家和柳家,還有河南魯家。魯家是近二十年才興起的,擠掉的就是你戰家的位置。因為這幾十年來,你們家不是家主荒唐,就是女人當家。”
戰云的臉色更難看了。眼角瞥到安明兒只把臉別在一邊,似乎瞇著眼睛在看花園里風景,有男人說話女人不插嘴的意思。他又冷笑了一聲。
柳睿也回頭看了她一眼,笑了一聲。道:“但魯家根基薄弱,和你們家根本比不得。你若是有這個志氣,便快快從你家里斗了幾十年的那種腐靡之氣里出來,也不要再回頭看你過去的失敗。大刀闊斧地改革才是正經。”
幾句話說到了戰云的心病。他始終活在他母親的陰影下。活在戰家復雜的內院里。
戰云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望向柳睿,又忍不住看了安明兒一眼。她也正回過頭來看著她,眼神溫柔又平靜。
最終他別開了臉,低聲道:“那你們是首富之家,你又覺得你自己這樣了不起,這次我倒是想看看。你們有什么下場。”
柳睿笑了一聲,握住了安明兒的手,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知道我娘子去求過你。”
“……”安明兒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在他眼中看到一絲警告的意味,最終心虛地低下了頭。
柳睿淡道:“就算不是你,要給我們使絆子的人也不少。難道我要一個一個求過去?那未免也太累。”
戰云冷笑:“那以你的性子,就甘心?”
“不,當然不”,柳睿垂下了眼睛,竟然又笑了一笑,“就算這次失利,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不管到了什么境地,我都會要東山再起的。”
安明兒低下了頭。
戰云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又看看他手里的人,突然笑了,有些冷漠,可是很暢快,他道:“好,我不會再把你們怎么樣,如你所說,要給你們使絆子的人太多。我就看你們能怎么樣。柳睿,你等著,本該是我的,我總會拿回來。”
“你是指那些船師?”
“也有”,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安明兒一眼,“一切。”
安明兒別開了臉,用柳睿的肩頭來擋住自己。
柳睿皺眉:“只要你有這個本事。”
戰云走了。此時他只覺得豁然開朗,又覺得斗志昂揚。自從多日前見到安明兒的那一陣郁結,已經從胸中盡去。不得不說,他佩服柳睿,活得肆意妄為,又暢快淋漓。這樣的人確實配做他的對手。而他們只交過一次手,他輸就輸在他不夠狠。他被身后那個腐朽的宅門牽絆著,幾乎泥足深陷,所以他沒有這么狠,不是柳睿的對手。
如今想來,身上那些枷鎖其實都已經腐壞。他完全可以掙脫。戰家一定會再躋身天朝三大巨富之一。如果安柳二家能挺過這次危機,他再次和柳睿交手,一定不會再輸。
看著柳睿若有所思的樣子,安明兒有點心虛,伸手去給他倒茶,低著頭,也不敢看他。
柳睿回過神,哼哼了一聲。
安明兒低著頭不敢說話。
柳睿嘆息了一聲,伸手摸摸她的頭,無奈地道:“小福,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
安明兒總是不服氣他老是把她想得太笨,可卻忽略了自己的丈夫是個多有城府的人。這也是因為柳睿太寵她了,總是會輕而易舉就著了她的道。
天知道柳睿剛知道的時候有多生氣。于他這樣的人,無論到那般田地,也是不要自己的妻子卑躬屈膝地求別人的。只是這些天她好不容易有精神一點,他便壓著自己的怒火,由著她胡來。
安明兒的聲音有點發抖:“我,我沒有別的意思……”
和舊愛牽扯不清,這種行為是很讓人詬病的。要是真計較起來,說是不貞也是可以的。再計較一點,就犯了七出,完全是可以被掃地出門的。
再來,無論如何,柳睿是個什么人?也許是被吊著老是娶不到媳婦兒的日子實在太長,他是個徹徹底底的大醋缸。吃戰云的醋,吃旁小司的醋,吃洪禮輝的醋,吃她酒樓里那些主管的醋,吃顧長青的醋,吃她家客戶的醋……
其中又以戰云的事情最讓他介懷,幾乎是一提到就會炸毛。
那現在讓他知道她卑躬屈膝地去求戰云,去和戰云虛以委蛇,他會不會氣死?
她忍不住偷偷掀開眼簾看他。
柳睿好氣又好笑,捏捏她的鼻子:“你啊你。”
可是還是舍不得罵她,伸手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懷里。不是不生氣,只是真的被她嚇怕了。萬一把她罵哭了,哭著哭著就暈過去了怎么辦?那他還不要活了。
在她的病面前,什么都是小事。
他親親她的耳朵,低聲道:“以后不要這樣了。我是你的丈夫,若是要你擋在我面前,成什么話?你要相信我。我會保護你。”
她拉拉他的手指,不說話,還低著頭。
柳睿又親了她一下,笑道:“好姑娘。”
安明兒心想,她沒有做錯。可是轉念一想,柳睿剛剛說的那些話,確實很妙。這個辦法很好,徹底把握住了戰云的個性,有絕對的把握他不會再對他們家使絆子。比她那個不知道人家什么時候會反彈的辦法要好太多。
于是她很慚愧,低下了頭。
柳睿焉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她這個樣子,他又無奈地笑了笑,在她耳邊輕聲道:“小福,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句話我常說。我剛剛也說了,如果真的不行,就算我還有一口氣我也要東山再起。小福,只要你跟我在一起。”
“……睿哥。”
“只要我們在一起,富貴也好,貧賤也好,我都不怕。榮華云煙,我只求和你白首到老。”
耳邊的氣息溫熱地撩撥著脆弱的思緒,她的心也要跟著顫抖。
兩天后,常連神醫到了。帶著安平兒。
一大清早,柳睿和安明兒被從睡夢中叫醒。安平兒熟練地給常連神醫準備好藥箱。
許久不見,常連神醫的樣子無甚變化,只是比記憶中清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似乎也是這些日子累著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