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粟娘聽他許老爺子面上恭順,卻話中帶刺,微微一笑,起身施了一禮,道:“原是許老族中之事,不該妾身一個婦道人家多嘴,只是此事與縣臺大人清譽有礙,妾身方才厚顏而來。還請許老海涵。”
許老爺子連忙起身回禮,連說不敢,兩人客氣了半會,方才各自坐下。
許老爺子只道此事是許家人冒犯官家,請縣臺夫人作主,齊粟娘點頭道:“若是按律,誹謗朝廷命官,重則流配,輕則刑勞,便是給她幾十板子也不過。”頓了頓,轉身看著許寡婦道:“妾身雖不知書,卻也聞圣人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既是悔改自告,想也是知錯了,便命她清掃祠堂三月,在祖宗面前謝罪,便也罷了。”說話間,取了桌上的茶盅,微啜了一口,“只是族里的女人,不管在室的還是出嫁的,還要老爺子好生教導一番才是……”
許老爺子眼皮子跳了跳,仍是無驚無波地應了,“夫人說得是。”
齊粟娘謝了鄉老的恭送,坐了官轎回衙,待得在草堂前下了轎,轉頭看了看,“王捕頭。”
王捕頭原躲在最后,渾身一個哆嗦,避無可避。想著許寡婦不過三月掃罰,許家雖是丟了臉面,到底沒有動真格的,壯著膽子上前,施禮道:“夫人,小的在此。”
“還煩王捕頭給那瘟七遞個信兒,許寡婦那十吊錢,便由妾身作保,讓她慢慢還罷。”齊粟娘微笑說道,“妾身這般行事,想也未違律法?”
王捕頭一顆心落回肚子里,連忙應了,恭送齊粟娘回了后院,方敢出了一口長氣。堂上同僚俱是輕笑,錢巡檢不屑道:“瞧你這狗熊樣,當初怎么就敢去告縣大老爺了?”
錢巡檢不過是從九品,是個直言直語的,王捕頭平日里也與他相熟,嘆道:“別說你不信,我平日里瞧著,縣大老爺和那寡婦就不像是有那回事,話都未說過一句,便是買豆腐,也全是我在中間。既出了事,我又擔著干系,哪里敢不去告一聲?”
眾人俱是失笑,錢巡檢一拳搗在他肩頭,大笑道:“你小子說得好聽,平日里對那寡婦小心翼翼的,怕不把她當成姨奶奶了?”看了看后院,壓低了聲音道:“倒沒想著世上也有這樣不拿酸的女人,不聲不響地就全辦了,四平八穩,這個賢名是占足了。”
王捕頭也低聲道:“我是看明白了,公堂上的事,是縣大老爺作主,這后院里的事,就是這位夫人拿主意了。”
齊粟娘看著天色,在灶間做了兩葷兩素平常陳演愛吃的熱菜,燙了一壺金華酒,籠在灶上。回房開了嫁妝衣箱,換了桃紅百蝶撒金衣裳,纏枝石榴裙,用定親時的如意金釵綰好發髻,畫了縲絲眉,撲上荷香粉,點了玫瑰胭脂,妝扮一新,坐在屋里等著陳演回來。
好在閘口上的事兒似是妥當,陳演天未黑便回了后院,推門一看,見得齊粟娘仍是坐在妝臺前,也不理他。陳演仍是走過來,如往常一樣,柔聲道:“粟娘……”
齊粟娘回過頭來,瞟了他一眼,又轉回頭去,陳演急道:“粟娘,我不過是看著她孤兒寡婦。當初我娘帶著我——”卻被齊粟娘伸手掩住嘴,嗔道:“娘那樣的人,世上又有幾個?你這樣的人,世上又有幾個?也不防著些?”
陳演見得齊粟娘嬌眉杏目,似嗔似笑,不似這幾日全不理會,頓時大喜,一把抱住,笑道:“我的粟娘,世上又有幾個?有你在,我哪還有閑心去想那些?”低下額頭,貼住齊粟娘的額頂,悄聲道:“可是吃醋了?”
齊粟娘頓時飛紅了臉,啐了一口,便要推開陳演,惱道:“你可是嫌著我攔了你的美嬌娘?你若是這樣,說一聲,我自回高郵去”
陳演哪里容她掙開,抱得死死,笑道:“我等了你四年,你回高郵去,留我一人在此,你也忍心?”在她面上吻了又吻,“這幾日叫我看了多少臉色,還說沒有吃醋。拿夫君出氣,對著外頭的又是另一副樣子,賢名兒你全占了,還不肯在我面前軟和些。”
齊粟娘瞟了他一眼,推著他在桌邊坐下,自個兒去灶間,用漆案捧了四盤菜,一壺酒,一一安放,陳演笑著看她,待要起身,卻被齊粟娘按住,嗔道:“不是要軟和的么?坐著罷。”說罷,轉身取了飯碗、酒杯、漆筷。
她方將兩杯酒倒好,便被陳演抱到懷中,坐在膝頭。齊粟娘輕笑著,取了一杯酒,送到陳演嘴邊笑道:“縣大老爺賞臉喝一杯。”
陳演哈哈大笑,在她手上喝了,便要纏mian。齊粟娘輕笑推他,“還未用飯,你——”陳演氣笑道:“你一生氣,話也不說一句,身子也不讓我沾,如今成親還未過月,你便冷了我七天,我這幾日——”說話間,抬手取了她發上如意金釵,挑開她頸下桃紅衣紐,咬著她唇上胭脂,含糊笑道:“這般顏色,可不是為了我?”
齊粟婦聽得他看出自個兒體貼心意,心中亦是歡喜,待要再說幾句軟話哄他歡喜,陳演一把將她抱起,一面吻著,一邊向床邊走去,嘴里含糊道:“粟娘,粟娘,別再為這些事兒和我鬧別扭,你明知道,我心里……心里只有你一個……”
齊粟娘力盡身倦,暈暈然便欲睡去,睡夢中似是聽得陳演在耳邊輕輕說道:“我父陳潢,二十年前乃河道總督勒浦府中幕客,輔助勒浦總督治河。河工初成,黃河兩岸得水退涸田上萬頃,本應上交國庫,以平河銀之用。兩淮大豪覬覦,朝中連連彈駭。總督革職,我父下獄,河工半途而廢,我父終是憂死獄中……我娘帶著我,孤身上京收斂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