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齊粟娘的馬車在西直大街上緩緩走著,眼見著過了拐過一道彎,便到了西直門大街虎頭胡同查府門前。\看書閣
齊粟娘徑自進了自香齋,便說要洗澡睡覺。查府里的丫頭們連忙掇了湯桶,送了熱水及各色用品進來,便退了出去。
“今日是三慶園的戲子們來唱曲兒?”道升坐在后宅暖閣里和劉夫人、查大小姐閑談,“請了哪些府里的人?”
“前幾日多是八爺那邊的人,這幾日太子爺和四爺人不少。今晚四爺聽說也是要來。”查大小姐笑道,她穿著一身白底挑繡紅牡丹對襟春衫,黛眉斜畫入鬢,胭脂濃濃暈腮,眉間貼一朵玉石梅花,耳下墜一對梅花紅石,當真是嬌媚無比,這般的媚妝之下,與齊粟娘七分相似的輪廓倒也只辨得出兩分。
道升驚異道:“四爺也來?這可是個希罕事兒,這位爺可難請得動最多也是十三爺走動走動罷了。”
“正是呢。所以才意請了三慶園的紅戲子,再加上咱們府里的蘇戲班兒,多少也要讓這位爺能過過眼罷。”查大小姐手中的六花扇子半掩粉面,斜露出額間半邊玉石梅花,襯著水眼桃腮,道升雖是個女子,也看得心頭一動,笑道:“府里的蘇戲多是淡妝清唱,三慶園的戲子怕是要上大妝唱大戲罷?”
查大小姐伸指點了點道的額頭,“忘了你們爺是什么喜好的了?我聽陳夫人說,四爺也是個好佛吃素的,必是不愛看大妝大戲。再者三慶園這樣的班子,四爺怕也是看多了,總不能讓他瞧得無趣。”轉頭道:“來人份貼子來,送到芳閣給宋爺,請他今晚到前頭來聽戲。”
夕陽殘照,擷閣院中的白玉大花盆泛著一抹血色,盆內綠牡丹花在太陽下曬了一日,有些萎頓,因著這一抹顏色襯起是鮮艷了起來,刀劍般的綠葉兒在隨風擺舞,若隱若現,帶著有節奏的沙沙聲響,如查府前宅里弦子琴彈奏的曲兒一般。
查府前宅大堂掌上了,照得通亮。里頭擺著八座席面,坐著七八十名貴客。首席上坐著的宋清借著倒酒,打量坐于主位的四阿哥,沒料到竟是愣了神。四阿哥似是察覺有人偷覷,雙眼掃了過來。
兩眼神一觸宋清回過神來,似有若無地嘆息一聲,雙手捧杯,敬上四阿哥。四阿哥一怔含疑惑,抬手端起桌上的酒盅到唇邊慢慢飲了。
次席上地賓客熱鬧了起來。喝酒猜拳。動靜不小。四阿哥皺眉看了過去。眼光一冷。輕輕哼了一聲。
宋清順著他地目光看去。\\看書閣卻被一片云霞般地身影擋住了視線翩翩而入地十余名蘇戲素顏淡妝。輕啟歌嚨番獻唱。宋清在云袖霧發之間。隱約辨出次席上坐著地是太子地門下似還有乳公凌普府里地管事。
歌吟三套。正是起更時分熱宴之時。席上客人皆有三四分醉意。三慶園地戲子班頭上前笑道:“各位爺。往日里小地們多是扮大妝唱大戲。今兒也玩個新鮮。班里地姐兒們把那些小曲兒細細唱上幾段。還請爺們賞臉聽聽。”
眾席上一時間紛紛叫好。果真見得三慶園地戲子沒有上大妝穿戲服。但個個濃裝艷服。面上香墨燕脂香濃。發髻釵環奪目。與蘇戲班子大相徑庭。宋清見得四爺微微皺了皺眉。自又順著他眼光看去。不禁也皺了眉頭。
蘇戲們散入了席間陪酒。賓客們已是喝了五六分醉。紛紛嘻笑招手。將她們抱入懷中。首席上地四爺沒得動靜。查家大女婿只是喝酒微笑。宋清這會兒地心思全在四爺身上。其余幾人便是心里發癢。也厚不了臉皮招人。倒叫次席上拉去了五六個。喧鬧聲越發大了。
三慶園地戲子唱起曲兒不比蘇戲們差。因著唱慣了戲。聲腔兒免不了脆亮了些。少了幾份雅致。卻多了幾份嬌媚。
宋清心不在焉,全沒聽進耳朵里去。
四個戲子各唱了一曲,施禮下席,便有三個被人看中,直接拉到了席上陪酒,此時聽得二更鼓響,客人們怕是有分醉了。宋清突地見得四爺左眼角微微一抽,頓時醒過神來,便聽得弦子琴撥響,有戲子開腔唱著一曲《駐云飛:“舉止從容,壓盡勾欄占上風……”
這聲音雖是變了腔調,仍是將宋清驚得不輕。他扭頭看去,卻見得極艷麗一名戲子,面上燕脂濃抹,眉上香墨深描,五朵金花翠鈿從她額頭斜貼至腮邊,一時間只覺得滿目艷光,卻細辨不出眉眼。頸上一個金燦燦的包金項圈兒,綴著五彩纓絡,腕上兩個赤金腕兒,通身綠滿地錦祅兒,寬枝百葉綠寬裙,襯得肌膚如雪似玉,便把身形過于單薄了缺點掩去了大半。她十指纖纖撥動弦琴,“……行動香風送,頻使人欽重。玉墜污泥中……”
這戲子聲腔極響,模樣身段兒又好,彈唱間眼波四轉,媚眼兒滿堂上都拋了去。一曲兒還未唱完,醉客的嘻笑叫好聲連連不斷,尤以次席上為最。首席上也有人趁醉向主人家的打聽這戲子的名姓。
劉和亭是主人,自是喝了不少酒,帶了四五分醉意。他仔細看去,燭光濃妝下,那艷妓面目模糊,
覺著甚是妖媚,“我也未見過她。怕是三慶園新進是看著有些眼熟……她身上頭面不菲,應是個紅戲子才對……”
那艷戲唱罷施禮,抱著弦琴彎腰低頭向三慶園戲班退去,正路過次席與首席間。宋清見得四阿哥的臉愈來愈陰沉,再看看次席上酒醉貪婪的眼光,待得那戲子路過他身邊時,低聲笑道:“過來。”
那艷妓腳步一頓,卻似是沒聽見一般,繼續向次席退去。宋清伸出手,牽住了她綠滿地錦祅兒的衣角,“過來。”次席上便傳來了罵罵咧咧的聲音。
那艷妓低頭坐在宋清身邊緊緊抱著弦子琴,既不陪笑,也不勸酒。宋清也不管她,只顧著和席上的眾人笑談,對身邊艷妓滿身散發出來的怒意只作未知。
劉和亭惑地看了宋清一眼,努力瞪大了醉眼,打量著那艷妓四阿哥開口與他說話,劉和亭便連忙轉過頭去了。
三慶園的戲子唱完了曲兒,全散入了席中。首席上既有宋清開了頭,四阿哥雖是沒動靜,仍是有人叫了三個戲子入席陪酒,喝酒猜拳的笑鬧起來。
宋清聽得隔旁客人身邊戲子惑低聲道:“你怎么了?雖是不及你妹子目兒,到底也是到處走班的知道規矩的。木頭木腦的,沒見著班頭瞪你么?仔細回去連累你妹子挨鞭子,還不給客人倒酒?”
宋清微微側,那艷妓含糊了幾句過三慶園戲子好意塞來的酒壺,低頭給宋清倒酒。宋清看著十根纖瘦細長的手指,緊緊握住了銀盞壺,白得透明的手背上浮著淡淡的青筋是玉脂上的紋理,又似是用力太大不得把銀盞壺捏碎了一般。宋清不禁笑了起來,端起倒得滿滿的酒盅兒一口喝干。
那艷妓愣了愣,微一遲,又倒了一滿杯。
宋瞟她一眼,仍是笑著一口喝干。那艷妓似是發覺宋清好哄,是個呆客一言不發只管倒酒。宋清掃了一眼和劉和亭說著廢話的四阿哥,酒到杯干點不需她勸,三兩下就把銀盞壺里的酒喝了個精光又不理會她,轉過頭去繼續和眾人笑談。
那艷妓打量了半會得他精神頭兒比開先還好,說話條理分明,沒有半點醉酒的模樣,微一猶豫,“奴,下去更衣——”話音未落,宋清在席面下的手就摸到了她的衣角。
宋清聽得身邊艷妓牙齒咬得卡發響的聲音,只作未知。他見得別席上的客人上前來向四阿哥敬酒說話,劉和亭得了空轉臉過來,便推了推桌上的空酒盅,“倒酒。”
早有侍者將空了的酒壺換了下去,那艷妓似是急著想脫身更衣,非要把宋清灌醉一般,不停地倒酒。宋清連喝了四五杯,見得劉和亭的眼光看了過來,終于側過身子面向那艷妓,正巧擋住了劉和亭的視線。
那艷妓見得宋清看了過來,眼神躲閃了開去,宋清微微笑著,將酒盅兒取在手中,伸到那艷妓面前,“倒酒。”立時便聽得那艷妓手中的銀盞壺上發出了指甲刮擦之聲,那艷妓極含糊地道:“你少管閑事……”
宋清面上的笑更濃了,將酒盅兒向她遞了遞,“倒酒。”正說話間,次席上的人似是醉極了,撒起了酒瘋,鬧著要和別的席上換陪酒戲子。
那艷妓立時轉過頭去,看向次席,卻只覺衣角一緊,聽得宋清低低笑道:“……班頭沒教你么?陪客時忌諱叫客人發覺你拋媚眼勾搭別的男人……”
那艷妓只覺宋清的手從衣角向她腰上去了,忍氣回頭,給宋清倒酒。宋清的左手停在了她綠滿地祅兒的衣角上,右手端著酒盅,瞅著那艷妓,慢慢喝酒。
那艷妓見得他竟是精明起來,不肯和開先一樣傻喝,面上頓時現出不耐煩的神色。宋清掃了一眼還在和客人說話的四阿哥,低笑道:“……班頭沒教過你怎么勸客人喝酒么……”
那艷妓聽得他話語里全是調笑的意味,實在是忍無可忍,冷了臉把酒壺向桌上重重一放,翻臉站起。
宋清笑著看她,不肯松開扯著她衣角的手,正要說話,席前的客人施禮退了下去。四阿哥轉臉過來掃了那艷妓一眼。那艷妓身子一顫,強撐了半會,眼見得四阿哥的神色似是要開口召她過去陪酒,立時坐了回去。
宋清低低笑道:“就你這樣不懂看客人眼色,還能去侍候那邊席上的人?”便松開了她的衣角,側轉了身子不再看她。
眼見得三更鼓響,歡宴將散,各席上的人到首席上來敬酒套交情,不說四阿哥,便是宋清也被纏住。他沒奈何看了那艷妓一眼,起身應酬,待得他再得空兒轉頭,那艷妓已不見了蹤影。
劉和亭走到一邊,開先他差到后院里的丫頭悄悄在他耳邊稟告,“奴婢到自香齋看了,外頭侍候的都說陳夫人在安睡,半步未出過房。奴婢在內室窗前探了探,陳夫人正睡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