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娘聽得蕊姑的事兒默默無語,看向雙虹,“難怪寵的,也說外頭好……”
雙虹看著齊粟娘,慢慢點了點頭,“齊姑娘這陣兒在宮里卻是好好靜一靜罷,我看你雖是時時笑著,卻恍恍惚惚的,這宮里容不得半點不小心。\\看書閣齊二管事已是去了,齊姑娘切莫太傷心了。”
齊粟娘沒有出聲。
碧叢館邊動靜大了起來,似是太后要起身,雙虹連忙道:“你快去吧,若是再能尋到機會說話,我再讓雙喜來知會你。”說罷,轉身去了,卻又停住,轉頭看著齊粟娘,“齊姑娘在宮里,萬事小心。”
齊粟娘隨著玉嬤嬤侍候太后回了慈寧宮,因著時辰近晚,自有嬤嬤管顧著各處掌上燈來。太后有些倦意,倚在座榻上慢慢捻著佛珠,閉著眼聽齊粟娘念佛經。不多會,看向齊粟娘,笑道:“罷了,罷了,到底是宮外頭年輕媳婦,念起經來全無一絲禪說之味。”
齊粟娘陪笑道:“后說得是,奴婢這樣的俗人,實未能如太后一般領悟佛理,滿身皆是煙火之氣。”
“去罷,我也歇歇。”
齊粟娘放下手中的《金剛,施禮退了出去。便有外頭執事太監尋著她,“陳夫人,誠親王跟前的榮喜兒公公來請陳夫人。”
齊粟娘一愣,思著榮喜兒的來意,快步走到了外殿,果然見得榮喜兒迎上前來,打千請安。
齊粟娘連忙攔了,“榮公公多禮,不公公此來有何事?”
榮喜兒一面卷起馬蹄。一面笑道:“回陳夫人地話還是算學館里地事兒。何圖華、訥定蘇兩位大人雖是隨陳大人去探源制圖了皇上又召了十二名滿旗子弟入學。三爺一時忙亂。請夫人得空兒過去教教西洋算學。”
齊粟娘心中尋思。嘴上卻沒停。“既是三爺相召應即去。只是如今我在太后跟前侍候。按時應卯。
此事還得向玉嬤嬤相告一二。”
“自是如此。”
榮喜兒看著齊粟娘慢慢走回了內。在廊下尋著玉嬤嬤說了幾句走了回來。面帶無奈道:“榮公公。還請上稟三爺。非是臣婦推托此事只是玉嬤嬤說太后跟前正用著臣婦。這幾日是走不開地。她一時也作不得主。這事兒怕還得請三爺和太后說方是。”
榮喜兒心中一愕。面上不動聲色。暗暗打量齊粟娘地神情。卻也未看出什么破綻只得先應了。“既是如此才便先告退了。”
齊粟娘看著榮喜兒走出了慈寧宮,向算學館而去。夕陽余輝落在黃金色的琉璃瓦上遠的宮檐處,太子的毓慶宮與算學館隔道相望。
齊粟娘侍候太后用過晚膳回了自個兒的屋子,點上了燈。
雖是三品誥命,但齊粟娘還是求著玉嬤嬤,尋了當初的那間小屋子住,只說是當年住慣了。玉嬤嬤見她富貴了仍是知道分寸,不拿大,越歡喜。玉嬤嬤說些好話兒,皇太后自然更歡喜了。
格窗微敞著,窗外的大槐樹隔了十來年,仍是枝繁葉茂,被晚風吹著,出輕輕的吱牙聲,在窗紙上落下斑駁的樹影。
她從箱子里取出一張簡制的河圖,在燈下細細看著。黃河從藏地巴顏額拉山起源,河源段從卡日曲始,經星宿海、穿過龍羊峽,其后便是黃河上游。
該段河流大部分流經于三四千米的高原上,終年積雪成冰,河流曲折迂回,兩岸多為湖泊、沼澤,而后黃河上游則多是懸崖深峽,水流甚是急。
“現在在河源哪一處呢?”齊粟娘喃喃自語,手指撫過藏地北面,那里是準噶爾策旺部,聽說甘陜總督呈來的奏折里,不僅提到了河源圖制備大半,還提到了西北軍務,準噶爾鐵騎時時入藏侵擾,糾紛不斷,皇上時常召皇子們商議軍務。
風大了些,油燈在燈下暗淡,齊粟娘從袖中取出青銅簪子,輕輕剔亮燈芯,青銅簪子已是久遠,遠得她已是記不清從何處得來,只記得那一年,洪水沖了漕河邊的小村,她跟著齊氏夫妻出逃。先時靠著義父,雖是艱難,齊大娘和她還能有口飯吃,后來……
一滴淚水落了下來,砸在了青銅簪頭上,齊粟娘慢慢在桌邊坐下,她還記得她在塌陷的埋葬了義父的山石邊,磕了三個響頭后,背著連病帶嚇的齊大娘,跟上了四姓逃災的隊伍,那時節,若是落了單,便只有死路一條。
手臂上的傷口已是全好了,只留下淺淺的痕跡,齊粟娘微
,她身上的傷印兒可不只這一條,陳大哥從來不提,光了。
那時節,不以命搏命,也是死路一條。
她隱約記起來了,當初逃災時,她帶著一根尖銅釬子,后來到了梅先生的小院,便再沒有碰過了。這青銅簪子是在御船上拾到的,從拾到的那日起,她便隨身不離,好似只有這東西,才能讓她安心地呆在御船上,陪著陳大哥……
陳大哥打了金釵,換下了她這枝簪子,可是察覺到了她的不安粟娘撥下了頭上的如意金釵,擺放在青銅簪子旁邊,一釵一簪在燈下閃著微光。
齊粟娘凝視著一釵一簪,久久沒有挪眼,到得最后,終是伸出手去,將如意金釵納入了袖中,喃喃自語,“三爺和太子爺……皇上正看著太子爺呢……”
過不得幾日,三哥又差了榮喜兒來召她到算術館講學,榮喜兒到玉嬤嬤跟前說了些好話,玉嬤嬤便點了頭。
齊粟娘隔三差五的便走:了慈寧宮,在慈寧宮通向算學館的宮道上慢慢走著。
春天早已過,夏日的夕陽慢慢吞吞沉入紫禁城中的萬壽山,夜風兒吹起來時也不覺著涼了。
秦全兒提著燈籠走在算學館前宮道上,正要去德妃長春宮里接四阿哥。遠遠見得宮巷口有一個紅燈籠晃晃蕩蕩,大半會兒沒動靜,似是那提燈的人站在巷口不肯進去,不禁奇怪。
他正覺著那人影兒有眼熟,走近一看,又驚又笑道:“齊姑娘,這時節你怎么不在太后宮里,出來做什么?”
齊粟娘縮著腦袋,白著臉,哆哆嗦嗦雙手舉著燈籠,“三阿哥方才召我去算學館里,如今方散,我不敢進這條巷子……”滿是希冀地看向秦全兒,“公公去哪里?”
秦全兒笑道:“我也去西六宮,德妃娘有小恙,四爺去探視,留著用膳,現下應是回去的時候了。”
齊粟娘喜笑顏開,幾步趕上和秦全兒并肩走著,一塊兒拐上了宮巷。
秦全兒隨意問道:“甘陜總督呈來的消息,齊姑娘知曉了罷?河源圖已是制備十之,過不了幾日,陳大人便要出藏回京了。”
齊粟娘點了點頭,“多承公公動問,確是如此。
”秦全兒見得齊粟娘緊貼著他走路,狠不得掛到他身上來,失笑道:“齊姑娘的膽兒一時小,一時大的,奴才一向覺著奇怪……”
齊粟娘一邊左顧右盼,一邊悄聲說道:“不瞞公公說,別人我也不怕,就只有劉三兒,當年死得有點冤……”說話間,似是被自己陰慘慘的聲音嚇到,立時緊閉了嘴,挨得秦全兒更緊了些。
秦全兒不動聲色,“齊姑娘是覺著四爺那事兒沒辦好?”
齊粟娘驚得不輕,連忙搖頭道:“不!干得好!四爺辦的事兒哪有不好的?”說完又開始拚命點頭,“辦得好,辦得好,要不是四爺,我早就被劉三兒拉去做墊背了。”
秦全兒微微笑著,“齊姑娘記得好。到底齊姑娘也侍候過四爺一場,總有些情份,四爺待齊姑娘一向寬和。”
齊粟娘連連點頭,“公公說得是,四爺的恩典我一直都記著。”
眼見著出了宮巷,從毓慶宮門前走了過去,齊粟娘身上已是被冷汗濕透,只覺最近各位主子的貼身太監越來越不好說話。她和秦全兒、李全兒相識十來年,見面說事兒俱是笑臉相迎,客氣平和,這入宮不過幾日,連受了兩回刺兒。
齊粟娘細細思量,宮里的動靜越來越大,聽說太子門下時時聚飲,皇上雖是沒有出聲,但心里的打算卻是難說。她想想十四阿哥說的那一句“火候兒”,暗暗琢磨,主子們怕是都趕著替自己添柴加火,火氣大一些也是正常。跟前的太監們免不受些火氣,說話自然不如以往緩著。
她稍稍和秦全兒離開了些,悄悄兒打量秦全兒的臉色,四爺在高郵的事兒已經是年前了,秦全兒還是頭一回提起,總有個原由才對,總不會因為她提了提劉三兒,他就要提提醒,讓她回想回想四爺待她的“寬和”?
齊粟娘咬著唇,想想以往在四爺面前擺過的臉色,隆福寺里的僥幸而退,自我安慰道,她對四爺也是分外忠心……
秦全兒瞟了齊粟娘一眼,見她皺著一張臉,費神思量他的話,不禁笑道:“齊姑娘,慈寧宮到了,趕緊回去罷。”頓了頓,“四爺說,齊姑娘還是安安分分呆在慈寧宮里,等著陳大人回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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