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捕頭沒料著這般容易過了關,暗抹了一把汗,走到廳門口,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云典史拖到一邊,問道:“怎么樣?她問了什么?”
王捕頭慶幸道:“到底是官家夫人,賢惠的緊,竟是沒問一句,只說了那瘟七不該強賣人口,讓大人你看著辦。”
云典史呆了呆,眉頭緊皺,喃喃道:“她這是什么意思?看著辦?看著什么辦?是看著縣大老爺不在的時候趕緊辦了?還是——”
王捕頭一嚇,驚問道:“大人,你是說,夫人的意思是——”
云典史哼了一聲,搖頭道:“許是我多想了,只是這位夫人說起話來,倒叫人看不清深淺。”又沉吟道:“瘟七去要帳,也是天經地義,雖是不該強賣人口,但到底沒成事。若是縣大老爺叫看著辦,我自然二話不說,把那瘟七鎖了,如今卻是夫人叫看著辦,我是該去把瘟七鎖了,還是把那寡婦鎖了?”
王捕頭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后結巴道:“大人,有句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云典史橫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那些破事兒,別以為縣大老爺和你一樣!夫人是什么人?是太后跟前侍候的人,夫人的哥哥是九皇子府里的管事,你那黃臉婆比得了么?”又悄悄道:“縣大老爺仍是日日給你三文錢,叫你買豆腐,夫人來了也沒有斷過?”
王捕頭到底也曾隨陳演到過淮安,歷過那迎親的場面,心里驚嚇,聽得他問,苦笑道:“大人,我就算有心獻殷勤,也不敢當著縣大老爺的面自個兒掏錢去買那豆腐西施的豆腐腦。這不是作死么?”
云典史瞪了他一眼,轉身牽了馬,又回頭看了王捕頭一眼,突道:“縣大老爺看重你,方才把這些私事兒托付,你別暈了頭,替別人作了槍使。”王捕頭愣頭愣腦,云典史早已出了柵門,騎上馬,回家去了。
第二日,云典史出門時從馬上摔了下來,跌傷了一支胳膊,不得不請了病休,在家中休養。那瘟七脅逼許寡婦的案子便也無人主辦。
知縣、縣丞外出,典史不能理事,那清河縣林主薄站在前廳,看了滿屋子垂頭不語的同僚一眼,道:“十一月初一的驗糧期眼見著就要到了,閘口那邊的漕船越來越多,王捕頭你留下,其他都隨本官去閘上盯著,能少死幾個人也是好的。縣大老爺回來必是歡喜。”說罷,就領著眾人出門而去。
沒得幾日,陳演連夜趕了回來,把林主薄等人驚了一跳。王捕頭看著他大清早一進門把公事交代完畢,轉頭就進了內院。他看了看一臉困頓卻似是聽到了小消息兒,面帶喜色的汪縣丞,忍不住騎馬跑到了胭脂巷云典史府上,對著養得比前更肥了些的云典史,著急道:“大人,這事兒我們若是不先告訴縣大老爺,叫他在夫人面前吃了排頭,可饒不了我們。”
云典史慢慢喝了口茶,搖頭道:“不把這內院里的事兒先瞧明白了,我們這些下頭辦差的也不好胡亂行事不是?這些事兒到底是夫人作主,還是老爺作主,就看這一遭了。”
草堂后院五間舊瓦屋,正中一間作了堂屋,供著陳家父母牌位和神柜。左廂是陳演書房,右廂是兩人內室,另有兩間裝滿了齊粟娘的嫁妝,右廂房亦被齊粟娘的嫁妝裝飾得富貴異常。
右廂房中間用朱紅云錦帳隔成一內一外,里面是一張江寧撥步描金大床,三面雕花,錦帶銀鉤上掛兩層床帳。床帳里頭一層是蘇州桃紅紗絹,外頭一層是齊粟娘親手縫制的大紅蓮枝綢帳。紅綢錦帳中蓮子百合雙枕、鴛鴦繡被皆是平滑光彩,隱隱透著一股殘荷清香。
外間擺著三個紅木鑲銀大衣柜,其余圓幾、妝臺、春凳俱是一色兒紅木鑲銀。妝臺上一只雕漆平軟螺甸大妝盒,里頭七品誥命戴珠鳳冠耀眼生輝,鏤銀粉盒里關玉和的荷香粉,邊福茂的玫瑰胭脂、隆德生的螺絲黛香氣撲鼻,男人梳辮用的刨子水也擺了兩錫瓶。
陳演一邊伸長雙臂,由著齊粟娘替他脫下官袍,一邊長嘆道:“皇上打塞上西巡回來,接著高士奇的彈駭,竟是把索額圖下了天牢。邸報里都寫著。我在淮安聽張大人說,皇上派三阿哥和八阿哥去審他。三阿哥倒也罷,八阿哥卻是……”
齊粟娘一呆,張口要問,又忍下來。她替張演換了常服,打水抹了臉,方過去關緊了房門,悄聲在陳演耳邊道:“張大人就是為了這事召你去淮安?”
陳演點了點頭,笑了起來,輕聲道:“張大人乘機去了幾個攀附索額圖的河道大員的職。”頓了頓,“張大人說,尋個時機,奏請皇上讓我依舊專務治河。”
齊粟娘抿嘴一笑,納了一福,笑道:“恭喜縣大老爺,賀喜縣大老爺,升官事小,治河事大。”
陳演哈哈大笑,回身作禮,道:“知我者夫人也……”
兩人正在調笑,忽聽得中門外梆聲響起,衙役大聲稟道:“大人,有急務。”
陳演一愣,顧不得穿上官袍,低頭在齊粟娘額上輕吻一下,道:“今兒別忙活,我歇一日,帶你出去逛逛。”便轉身去了。
齊粟娘看著陳演的背影,慢慢把污了的官袍和行李里的臟衣收拾出來,一堆兒抱到院中,放到井邊的大木盆里。她待要去汲水,又想了想,輕手輕腳走出中門,側耳細聽,果然聽得前廳里傳來王捕頭的聲音。
“……大人,此事怎生處置?”